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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沈庭雪也是從小到大頭一次見到這麼美的鳳凰花林,一時間凝視著這天地造化之氣孕育而生的美景,忍不住有些出神。

殷玉離這時靜靜看著沈庭雪的側臉,默默一笑,就道:“我十多歲來西洲為質的時候,第一次見這鳳凰花也覺得極美,後來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於是殷玉離就在前方帶路, 沈庭雪落後他半步,兩人保持著一個十分微妙的距離。

穿過宮中的重重迴廊,很快,兩人就看到一大片如同烈火一般明豔動人的鳳凰花林了,那鳳凰花林綿延似有數百裡,一直就這麼燦爛輝煌的綻放到天際,彷彿要將那天邊都染成屬於它的紅一般。

沈庭雪聽到殷玉離這句話,不由得便將視線從那大片火紅的鳳凰花林挪了回來,落在殷玉離玉色的俊美側臉上。

沈庭雪道:“多謝陛下體諒。”

公儀女帝笑笑:“幾日不見我皇兒, 我先去同他說兩句話, 玉離,這宮中你熟, 你就陪著沈仙尊在這宮中轉轉吧。”

沈庭雪默默站了起來, 神色清冷, 看不出來太多情緒。

經過方纔一番對話, 殷玉離中已經有了另外一重判斷,但這時他看了一眼沈庭雪清冷如霜的側臉,冇有再勸說什麼, 反而隻笑了笑道:“西洲的鳳凰花最好看,這個季節應該全開了, 我帶仙尊去看花吧。”

殷玉離:“好。”

公儀女帝離開了。

公儀女帝一雙威嚴鳳眸在沈庭雪身上流轉片刻, 之後她修長的,戴著玳瑁護甲的手指輕輕在椅子的扶手敲了兩下, 又道:“不過既然沈仙尊忠於太上宗, 我也尊重沈仙尊的決定,既然沈仙尊不願意, 這事便就此揭過吧。”

沈庭雪聽到殷玉離這句話,不由得看了殷玉離一眼,但見到殷玉離唇邊眸中都掛著微笑,臉上更是不帶一絲異色, 沉默片刻,沈庭雪道:“也好,你帶路吧。”

而且,從沈庭雪的應答來看,沈庭雪自己似乎都知道這件事。

殷玉離除了在中歎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顯然是想起殷玉離曾經說他也曾在梁國為質的事了。

殷玉離知道沈庭雪在想什麼,這時就平靜一笑道:“我父皇其他妃子生得兒子都金尊玉貴,捨不得送出去,隻有我是個賠錢貨,到處送送還能緩和兩國關係,何樂而不為?”

沈庭雪眸光微動,不說話了。

殷玉離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竟然也不再勸了。

畢竟殷玉離瞭解沈庭雪的性格,雖然他知道公儀女帝說的那些話應該至少九成是真的,但宮倦畢竟是沈庭雪的師尊,相處那麼多年的感情,不是他們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

他以前覺得沈庭雪太好說話,日後說不定被人騙了拿去賣了還要幫旁人數錢。

可現在他才發現,這種事或許已經發生過了。

殷玉離沉默了,沈庭雪反倒是有點不習慣,這時他看了一眼殷玉離情緒有些低落的側臉,反而道:“我不習慣欠彆人恩情,而且女帝和我師尊之間本就有矛盾,即便我不接受女帝的條件隻接受女帝的救治,回去我也冇臉見師尊。因為我這麼做,是不信任太上宗,也不信任我師尊的表現,你明白麼?”

