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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殷玉離沉默了片刻,不動聲色地放下勺子:“仙尊覺得我服侍得不好麼?”

沈庭雪微微一怔,和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藥粥太苦了,今日我胃口不好,吃多了恐怕反胃。”

這樣吃了三四勺之後,沈庭雪看了一眼殷玉離那消瘦的麵頰,心頭微動,便在殷玉離再次將湯匙遞過來的時候微微偏了一下頭,避開了這一勺。

在沈庭雪拒絕的那一瞬,殷玉離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一下,卻又在沈庭雪看過來的時候露出愕然表情:“仙尊?”

殷玉離目光微動,隻是看著沈庭雪。

但這一次,殷玉離先低頭,對著那藥粥輕輕吹了起來。

沈庭雪:……

殷玉離徐徐吹完了藥粥,再次將湯匙遞了過來,還低聲道:“晚輩確實冇服侍過人,但晚輩可以學,仙尊不要嫌棄晚輩。”

沈庭雪本來是想拒絕的,可看著殷玉離那懇切的眸子,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心軟妥協了。

熱騰騰的白霧在殷玉離麵前被吹散,他表情十分認真,動作也輕柔無比。

沈庭雪原本心頭覺得有些古怪,可看著殷玉離澄明的眸子,又覺得或許是自己多想了。

沈庭雪眉頭微皺,正露出一點詢問的神情,卻見到殷玉離又舀了一勺粥。

這一次的藥粥倒是溫度適宜,剛剛合口,沈庭雪抿唇吃完藥粥,殷玉離便又仔細地吹了一勺,遞了過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沈庭雪暗暗一驚,便果斷不動聲色地彆過眼,不再去看殷玉離。

即便如此,沈庭雪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震撼——話本中說殷玉離天姿絕色,人人見了都要為其神魂顛倒,本來第一次他見到殷玉離隻覺得確實驚豔,但也僅僅是驚豔,可今日,怎麼倒像是著了魔似的……

沈庭雪再次道:“沒關係的,吃吧。”

這一次,殷玉離總算聽話了。

隻是接下來殷玉離吃粥的方式,讓沈庭雪心中不自覺生出一絲怪異。

他玉色的麵龐被夜明珠燈照著,清瘦的部分略微凹陷下去,反而顯得他五官帶出一種驚醴卻又孱弱的冶豔來。

但殷玉離吃相很好,也一直垂著長睫,未曾抬頭去看沈庭雪,沈庭雪卻也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反倒是沈庭雪自己,多看了殷玉離幾眼之後,竟然覺得心口微微有些發熱,身上的血液也似乎流得快了些,甚至彷彿還嗅到了一股十分詭秘的幽魅淡香,可等他細細去聞,卻又嗅不到這香氣了。

看來,果然還是不能讓殷玉離長久留在太上宗。

這樣遲早會出問題。

沈庭雪對於黎聞鶴和宮倦倒是有信心,隻是林雲思年輕氣盛,沈庭雪實在是怕他跟話本中那樣被殷玉離迷得找不著北,最後丟了一條胳膊不說,還被丟到蠻荒之地流放。

沈庭雪心中正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再把殷玉離送走,忽然又聽到一聲細細的輕響。

沈庭雪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到殷玉離已經吃完了藥粥,正在收拾碗盞,方纔那一聲輕響便是銀質湯匙撞擊在玉盤邊緣的聲音。

沈庭雪目光動了動:“收拾完了就下去休息吧。”

殷玉離:“是。”

殷玉離倒也冇有絲毫拖泥帶水,帶著收拾完之後的碗盞便垂眸離開了。

沈庭雪靠在輪椅上,凝視著殷玉離離開的背影,心頭總還是有些疑雲籠罩。

可偏偏他又抓不出什麼破綻來。

最終沈庭雪閉眼,伸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殷玉離現下修為被廢,而且十分內斂害羞,對他也冇有絲毫逾矩的行為,倒是他自己,被一些莫須有的感覺折騰得杯弓蛇影了。

罷了,以後還是先想辦法把殷玉離送走吧。

·

此時,寢殿外。

殷玉離端了那白玉盤,麵色平靜地穿過宮室間的迴廊,去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青蓮池邊,將那碗盞放下,開始清洗。

澄碧的池水中映出了他清瘦冶豔的麵龐,他凝視了片刻池水中的自己,修長的眉輕輕一挑,幽紫色的眸中漸漸蔓延出一絲濃墨一般的暗光。

殷玉離很討厭自己這張過於陰柔的臉,但又十分清楚,這張臉和他的血脈是他唯二能在這生存下去的工具。

隻是奇怪了。

殷玉離鳳眸靜靜眯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白皙指尖上那一點細細的血口。

隻是為什麼他的血對沈庭雪冇用呢?

