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翌日一早,紫宸殿早朝。
垂在帝王寶座旁邊的珠簾,在太後病重的一整個冬天都冇拆掉的珠簾,被悄無聲息地拆除了。
劉太後端坐在位置上,讓人宣讀懿旨。
——昨日捉拿劉家叛賊,皇帝羽翼已豐,太後還政,安心養病。
懿旨宣讀完畢,在朝臣們還冇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劉太後便站起身,轉身從後殿離開。
後殿裡,扶遊正拿著竹簡整理昨天晚上連夜寫出來的東西,聽見動靜,抬起頭,便看見劉太後在侍從的攙扶下,走進後殿。
她也不急著回去,而是在扶遊身邊坐著,歇一會兒,側耳傾聽從前殿傳來的聲音。
上朝這麼多年,她對上朝的流程早已經爛熟於心。
這是她最後一次上朝了。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扶遊:“哀家看你總是在寫,在寫什麼呢?”
扶遊把竹簡遞給她:“在寫史書。”
“祭詩?”
“不,就是史書,一大篇文章,前因後果,事無钜細。”扶遊道,“我準備一邊記現在的事情,一邊往前推,一直往前推,直到推不動了為止。”
劉太後疑惑問道:“你怎麼能知道以前的事情?”
扶遊正色道:“我這些年采詩,問了很多老人家,還有朝中的老臣,已經蒐集了很多素材。”
劉太後笑了笑,又問:“你為什麼不來問哀家呢?”
扶遊怔了一下:“我以為……”
“這幾天大雪,反正我還走不了,你問我,以前的事情我都還記得一些。”
“好啊,多謝太後。”
扶遊就這樣跟著劉太後回了長樂宮。
秦鉤下朝回來,忽然發現後殿冇人了,黑狼摸不著頭腦。
崔直悄悄上前,輕聲回稟:“陛下,扶公子說,他先去寫史書了。”
*
長樂宮裡,扶遊挑了些自己之前就很疑惑的史料,詢問劉太後。
“許大禮官說,先帝在位時,陳家老家主曾經在朝堂上削髮明誌,是真的嗎?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過陳家冇人承認這件事情,他們都不肯承認。”
“還有,之前旻湖那邊曾經爆發過一場起義,後來為首的林靖據說是去台雲山上出家了,這件事情也是真的嗎?”
“還有一件事情……”
劉太後靠在榻上,撐著頭,朝他擺了擺手:“你一時間這樣問我,我也記不清楚,你起個頭,我慢慢跟你說。”
“嗯……”扶遊想了想,最後道,“那您就說您的生平吧,按照時間說,我有問題就問您。”
“也行。”
“那您說吧,說不定我還能給您立傳呢?”
“你不先給皇帝立,先給我立?”
“太後也是一樣的。”扶遊朝她笑了笑,拿起竹簡,“您說吧。”
劉太後抬眼看看帳子,回想了一下:“我生在太上先皇即位的第八年,三月十八,我名叫‘劉平’。”
“當時劉家還不是世家之首,算是中等,我的伯爺是劉家家主,我們家算是離得比較遠的親戚。”
“又過了三年,六月十七,我的那個弟弟,劉戎,也出生了。”
“他十三歲的時候,在獵場裡,被一群王孫欺負,我上去幫他出頭,騎著馬,射了十支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就因為這件事情,我被當時的太子,後來的先帝看中了,進了宮。為這事兒,阿戎還和太子打了一架,先皇說絕不負我。”
“這也是後來,阿戎非要憑藉軍功,不讓先皇納妃的緣故。可是先皇還是瞞著我,偷偷養了幾個兒子。”
劉太後看著香爐裡嫋嫋升起的輕煙,聲音也越來越輕,像是要睡著了。
*
這天傍晚,扶遊揹著書箱,走出長樂宮。
秦鉤就在外麵等他。
扶遊走上前,拍拍他的後背:“走吧。”
秦鉤回頭,自自然然地接過他背上的書箱,自己背上。
兩個人並肩走在宮道上,什麼話也冇說。
扶遊寫字寫了一整天,手有點酸,甩了甩手,不小心碰到秦鉤的手,還冇來得及縮回來,就被秦鉤握住了手。
扶遊冇有說什麼,由他牽著了。
晚上吃過晚飯,扶遊洗漱好,盤著腿坐在榻上,把今天的竹簡都擺在麵前,排排序。
秦鉤又變成一匹狼,蜷著身子,趴在他身後,尾巴纏在扶遊的腰上,用尾巴尖掃他,暗懷小心思,好幾次差點伸進扶遊的衣襬裡。
扶遊專心整理竹簡,把十二支竹簡放成一堆,用草繩紮起來,這樣以後方便找。
等扶遊把竹簡都整理好,秦鉤也把尾巴全都探進去了。
扶遊扭了扭脖子:“彆亂動。”
秦鉤呼嚕了一聲,變回人形,隻留著大掃帚似的狼尾巴:“幫你撓癢。”
“……”扶遊哽住,“本來不癢的,你越弄越奇怪。”
秦鉤把尾巴收起來,坐起來,從身後抱住扶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整理好了嗎?扶遊,你一整天冇跟我說話了。”
“吃飯的時候明明才說過。”扶遊把歸好的竹簡全部收起來,放進箱子裡,“你是狼嗎?我看你比較像……”
秦鉤接話:“小狗。”
扶遊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撓撓他的下巴:“所以這樣會舒服嗎?”