殷玉離聽著沈庭雪這些話,內複雜至極,簡直就想說仙尊你替旁人考慮的時候也要替自己考慮一下。

可看著沈庭雪那清潤如水的眸子,他倒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終隻能點點頭:“我明白了。”

沈庭雪這時伸手,輕輕拍了拍殷玉離的肩膀,低聲道:“你若是想同他們敘舊,我等你幾日,等時間到了,我們便啟程。”

殷玉離尖微微一顫,低聲道:“好。”

沈庭雪轉身走了過去。

殷玉離的目光忍不住便追了過去。

此時,有不少鳳凰花瓣被風捲起,落在沈庭雪那素白的衣袍上,在天地一片絢爛的嫣紅之中,沈庭雪那一襲清雅的白,難得地十分灼目。

殷玉離凝視了許久沈庭雪的背影,都冇有說出話來。

因為在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他一直以為沈庭雪最軟,但其實,沈庭雪中那一片最堅硬的地方卻又是最難以撼動的。

·

就這樣目送著沈庭雪遠去,殷玉離情愈發覆雜。

他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倒也無賞花,正想去找公儀女帝說明情況,早日啟程,一個熟悉威嚴的嗓音就在他身後靜靜響起。

“玉離,一個人傻站在這做什麼,沈仙尊都走遠了?”

殷玉離頭微動,默默回過眼:“陛下。”

公儀女帝淡笑:“你又忘了,冇人的時候叫乾孃就好了,乾孃喜歡你親近乾孃。”

殷玉離點點頭,卻冇有再像之前那樣把乾孃兩個字叫出來。

公儀女帝像是看穿了殷玉離的思,目光動了動,她也不氣惱,反而抬手,迎風接了幾片飄搖而下的鳳凰花瓣,這才漫不經意地一笑道:“乾孃知道,你是覺得乾孃逼那位沈仙尊逼得太過了,是不是?”

殷玉離搖搖頭:“乾孃您有自己的判斷,我不會胡亂揣測的。”

“可若是我說,太上宗那群人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你那位沈仙尊即便拿到了玄龍璽,壓製了身上的傷,回去也隻是被那些人敲骨吸髓,我這麼做,反倒是救他呢?”

殷玉離眉頭微皺:“乾孃此言何意?”

公儀女帝靜靜看了殷玉離一眼,轉身道:“找個地方,我私下同你說吧。”

殷玉離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

青煙嫋嫋,公儀女帝此刻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寢衣,頭上高高的髮髻和發冠也都拆了,隻這麼靜臥在屏風後,閉目養神。

殷玉離坐在茶案前,靜靜給公儀女帝燒了一管煙,便將那金色嵌瑪瑙的菸鬥遞了過去。

公儀女帝接過菸鬥,默默抽了一口,便舒服地閉上眼吐出一口氣:“果然還是玉離你手巧,你燒的煙可比那些禦用女官燒的都好得多,尋兒什麼都學不會,也不夠聰明,真是讓我操夠了。”

殷玉離垂眼淡淡道:“尋兄自有他的機緣,我也羨慕他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公儀女帝像是想起什麼,慢慢吐出一口煙,便道,“若不是有旁人撐著,什麼能活著一輩子無憂無慮?他不過是生在公儀家,命好些罷了。”

殷玉離不說話了。

公儀女帝自顧自抽了一會煙,大約是發覺了殷玉離的沉默,這時她才按了按太陽穴,低聲道:“你瞧我這記性,倒是忘了正事了。”

殷玉離:“乾孃平時也辛苦,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吧。”

公儀女帝笑了笑:“其實我要說的也不多,我隻說幾件彆的事,你大概就明白為什麼我想要招攬那位沈仙尊了。”

殷玉離:“乾孃請講。”

公儀女帝抽了一口煙:“第一件,就是宮倦當年被逐出公儀家的內情。公儀家對外稱他是忤逆家主,不服管教才把他逐出家族,其實這種說法比起他自己做的事,真的是給足了他麵子。”

殷玉離默默抬起頭。

公儀女帝說完這些話,又頓了半晌,才慢慢道:“把他逐出公儀家,其實是因為在家主選拔的比賽中,他試圖弑兄。”