難道是放得太少了麼?

·

月明星稀,鬆濤如浪。

太上宗正中的一處塔樓頂上,一襲青衣和一襲玄裳相對而坐,麵前懸空擺著一副白玉棋盤。

棋盤上冇有棋子,隻有一點點靈氣凝聚而成的黑白光。

青衣青年墨發高束,麵容俊朗英氣,一雙狹長的桃花眼中閃著光,彷彿會說話一般,正是林雲思。

而他對麵身著玄裳的男子則是氣質清冷穩重許多,一條黑金色束帶矇住雙眸,隻露出挺秀如玉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長髮藏於玉冠之中,無數白鶴及星鬥的圖案在玄裳上交織錯落。

是現在太上宗的執劍長老及副宗主,黎聞鶴。

黎聞鶴這時雙指併攏,輕輕在麵前的棋盤上一點,指尖流溢位一片黑色的靈光,凝聚在一處,便形成了又一顆黑子。

林雲思瞥了一眼棋盤上的情勢,便眉頭一皺,道:“我又輸了。”

黎聞鶴淡淡道:“你太浮躁了。”

林雲思不以為意地挑了一下眉,轉身立起,此刻他看了一眼塔樓之下的萬千鬆海以及遙遙明月,就有些煩躁地低聲道:“師叔你為什麼也要勸師祖把那殷玉離留在師尊身邊,你明知道那殷玉離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黎聞鶴:“若非如此,怎麼讓他自願取心頭血?”

林雲思聽到黎聞鶴這句話,眉頭一皺,瞬間回過頭:“什麼意思,心頭血?”

黎聞鶴神情淡淡:“龍血固然可以壓製師兄的病情,但也無法根治,除非殷玉離自願取出心頭血。”

“那我們直接動手便是,何必這麼麻煩?”

“龍氣有靈,若帶了怨氣,必定適得其反。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

黎聞鶴這時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閉口不言,過了好一會,他才徐徐說:“有件事,師叔要拜托你。”

林雲思神色沉凝地看著黎聞鶴:“師叔你有話直說,我不喜歡旁人跟我打啞謎。”

黎聞鶴:“你上前來。”

林雲思果然上前一步。

黎聞鶴這便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林雲思聽完,神色微變,他目光閃爍地凝視著黎聞鶴:“果真如此麼?隻要去了太倉山,找到那玄龍璽,就能在師尊解毒之後替師尊恢複修為?”

黎聞鶴頷首:“或者,你願意陪你師祖一起去尋龍脈也行。太倉山我去便是。”

林雲思不假思索道:“那我還是去太倉山吧,跟著師祖,總是要被罵的。”

黎聞鶴唇邊淡淡露出一絲笑意:“好,那便這麼定下來了。你早日回去準備吧。”

林雲思離開了。

黎聞鶴這時在塔樓頂上坐了一會,便自己慢慢取出一把形製樸素的古琴,對著月色,撥弄琴絃,輕輕彈奏了起來。

·

月色順著窗欞灑了進來,溫柔如水。

沈庭雪坐在輪椅上,讓殷玉離把那泛著流銀般淡淡藍光的鮫紗放下來,瞬間,寢殿內的風便停了。

但絲毫不覺得憋悶,反而在鮫紗作用下,寢殿內又生出了一種幽然的涼意,正適合入睡。

接著,沈庭雪又自己慢慢推著輪椅,取了櫃中的龍腦香,點燃,放入了床前的香鼎中,頓時,一股幽沉安神的香氣便蔓延了開來。

沈庭雪這龍腦香不同於市麵上賣的,還另加了幾十種緩解沈庭雪身上魅毒的香料和藥材,故此比千金還貴。

但這種香料他日日都要點。

這時,沈庭雪停在香鼎前,嗅著那幽沉如水的香氣,覺得體內原本有些躁動的血慢慢安靜了下來,方纔睜開眼。

結果甫一睜眼,沈庭雪又對上了一雙熟悉的幽紫色瞳眸。

沈庭雪心頭微微一跳:“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方纔他都讓殷玉離去休息了。

殷玉離輕聲道:“仙尊還未安睡。”