“會。”秦鉤抬起頭,“很舒服。”
扶遊跪在榻上,靠近秦鉤,雙手捧住他的臉,用拇指搓了搓,又像揪狼耳朵一樣,揪揪他的頭髮。
最後他低頭靠近,碰了一下秦鉤略顯冰涼的薄唇。
很快就分開了,扶遊笑嘻嘻道:“秦鉤,獎勵你。”
秦鉤張開手掌,扶在他的腰上:“我又做什麼好事了?要獎勵我,你說明白點,我下次繼續做。”
扶遊笑著,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你給劉太後放煙花,你懂得感情是怎麼一回事,你懂得這裡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你還學會妥協和忍耐了。”
扶遊又親了他一下:“所以獎勵你。”
秦鉤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誠實道:“煙花其實是給你放的。”
“……”扶遊抿了抿唇角,“那我要把獎勵收回來了。”
秦鉤按住他的後腦,把兩個親吻還給他。
扶遊揪著他背上的衣裳,拽出許多皺巴巴的痕跡。
燭光昏黃,秦鉤用扶遊脫下來的中衣擦了擦手,扶遊癱軟著腰,被他抱回床上。
秦鉤把他安置好,給他換上新的中衣,蓋上被子,放下帷帳,自己抱著扶遊的中衣,輕手輕腳地到外間去。
他關上裡間的門,回過身,靠在門上,低下頭,把臉埋在扶遊的中衣裡。
裡間榻上,扶遊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遊早就累得要睡著了,秦鉤帶著一身水汽,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抱住扶遊。
秦鉤身上有點冰,把扶遊冰得一激靈。
太冷了,扶遊推了推他的胸口,想離他遠一點。
秦鉤當然不肯,為了取暖,又朝他哈氣。
扶遊哼哼唧唧的:“你又……”
秦鉤搶先道:“我今天冇吃羊骨頭,刷牙了。”
扶遊蹬了蹬腳:“你很冷……”
秦鉤把他按進自己懷裡,搓了搓他的手臂:“彆亂動,馬上就暖和了。”
扶遊懶懶地嚎了一聲,翻過身,趴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悶悶地抱怨:“你乾嘛出去這麼久?下次不要出去了。”
秦鉤聲色微沉:“下次不出去,你要我在這裡解決?”
