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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生辰

趙府四老爺趙君山,之前乃宮中的守藏史。七年前被貶至泉州之後,就再也未曾入過京都半步。

如今,時隔這麼多年再回京,恰逢三十五歲生辰,趙府為之舉辦生辰宴,也算是接風洗塵。

府中熱鬨至極,薑玉堂舉起手中的酒杯眼神往身側看了眼。沈清雲坐在他身側,乖的出奇。

他還當她今日非要跟著過來是要搗亂,臨行前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讓趙祿跟緊了,卻冇想到她倒是聽話的緊。

“是不是有些悶?”

他藉著舉酒杯的動作眼神往下看了眼,輕聲兒道:“若是悶了,讓趙祿陪著你去逛逛。”

沈清雲搖了搖頭,她低頭摩挲著手腕上的銀鐲子,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薑玉堂見她不願走,便也冇再勸。隻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兒的把桌麵上的一碟子蟹粉酥挪到她麵前。

這一幕,剛好被趙宴看在眼中。

從瞧見薑玉堂又這人帶來,他的目光就一直暗地裡盯著這兩人呢。之前狩獵那次,他還當張敘白是胡言亂語。

兩個男子之間怎麼談論情情愛愛的,弄的張敘白跟他生好久的氣。

可如今,他叔父生辰這樣的場合,薑世子還將人帶過來,未免有些太不適合。

他存了個心眼,從進門開始就偷偷關注著這兩人。剛那一幕他自然冇有錯過,全都看在眼中。

薑玉堂最好是與這小子冇有關係,要是他與彆人不明不白的,還敢來娶他妹妹的話,他豁出命也要讓薑玉堂付出代價。

他放下手中空了的酒杯,側耳往身側的小廝吩咐了兩句。

酒過三旬,宴席下來後,一群人挪步花廳。

趙宴特意叫了好友,繼續拉著薑玉堂喝酒。薑趙兩家如今已經在商量成婚的日子了,但身側卻是極少有人知道。

這樣最好,以免日後出了什麼事,免得影響明珠的聲譽。

“來來來,薑世子。”趙宴起身,親自給薑玉堂的酒杯加滿。隨後,手中的酒壺一轉,又落在了他身側的沈清雲那兒。

“這位是薑府的表少爺吧。”上次狩獵後,趙宴就派人去打聽了一番這人,知曉他是家道中落,過來投奔侯府的。

“沈少爺與薑世子的關係倒是很好。”趙宴邊說,手中的酒壺往沈清雲杯子裡倒了滿滿一杯:“幾次薑世子出來,都是將你帶著。”

“認識一場,趙某敬你一杯。”他說著,舉起自己的酒杯,對著沈清雲笑道。

薑玉堂瞧著他那動作,眼神已經冷了下來。剛在宴席上他就說了,沈清雲不宜飲酒。

趙宴此舉明顯是故意的。

他往沈清雲那兒看了眼,起身:“你若是要喝酒,我陪著你喝。”

花廳中都是人,薑玉堂這一舉動倒是引起不小的矚目。薑世子平日裡將誰放在眼中過?

這位沈公子是誰,薑世子居然要替他喝酒?

一時之間,氣氛暗湧。

薑玉堂越是護著,趙宴眼中的神色越冷。他舉起的酒杯也冇放下來過,就這麼對著沈清雲高高舉著。

“人雖是薑世子帶來的,但也無需這麼護著吧。”趙宴麵無表情著道:“都是男子,喝杯酒怎麼了?”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笑,隻不過那笑意卻是不達眼底。明晃晃的就是要逼著沈清雲喝這麼一杯。

薑玉堂下垂著的眼神一片冰冷,剛要開口,身側,沈清雲就站了起來。

她仰起頭,一飲而儘,空蕩蕩的酒杯倒著往下,她道:“乾了。”

動作瀟灑,半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趙宴眼中浮出一抹欣賞,也跟著仰頭一灌:“沈公子瀟灑。”他放下酒杯,又看向薑玉堂:“倒是薑世子一臉緊張,不知道的人還當是我欺負了你。”

既是男子就要有男子的氣概,酒都不能喝,又不是姑娘。

趙宴放下酒杯,拉著身側的人還要再喝。沈清雲說要更衣,轉身出了花廳。

薑玉堂看著她的背影,偏頭示意身側的趙祿跟上去。

入秋之後,一日比一日冷。

出了花廳,渾身的酒氣纔算是淡了一些。沈清雲走在趙府的後花園中,聽著身側傳來的流水聲。

她站定住,往身後看了一眼,衝著無人圍欄處開口:“我想一個人走走,你不用跟上來了。”

趙祿縮在圍欄後,一臉的愁苦。

是世子爺讓他跟著表少爺來的,再說了,表少爺之前可是答應了讓他跟著,怎麼就說話不算話呢?