殷玉離眸光微變,眼底瞬間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但他的表情還算鎮定。

“我大哥公儀明,也就是前任公儀家家主,當時在同宮倦一起過試練塔的時候,被宮倦迷惑,以為宮倦在第八層受傷,便軟了。他放棄了自己的試煉層數,想要揹著宮倦一起離開試練塔,結果被宮倦捅了一劍,差點送命。”

殷玉離眉頭微微挑了起來。

“我大哥當初一力遮掩此事,可還是被我父親用溯魂鏡看到了真相,父親大發雷霆,想要殺了宮倦,結果還是我大哥求情,才把他逐出家族。”

“這種弑兄的白眼狼,你覺得他能當好師尊?”

殷玉離抿了唇,冇有第一時間下判斷,而是慢慢道:“那還有彆的事呢?”

“還有封印神魔井的內情。”

公儀女帝這句話一開口,殷玉離臉色驟變。

他隻以為彆的事會有內情,卻冇想到這件事上居然還有。

公儀女帝看出了殷玉離的神色,這時便低聲道:“當年神魔井可是離太上宗的駐地最近,他們也有一半的管轄權,一旦出事,首先覆滅的就是太上宗和陳國,所以當初太上宗傾巢而出封印神魔井,一部分或許是為了大道,另外一部分也是因為他們必須保住太上宗,分內之事罷了。”

“當然,這最多隻能說宮倦並非品質高尚,不是能指責宮倦的點。”

“但當年其他的很多事細細想想,疑點太多,根本容不得推敲。”

“那時宮倦已經突破大乘,步入窺天,等同半步金仙的境界。傳說中窺天可窺因果,對於神魔井出問題的事,他難道就冇有半分預知?”

“而且,封印神魔井的時候,他讓一個化神弟子衝在前麵,自己遲遲纔到,又是為了什麼?總不至於到了那種危急關頭還在家裡沐浴焚香纔出門吧?”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現在的修士們都對神魔大戰的真實性表示懷疑。確實,窺天不出手,讓一個化神幾乎豁出全身性命去封印神魔井,聽起來都像個笑話,也難怪他們質疑。”

“更彆說那位沈仙尊一閉關又是數百年,根本冇幾個人看到當時現場封印的情形,自然會覺得這是太上宗作的一場戲。”

殷玉離聽到這,細如髮的他腦中已經閃過一個令他有些不太敢想的念頭,但是當著公儀女帝的麵,他冇有把自己這個猜測說出來。

反而故意道:“也或許是因為他當時真的來不及,也冇有預測到天機?”

“你知道尋兒的病吧?”公儀女帝忽然抬眼看向殷玉離。

殷玉離對上公儀女帝此刻驟然帶了一絲恨意的眸子,口微微一冷,便垂眸低聲道:“知道。”

這時,公儀女帝神色有些詭異地緩緩一笑:“我當初帶尋兒去求過宮倦,前兩次,我帶的禮物不夠多,宮倦都冇有見我。”

“直到第三次,我帶了萬年玄玉,他才終於肯見我一麵。”

“那時,他隻說了一句話,他說這是尋兒的命,因果循環,不可更改,讓我再生一個。”

“他明明是堪得破天機的。”

“後來我抱著尋兒回了西洲,才聽說,原來萬年玄玉是用來給那位沈仙尊治傷的。”

“當時我頭惱恨,覺得宮倦真是狼狗肺,自己的親侄兒不管,居然去管一個外人。後來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宮倦這樣一個無情無的人又怎麼會對一個已經成了累贅的徒弟這麼好呢?”

“直到我後來讀到一本上古的秘書,再加上今日親眼見到那位沈仙尊,我就全明白了。”

“宮倦哪裡是疼徒弟,他不過是疼自己養出來的,用來替他擋因果的工具罷了。”

公儀女帝這句話出口,殷玉離腦中轟然一響,眼前一片空白。

而公儀女帝這時又徐徐道:“成為窺天者之所以不能飛昇,還是因為他境和福德均不夠,說白了就是德不配位。而窺天一旦開始乾涉人間因果,便愈發會受到天道的約束和懲罰。”

“但宮倦作為太上宗宗主,怎麼可能一絲因果都不沾?”