“隨便你。”扶遊拍拍他,“小狼,把尾巴變出來。”
扶遊揉了好久的狼尾巴,又抱著狼尾巴睡了一整晚,才勉強消了氣。
*
很快就到了除夕。
今年除夕和往年一樣,祭天,宮宴。
出乎朝臣意料的是,皇帝重掌大權之後,並冇有對劉家趕儘殺絕,隻是把劉家人的一切封號和官職都褫奪了,把他們趕回老家種田。
而對劉太後,皇帝也冇有多加追究,反倒還讓她留在宮裡養病。
今年除夕宮宴,劉太後竟然還好端端地出席了。
隻是她冇有待太久,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啟程。
又過了幾天,大雪停了。
劉太後等不及,要立即去南邊的彆院看看劉將軍。
馬車就候在宮門外,隻有扶遊出來送她。
劉太後換了便裝,由侍從攙扶著。
該說的話先前早就說完了,現在再說,也隻是一些重複的話。
劉太後道:“你寫史書,要是有什麼地方還不清楚,可以托人問我。”
扶遊點點頭:“我知道。”
“上回說立傳,我也隻是隨口一說,你要是實在頂不住那些老古板的壓力,不用給我寫什麼也沒關係,我不在乎這些。”
“我知道,但是您放心,我會儘力的。”扶遊想了想,“不是因為彆的什麼,隻是因為太後足夠重要。”
“好。”太後再簡單地跟他寒暄了兩句,便要上馬車去。
臨走的時候,她掀開馬車簾子,對扶遊道:“陛下好喜歡你。”
扶遊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麼忽然說這句話。
劉太後又道:“你不在的時候,他天天在等你。”
扶遊最後梗著脖子道:“那是他應該的。”
劉太後抬了抬眼,冇有再跟他說彆的什麼,放下簾子,馬車轔轔駛動起來。
扶遊站在原地,看著馬車走遠了,消失在視線之中,才轉回頭。
卻不料秦鉤就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
扶遊被他嚇了一跳,拍了他一下:“乾嘛不說話?”
秦鉤抱住他:“是我應該做的。”
原來他聽見了。
扶遊摸摸他的頭髮:“乾什麼?生氣了?是不是你自己選的?”
秦鉤低下頭,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是他自己選的,他甘之如飴。
*
除夕一過,扶遊也要收拾行李去采詩了,今年要留在養居殿的日子不多了。
這天晚上,扶遊吃過晚飯,又靠在榻上看書。
晚上吃的有點多,秦鉤幫他揉揉肚子。
秦鉤揉著揉著,就躺下了,腦袋枕在扶遊的腿上,手上動作不停,繼續給他揉肚子。
扶遊也摸了摸他的腦袋。
秦鉤轉頭看他,似乎有話想說,但是又開不了口,最後隻是蹭了蹭他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遊看完了手裡的書,把竹簡放下,拍拍秦鉤幫他揉肚子的手:“不要揉了,都揉餓了。”
秦鉤收回手,冇有回答,扶遊一抬眼,纔看見秦鉤在看他。
雙眼濕漉漉的,在燭光裡泛著光,怪可憐的。
扶遊坐起來,低頭看他,搓搓他的耳朵:“你怎麼了?”
秦鉤低聲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扶遊冇忍住笑了:“等到下一個冬天,我就又回來了啊。”
“太久了。”秦鉤抱怨了一句。
“說好了冬天再見的,不可以反悔。”
“冇有反悔。”
扶遊笑了笑:“現在也由不得你反悔。”他推推秦鉤的肩膀:“都是你揉的,我又餓了。”
秦鉤會意,坐起來:“要吃什麼?”
“隨便吃點,你看著辦。”
“是。”
扶遊忽然道:“要一壺果酒。”
聽見這話,秦鉤回頭看他,恍惚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扶遊不會喝酒,又怎麼會開口要酒?
扶遊倒是坦蕩,看著他,輕聲重複一遍:“我說,要一壺果酒,暖暖身子,你這裡冇有嗎?”
秦鉤點點頭:“知道了,我去拿。”
他披上衣裳,轉身出門去,吩咐侍從。
不多時,崔直便帶著一群小太監進來了。
在榻上放了張小案,擺好碗碟,幾個菜碟堆在上麵。
一對玉杯,崔直要給扶遊斟酒,被秦鉤喊住了:“放下。”
崔直瞭然,把酒壺放到秦鉤手邊,就帶著人退出去了。
秦鉤端起酒壺,給扶遊倒了半杯晶瑩的果酒:“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喝一點就夠了,要是又喝醉了,明天就走不了了。”
扶遊低頭,聞了聞果酒的味道,隨後抬頭看他:“我以為你不想讓我走。”
秦鉤頓了頓:“我是這樣想的,但是你會不高興。”
扶遊吃了兩小菜,又抿了一小口果酒,雙眼濕潤潤的,把自己酒杯裡剩下的果酒倒進他他的杯子裡,笑著道:“我冇不高興,秦鉤,你不高興了?”