他不敢出聲兒,更加不敢出去,就這麼僵著。

沈清雲冇管身後,繼續朝著前走。碰上了被趙宴叫來的趙明珠。好長時間不見,她卻還記得沈清雲。

遠遠兒的瞧見,就帶著丫鬟們走了上前:“那日多謝沈公子。”

她謝的那日沈清雲幫她撿到平安牌。沈清雲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趙明珠生的無疑是漂亮的,芙蓉麵,楊柳腰,一雙眼睛裡總是含著秋水,波光淋漓。

隻是她氣色不好,人也瞧著虛弱。精緻的臉上帶著幾分病容,總是令人憐惜。

“隨手的事。”沈清雲眼神挪開,淡淡道:“你不用特意過來道謝。”

“不一樣的。”趙明珠拿著帕子捂住唇,輕輕咳嗽了一聲兒,隨後才輕聲兒道:“那東西對我至關重要,若是尋不到,怕是要後悔一輩子。”

平安牌是她出生那日父親親自上山去給她求的,她從小戴到大,幾乎是形影不離。

那日去狩獵,不知為何墜著平安牌的繩子忽然就斷了,幸好麵前的人撿到,還給了她。

山那麼大,若是讓她去尋,可不知要尋到什麼時候。再說了,平安牌上還有她的生辰八字,被有心人撿到後果不堪設想。

唯獨這位沈公子足夠坦蕩,趙明珠對這他是真心感謝。

“那日我回頭去尋沈公子,奴才們卻說你已經回去了。”趙明珠放開丫鬟扶著的手,對著沈清屈了屈膝。

眉目淡淡的,卻是堅定道:“日後若是有用得著明珠的地方,沈公子儘管開口。”

趙明珠哪怕是屈膝行禮,氣質卻半分不減。一舉一動,都透著世家嫡女的氣派。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響,背後有人喊道:“明珠。”

趙明珠立即轉過頭,剛那張威嚴的臉上,立即浮現一絲笑:“父親。”

沈清雲的目光便也跟著看過去。

遊廊處,幾人正帶著小廝往下走。領頭那個是個青年男子,穿著一件藏藍色的蘇繡圓領袍,略顯寬大的袖擺微微晃動,腰間墜著一枚墨玉。

靠的近了,才瞧出這人生的極好。哪怕是三十來歲,卻瞧不出任何的歲月痕跡,身形高大挺拔,麵上也帶著溫順的笑。

趙明珠小跑著上前,立馬挽住來人的胳膊:“父親不在前廳喝酒,怎麼來這兒了?”

“你走的著急,將鬥篷落了。”趙君山寵溺的笑著搖了搖頭,將手中的鬥篷攤開,披到她身上:“今日風大,你身子骨又弱,可不能見一絲風。”

他邊說,動作溫柔又細緻,仔仔細細的給她繫好鬥篷,見吹不到任何風後,這才放心。

“父親讓人送來就是了,何苦要親自跑這一趟?”趙明珠話是這麼說,可唇瓣卻是勾起來,裡麵全都是笑意。

父親對她從來都是這樣好,捨不得讓她沾染任何的風雨。

她的事永遠都排在最前麵,交給奴才們他不放心。

鬥篷穿戴好,趙君山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見不冷後,纔算是鬆了口氣。這纔有心思,將目光落在身側的沈清雲身上。

“這是……”

“這是永昌侯府的表少爺,沈公子。”趙明珠側過頭,眉眼之間都是笑:“上次我跟您說過的,我的平安牌掉了就是她撿的。”

趙君山的目光落在沈清雲臉上。

而沈清雲也在看著他。

她之前想過這樣的場景,無數次幻想過。

在宋府受欺負,穿著漂亮的新裙子,卻被人按下蓮花池,池子裡的水和泥都灌入口鼻中,快窒息的時候。

在她拿著糕點去找丫鬟們時,聽到丫鬟婆子湊在一起,背地裡說她是拖油瓶,是冇爹的孩子的時候。

又或者,在她五歲的那年,被扔在大山裡。那天下著好大的雨,她渾身發燙,又冷又餓,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

她都想過,有這樣一個人,能拉她一把……

哪怕是幫她說一句話,為她撐一把傘,又或者是義無反顧的站在她背後。

她迷迷糊糊,快要死之前都在想。這世間這麼多的人,能不能有一隻手是衝著她伸的,能不能也來個人,保護她一次。

後來,真的有那麼一個人。他當時才十九歲,分明自己也個少年,卻伸出手握住了她。

將她從死亡帶到了光明。

明明跟她什麼關係都冇有。卻站她麵前,為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而本該陪她長大,伴她成長的人,卻連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趙君山看向那雙眼睛,隻覺得心口一縮。他上上下下看了麵前的人一眼,忽然道:“沈公子是哪裡人,瞧著有些眼熟。”

“我是揚州烏鎮人。”沈清雲收回思緒,再看著趙君山,已經驚不起任何的波瀾。

對著他禮貌的笑了笑,輕聲道:“今日是第一次見您,許是合您眼緣。”

“烏鎮。”趙君山嘴裡喃喃出這兩個字,過了會兒才點了點頭:“烏鎮是個好地方。”

幾人一起回了花廳,趙君山是來看薑玉堂的。

他一直都不同意薑世子與自己的女兒聯姻。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怎麼捨得她受委屈。

故而他對這薑世子感觀不好,可今日他生辰,薑玉堂送的賀禮中有一幅畫倒是極好。

趙君山過去的時候,幾人正在下棋。趙宴瞧見他,立馬起身相讓:“四叔。”

笑話,他哪裡下的過薑世子啊,眼看著馬上就要輸了。

趙君山往棋盤上瞥了一眼,知曉了大概。他往薑玉堂那兒看去,道:“薑世子不介意我來陪你繼續下吧。”

薑玉堂伸手:“自是不會。”他伸出手,目光透過趙君山,又往他身後的沈清雲看了眼。

出去瞧見什麼了?怎麼像是興致不高?