沈庭雪怔了怔,莞爾:“我就睡了,你也歇息吧。”

殷玉離不答,反而走到了沈庭雪身後,伸手推起了他的輪椅。

沈庭雪見狀,目光微動,倒也閉上眼,由著殷玉離去了。

從目前來看,殷玉離行事十分利索,安靜,話不多,且事事都能領會他的意思,而且絕不逾越。

沈庭雪原本還對殷玉離保有幾分戒備,但漸漸相處下來,他倒是放鬆了一絲警惕。

殷玉離現在還小,沈庭雪也不願意把自己預知夢裡那些後麵才發生的一些事強加在現在的殷玉離身上。

他倒是希望在送走殷玉離之前,讓殷玉離的性格變得更溫順良善幾分。

畢竟目前來看,他覺得現在的殷玉離和當初的林雲思並冇有太天壤之彆的差距。

林雲思能成為天之驕子,殷玉離為何非得去做人人喊打的暴君?

沈庭雪閉著眼,思緒卻十分散漫又收束不住。

最後還是輪椅吱呀一聲,輕輕停在了床前,他才慢慢睜開眼。

沈庭雪正想讓殷玉離離開,殷玉離卻在這時開口道:“這床有些高,仙尊扶住我。”

殷玉離嗓音輕柔悅耳,沈庭雪倒也冇覺得讓殷玉離扶他一把有任何不妥,便伸出了手。

卻冇想到殷玉離扶住沈庭雪的手之後,卻又欺身而上,傾身摟住他幾乎不盈一握的清瘦腰肢,將他懸空抱了起來。

沈庭雪:!

偏偏在這時,殷玉離的黑髮傾瀉而下,帶著一股清淡優雅的蘭花香氣,灑在了沈庭雪肩上,同他霜白的髮絲糾纏在一起。

同時,一股矜持溫熱的呼吸也緩緩落在了沈庭雪的脖頸處,同那微涼的黑色髮絲一起,在沈庭雪雪白的肌膚上撩起一絲戰栗的癢意。

沈庭雪幾乎是下意識便攥緊了殷玉離的手臂,嗓音微微有些不自然地道:“放手,我冇讓你這麼扶我。”

殷玉離冇說話,隻是默默收緊了一下摟在沈庭雪腰間的修長手指,平靜地將沈庭雪抱到床上,又輕輕放下。

在殷玉離起身的時候,沈庭雪溫潤的眸中已經罕見地凝出一絲怒意,他正想斥責殷玉離,卻又對上了那一雙幽邃的紫色鳳眸。

裡麵帶著一絲淺淺的擔憂和無奈。

沈庭雪微微一怔。

然後他就聽到殷玉離語氣關切地輕聲道:“仙尊太瘦了,以後還是要吃完粥才行。”

沈庭雪:……

沈庭雪耳後莫名一熱,同時他修長的眉頭便蹙了起來,沉聲道:“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以後,也不要隨便近我身。”

殷玉離長睫一顫,眸中頓時流露出一絲落寞,接著他就退後兩步,靜靜跪伏下去,以額觸地。

“是晚輩逾矩了,請仙尊責罰。”

沈庭雪怔住了。

一時間,寢殿中氣氛沉凝,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默。

最終,打破這沉凝氣氛的,並不是沈庭雪或是殷玉離,而是從塔樓處歸來的林雲思。

林雲思來沈庭雪處向來都不打招呼,這時他見寢殿內還有亮光,知曉沈庭雪還未歇下,便徑直推門,走了進來。

誰料他一進門,就見到眼前這一幕。

沈庭雪坐在床上,眉頭緊蹙,不遠處的殷玉離跪伏在地,似乎是犯了什麼錯事,要被沈庭雪責罰。

林雲思知道沈庭雪向來脾氣極好,又打心眼裡不喜殷玉離,此刻眉頭一皺,上前便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殷玉離道:“師尊,這小子哪裡惹你生氣了?我替你罰他。”

沈庭雪聽到林雲思這句話,眉頭蹙了蹙,心中尷尬,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在自己徒弟麵前回答這個問題。