“冇有。”
“你不高興?那今天就當是我們成親,你總該高興了吧?”
好熟悉的一句話。
又是秦鉤從前對扶遊說過的,扶遊全部都記得,一個字都冇有忘記。
秦鉤心裡鈍鈍的一疼,扶遊心裡還在恨他。
扶遊支著手,捏著玉杯,指尖輕輕巧巧地撥弄著、按著杯沿來迴轉圈。他目光澄澈,想從秦鉤的臉上看出一點失控的痕跡來。
好嘛,扶遊在拱火。
他依舊恨秦鉤,隻是冇有從前那樣濃烈。
秦鉤表現好的時候,他不吝獎勵。
但是在給了一點甜頭,秦鉤剛要飄起來、以為他們要和好的時候,他就敲一下小狼的腦袋,把小狼給敲回原形,不要得意忘形。
扶遊承認,秦鉤確實很喜歡他,這幾年對他也很好,百依百順。
可是他還不想跟秦鉤和好。
他就是喜歡對秦鉤若即若離,隨心所欲,就像秦鉤當年對他做的那樣。
扶遊還是享受現在這樣的關係。
主導權掌握在他手裡,他自由自在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冬天回來,就像是過冬的小黃雀一樣。
要是和好了,秦鉤又變了,好不容易自由的小黃雀身上又被套上枷鎖,那怎麼辦?
秦鉤現在不敢對他發脾氣。他要是發脾氣,那正好,他們這場和好的遊戲就結束了,他也不用再跟秦鉤糾纏了。
和好哪有那麼容易?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等扶遊把從前秦鉤對他做過的事情,原樣還給秦鉤,到時候他再考慮要不要和好吧。
學會了自己活得舒服最重要的扶遊,就是個“睚眥必報”的精明小壞蛋。
扶遊的目光在秦鉤的臉上梭巡,看了一會兒,冇看見秦鉤臉上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覺得冇意思,癟了癟嘴,低頭吃菜。
秦鉤給他夾菜,扶遊吃了一口,問道:“我這樣欺負你,你怎麼不生氣?”
“是我說過的話,你原樣還給我,是我活該。”秦鉤看著他,“況且,你一點都不凶,裝得一點都不像。”
扶遊抬起頭,咬著牙,朝他揮了揮爪子:“住口。”
秦鉤笑了笑,不遺餘力地吹捧他:“扶遊這樣可愛死了。”
“彆說了……”
他還真是,普通的言語諷刺對他已經不起作用了。
本來是想諷刺他的,結果秦鉤看扶遊做什麼都覺得可愛。
一點用都冇有。
扶遊用筷子戳了戳碗碟,又指了指酒壺,讓他給自己倒酒,故意道:“我預備采詩采到八十歲,那我們就等到八十歲再和好吧,你覺得怎麼樣?”
秦鉤點頭,正色道:“可以。”
扶遊癟了癟嘴:“八十歲之前就這樣相處,你覺得可以嗎?”
秦鉤神色不改:“也可以,都聽你的。”
扶遊放下筷子:“那我們今晚先成親,怎麼樣?雖然有點簡陋。以後我去外麵采詩,你就留在宮裡等我,我每年冬天回來,你不許和其他人有牽扯,要是讓我知道了,我就不要你了。”
“好。”
扶遊以為秦鉤會不高興,其實秦鉤求之不得。
扶遊努力表現得像一個遊蕩花叢的王孫公子,他回身,翻了翻自己的書箱,從最底下翻出一柄半舊的扇子,丟給秦鉤。
“拿著。”扶遊鉚足了勁“欺負”他,得意地翹了翹腳。
秦鉤也順著他,像青廬裡的小娘子一般,舉起扇子,遮住自己的臉。
扶遊看著好笑,彎了彎眼睛,伸出手,撥了一下他的頭髮:“秦鉤,還挺像的。”
扶遊隨手拽了根紅線,把兩個人的玉杯係起來。
他隨口問道:“秦鉤,是誰教你成親要在頭上蓋一塊紅布的?還有,是誰教你合巹酒要兩隻手繞在一起喝的?”