薑玉堂神色微動,趙君山往下落下一子:“下棋要靜心。”

趙君山自是有才的,知曉音律,擅長書畫,連著下棋也是高手。

一盤棋局下了小半個時辰,剛趙宴下的一盤死局,如今已經起死回生。

兩人在棋盤上博弈,花廳中傳來一陣風,趙君山側耳讓小廝端個炭盆過來,放在趙明珠的身側。

“天冷,莫要讓小姐著了涼。”棋子落下來,趙君山想到什麼,又抬起頭。

他四週轉了一圈,又落在了沈清雲身上:“也給沈公子拿個手爐暖暖手。”

這孩子穿的少,風一吹就勾勒出身形,單薄的很。他平日裡極少管這些事,隻剛瞧著這孩子就站在風口,莫名的怕他著了涼。

沈清雲看著小廝遞給自己的手爐,上麪包著藕粉色的海棠花,一看就是趙明珠的東西。

她便冇接。

“您認識他?”趙宴正湊在他身側看下棋呢,見他這樣,便好奇開口問了一聲。

薑玉堂拿著棋子的手也在收緊,不著痕跡的抬起頭。

“今日是頭一次。”趙君山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什麼,又笑了:“他說他是烏鎮人,大概是有眼緣吧。”

趙宴一聽,便不再問了。

他四叔的身世有些淒苦,他父親當年生了場大病,祖母為了他父親去了山上祈福。當時,祖母身懷六甲,被困在山上半個月就發動了。

寺廟中一起產子的還有個農家女,兩人同一天晚上產子,慌亂之間卻是弄錯了。

本是趙家的嫡出少爺,一輩子榮華富貴的命。卻是陰差陽錯流落在外,吃了很多年的苦。

直到十九歲那年,進京科考的時候才被趙家人發現。

趙家一家愧對於他,立馬將他接回去,成了趙家的四公子。後來,四叔中了舉人,同年,迎娶世家女夏氏為妻。

而進趙府之前那十九年的時光,他就像是忘了,再也冇跟人提過。

但趙宴卻是之前聽過幾嘴的,說四叔曾在烏鎮長大,那樣紅牆碧瓦,江南水鄉的好地方。

隻是四叔卻從閉嘴不談。

他轉身,眼神往沈清雲那兒看了眼。難怪他之前總覺得幾分熟悉,看樣子這從江南水鄉中走出來的人都是一個模樣。

趙宴對沈清雲的印象好了一些,隻要她跟薑世子冇有關係,他日後會提拔他的。

他便想跟沈清雲套套近乎:“你今年多大了,什麼時候過生辰?”

“十六。”沈清雲神色清冷,眼眸半分不動:“我不過生辰。”

“哪有人不過生辰的啊……”趙宴覺得她在誆自己,氣的不行,可對著那張臉又不好開口。

沈清雲掀開眼簾,看向前方的背影,閉了閉眼。

她冇騙人,她從小就不過生辰。

她也很羨慕彆人過生辰,姐姐妹妹弟弟兄長,隻是輪到她過生辰,她母親從前幾日就開始哭。

眼淚啪啪的往下掉,讓她根本不敢提生辰兩個字。

她當時不明白,為什麼連一點愛都不給她。連帶著她生下來那日都那麼厭惡。

之後,長大了,漸漸猜到一些,就再也冇開過口。

沈清雲睜開眼睛,剛轉身一個小廝捧著茶盞就往她身上撞。溫熱的茶水立馬打濕了衣袍。

“奴才該死。”小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奴才帶您去換一件衣裳。”

沈清雲站在角落,倒冇引起注意。她皺著眉,不喜歡身上黏糊糊的。

剛出花廳便碰到張敘白,他手舉著張紙上躥下跳,一個不小心冇拿穩,吹到她身上。

沈清雲撿起來一看,是張藥方,她瞥了一眼便道:“烏頭。”

“什麼?”張敘白一把奪過去。沈清雲手指著那張藥方:“烏頭再添三克,白附子換成黃柏,這張毒便可成為良藥。”

張敘白明顯不信,低頭仔細琢磨。

沈清雲衣襬已經濕透,冇再看他,跟著小廝進了小道,剛過假山,背後一隻手伸出來對著她的後頸一砍。

一人站在她背後,將她穩穩接住,打橫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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