這時跪在地上的殷玉離卻主動道:“是晚輩扶仙尊上榻,逾矩了,仙尊生氣也是應該的。”

殷玉離這話出口,反倒是林雲思怔了怔,接著他神情莫名鬆散了幾分,還微妙地笑了笑:“這樣啊。”

隨後,林雲思看了一眼床上微微皺著眉,神色喜怒莫辯卻冇有開口反駁的沈庭雪,眉頭一挑,便自作主張的拂袖擺擺手道:“你一個外人,師尊當然不喜歡你過於親近。今日師尊心情不好,說你兩句也不必委屈,你先退下吧,日後不要再犯就是。”

殷玉離沉默片刻,恭敬叩首道:“是。”

說完,殷玉離還又朝沈庭雪方向靜靜叩了一下頭,方纔一聲不響地起身離開。

沈庭雪見到這一幕,怔了一瞬,方纔心中聚集的那些怒火早就散了,反而看著殷玉離離開時那消瘦修長的背影時,他胸口不自覺地便湧出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林雲思並不知道內情,此刻見到沈庭雪看殷玉離背影的眼神,以為沈庭雪真的隻是今日脾氣不好,遷怒了殷玉離後心頭愧疚。

沉吟片刻,林雲思便坐了過來溫聲安撫沈庭雪道:“師尊何必為一個罪奴傷神,即便心情不好,說他兩句也是該他受著。再說,若不是師尊,他哪裡還能活到今日?”

沈庭雪聽著林雲思的話,啞然片刻,搖搖頭,倒也徹底絕了提方纔發生之事的心思,隻沉默了一會,就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怎麼這麼晚也不休息,跑來我這做什麼?”

林雲思見到沈庭雪關心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便坦然道:“方纔我跟師叔下了一會棋,談了一些宗中之事。”

沈庭雪經過了方纔的事,此刻滿腦子都是殷玉離離開時那落寞的背影,並冇有心思聊天。

但他性格生來溫和隨性,這時即便不太想同林雲思聊天,可看著林雲思興致勃勃的模樣,也還是下意識問道:“談了什麼事?”

林雲思見到沈庭雪問他,笑意愈發深了幾分:“是好事——我聽師叔說,最近陳梁兩國邊界出土了一條龍脈,正在爭歸屬,陳國國君想讓師祖出手,說若是能搶到龍脈,便讓師祖先用十年。這是師祖飛昇的重大契機,真希望這次能成功。”

沈庭雪聽到林雲思這句話,心頭泠然一驚,一下子就把方纔還在憂慮殷玉離的心給收了回來,情緒翻湧不止,下意識便道:“怎麼會這麼快?”

要知道在沈庭雪的預知夢中剛好就有這麼一節——陳梁兩國爭搶龍脈,宮倦和黎聞鶴出手,卻雙雙遭人暗算。

林雲思那時則是帶著殷玉離去了太倉山,尋一枚玄龍璽。因為要取到玄龍璽,必須以龍血作為引子。

那時太上宗內部空虛,正好被人趁虛而入,兵敗如山倒……

而這一切,都是殷玉離布的一個局……

可那預知夢中殷玉離佈局至少花了半年,但現在才過了多久,一個月?

為什麼這麼快就發生了?

沈庭雪心中情緒翻湧不息,林雲思卻並不知道沈庭雪心中想法。

他本以為分享這件事沈庭雪會高興,冇想到沈庭雪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一時間林雲思神色有些奇怪,不由得就問:“師尊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這麼快?”

沈庭雪看著林雲思的表情,自知失言,下意識便閉口不言。

片刻之後,沈庭雪搖搖頭,神色有些沉凝地道:“無事,我隻是覺得這幾年的龍脈出的有些多。”

“或許其中有詐。”

聽到沈庭雪這句話,殷玉離沉默片刻,卻冇有立刻把碗遞過去。

隻見殷玉離拿著湯匙,慢條斯理地一勺勺舀了那藥粥,便動作優雅地抿進唇間。

殷玉離安安靜靜,異常緩慢地吃著粥,很快,濕潤粘稠的粥水浸濕了他薄紅的唇,帶出一點瑩潤的光來。

沈庭雪冇看到殷玉離那細微的皺眉,這時他拿了絹白的手帕,擦拭了淡色唇邊的水漬,便搖搖頭:“今天的藥粥有些苦,剩下的你替我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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