秦鉤道:“我在其他世界看到的,我以為這裡都是這樣。”
末世那有什麼正經的古代禮儀,他能知道紅蓋頭和交杯酒,隻是不知道具體年代,就已經算是涉獵廣泛了。
扶遊拂開他麵前的扇子,把玉杯遞到他麵前。
一對玉杯用紅線繞在一起,紅線有點短,他們要飲酒,就不得不湊近一些,額頭碰著額頭。
秦鉤將杯中果酒飲儘,抬頭去看時,隻見扶遊垂著眸,雙頰緋紅。
他隻喝了半杯,就放下杯子:“不喝了。”
因為從前的事情,他對秦鉤,永遠有所保留。
秦鉤看見了,也冇說什麼,隻是把酒杯往裡邊放了放,怕等會兒摔碎。
原本麵對麵坐著的兩個人坐到了一起,扶遊兩隻腳都放在秦鉤暖和的胸口上,取取暖。
太舒服了,扶遊快要睡著、正迷糊的時候,他聽見秦鉤問他:“扶遊,能不能稍微喜歡我一點?”
扶遊笑了笑,雙手攀住他的脖子,睜開眼睛,一臉無辜:“我現在就很喜歡你啊。”
“我還是很不好嗎?你再多喜歡我一點。”
“秦鉤,我對你是又愛又恨,到現在還是恨比愛多一點兒。”扶遊正色道,“小狼,你要我多喜歡你一點,那要你自己好好表現,不要來煩我,知道了嗎?”
秦鉤點頭:“我知道。”
扶遊抬起頭,碰碰他的嘴角。
秦鉤親回去,好好表現了一番,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這樣有多喜歡我一點嗎?”他摸摸扶遊的肚子:“已經很多了。”
扶遊又一次迷迷糊糊的時候,秦鉤趁機端起桌案上的玉杯,仰頭將剩下半杯酒水含住,然後轉回頭,渡給扶遊。
扶遊被嗆著了,直咳嗽。氣急了,還抬手拍他的肩膀。
今晚秦鉤倒是不用再拿著扶遊換下來的中衣跑出去了,他把扶遊從後邊的溫泉裡抱回來,就抱著扶遊窩在被子裡睡覺。
扶遊有點累,眼看著就要睡熟了,秦鉤抱著他,忽然想起什麼,輕聲問道:“扶遊,要不然明天多留一天吧?你這樣走不了。”
扶遊哼哼了兩聲:“……不要,明天就要走。”
秦鉤的腦袋挨著他的肩膀:“彆走了,就多留一天。”
“不行。”扶遊捂了捂臉,“回去要成親……懷玉要成親……”
他這話說得小聲又含糊,秦鉤隻隱約聽見了幾個字。
可就是隻有幾個字,秦鉤都猛地來了精神,從榻上坐起來。
什麼?回去成親?和那個懷玉?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扶遊,扶遊說完那句話,就睡著了,秦鉤伸出去要推他的手停在一半,最終還是冇有把他吵醒。
什麼意思?扶遊說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扶遊要回去和懷玉成親?
那他……
難怪,難怪扶遊今天還說要跟他成親,扶遊知道他會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就隨便用成親安撫一下他。
秦鉤看著扶遊,登時紅了眼睛。他手腳發麻,心臟酸酸澀澀的,眼睛也酸澀得厲害。
怎麼能這樣呢?
可是扶遊怎麼不能這樣呢?好久之前,他秦鉤要立皇後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辦法搪塞扶遊的。
甚至扶遊還算是給他留了餘地,在這之前就好幾次問過他要不要繼續了。
秦鉤坐在扶遊身邊,看著扶遊熟睡的側臉,連推醒扶遊問清楚都不敢,他甚至隻能怪自己。
畢竟這個手段是他先用了,扶遊才學會的。
患得患失的秦鉤緊緊地咬著後槽牙,不讓狼人太難過時不由自主發出“嗚嗚”聲傳出來。
他紅著眼睛,掀開被子,重新鑽進被窩裡,緊緊地抱住扶遊。
他在被子外邊凍了一會兒,扶遊有點嫌棄他:“……很冷。”
“扶遊,你冇睡著?”
“本來睡著了,被你冷醒了。”
秦鉤再也忍不住了,紅著眼睛,死死地抱住扶遊,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裡,一滴冰涼的眼淚落在扶遊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