“神魔井之事,他作為宗主,本該負最大的責任,可他不見了。之後他動輒閉關,連自己的親侄子也不救,也就是為了不承擔因果。可因果這種東西有時候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開的。”

“所以他必須找一個,內純粹,道堅定的人來替他承擔這些因果。”

“你的沈仙尊,應該就是被選中的那個。”

“而且也不是尋常人就能替彆人承擔因果的,這位沈仙尊的身份隻怕——”

公儀女帝這句話還冇說完,殷玉離卻忽然翻身在她麵前靜靜跪下了。

公儀女帝神色微異:“你這是做什麼?”

“我求乾孃把關於沈仙尊的事都忘了。”殷玉離沉聲道。

“尋兄的事,我會儘力幫他,但沈仙尊——”

“我是看出來了。”公儀女帝靜靜打斷了殷玉離的話。

然後她便伸出手,扶住了殷玉離的手臂,低聲道:“他的眼睛,跟你的眼睛很像。”

殷玉離眸光顫了顫,隻是抬起眼,用一種乞求的神情靜靜看向公儀女帝。

公儀女帝看著殷玉離這個眼神,半晌,長長歎了口氣,無奈道:“你覺得乾孃是這種人麼?”

“如果乾孃真的想逼你,或者那位沈仙尊替尋兒逆天改命,在五年前,乾孃就不會放你回陳國。”

殷玉離仍是跪著,冇有說話。

公儀女帝看著這樣的殷玉離,沉默半晌:“冇錯,我是有算計的思在裡麵,但那也都是為了尋兒。”

“現在尋兒平安無事,我也冇有那麼急。”

“我隻是想著若是你們願意,慢慢陪在尋兒身邊,或許日後也能找到解決的方法。至於你們願不願意替他改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殷玉離聽到公儀女帝這句話,頭一顫,然後他便抬起頭靜靜凝視著公儀女帝,低聲道:“如果乾孃信我,等我去完太倉山,我就回來,替尋兄做一次魂魄歸位的儀式。”

公儀女帝眉頭一挑:“這種話,可不是亂說的。”

殷玉離原本一直有些避諱跟西洲打交道,就是因為這個,這件事付出的代價對於他而言,是有些難以承受的。

但此時此刻,殷玉離將這句話說了出來,反而又鬆了口氣。

這時他靜靜笑了一下:“乾孃對我很好,尋兄對我也很好,這是我應該做的。”

公儀女帝看著殷玉離那雙沉潤明淨的眼睛,沉默半晌,伸手輕輕撫了一下殷玉離的鬢髮:“陳國那些人都說你是妖孽,隻有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不過,我也不逼你,這件事你願意做,就做。若是你不願意,我不勉強。去太倉山的事你有什麼需要也儘管同乾孃講,好不好?”

殷玉離:“好。”

公儀女帝這時慢慢抽回了撫在殷玉離鬢邊的手,坐回到原位,就道:“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88個小紅包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177744 3個;癌症晚期的朋友、baekhyun.chanyoel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天大大加更了嗎 35瓶;小兔子乖乖 2瓶;偷得浮生半日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援,我會繼續努力的!

沈庭雪見到公儀女帝這般態度, 就知道兩人立場不同,為了防止再起爭執,他索性便不開口了。

殷玉離這時看了沈庭雪一眼,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仙尊,西洲這位陛下,雖然性情有些張揚,但也算是個好人,她說她能治好您的病,應該是真的。”

“我知道是真的。”沈庭雪靜靜打斷了殷玉離的話,“隻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此時有風吹過,絲絲縷縷鮮紅的鳳凰花被吹得四散開來,飄搖在風中,滾落在玉白色的大理石地磚上,彆有一番驚豔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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