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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慶福樓】(下)

方克文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女娃兒,故而將發生的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剛纔伸腳去絆女娃兒的乃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光頭壯漢,滿臉猙獰,囂張跋扈,此人是混跡於山西路一帶有名的混混兒諢名宋禿子,也是津門安清幫頭目白雲飛的門下。

津門地處九河下梢,是北方水路運輸的中轉樞紐,燕王朱棣於公元一三九九年,揮師南下,從三岔口渡河襲擊滄州,從那裡展開了征戰天下的帝王曆程,他因此將三岔口視為自己奠基興業的風水寶地,賜名天津,意思就是天子渡津之地。從那時起津門逐漸成為船舶雲集,商業繁盛之地,而幫會勢力隨之而來,津門的航運業大都控製在幫派勢力的手中。白雲飛、宋禿子之流乃是其中的一支安清幫,安清幫最早為洪門的一支,違背了洪門反清複明的忠義宗旨,另立山門以安清保清為己任,所以被洪門正宗視為叛徒。洪門有一諺語:由清轉洪,披紅掛綵;由洪轉青,抽筋剝皮,由此可見對叛徒的切膚之恨。

安清幫投靠清朝之後,清廷責成安清幫護送軍糧,從餘杭運到通州,沿著運河設立碼頭官,分段護衛。而長江航運大都在洪門的勢力範圍內,所以洪門見到安清幫護送的糧船就打,雙方火拚仇殺不斷。直到後來海運發達,糧食改由海道北運,京杭大運河也逐漸失去了作用,安清幫謀生立命的基礎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轉而投向了其他的行業,開設賭場、妓院、煙館、戲院、澡堂、茶樓、飯莊、旅店,乃至走私煙土,販賣人口,或為軍閥、政客、資本家充當保鏢、殺手、刺客。逐漸演變成為結交官府,坐地分贓的惡霸集團。

其實周圍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宋禿子的作為,隻是礙於這幫人的勢力,敢怒而不敢言,心中無不暗罵宋禿子下作無恥,竟然對一個小女娃兒下黑手。

那女娃兒摔得好不疼痛,摔到時牙齒將嘴唇咬破,嘴唇流出了不少的鮮血,她居然忍著痛一滴眼淚都冇有落下,小小年紀很是堅強。顧不上擦去嘴唇上的鮮血,胖乎乎的小手慌忙去撿地上的銀元,她年齡雖幼可是也明白這銀元的意義。

小手還未碰到銀元,一隻穿著黑色牛皮鞋的大腳啪!的一聲重重踩在了銀元之上,宋禿子咧開大嘴露出兩顆碩大的金牙。

女娃兒咬了咬流血的小嘴,勇敢地抬起頭和宋禿子的雙眼對望著:“我的!”

宋禿子哈哈大笑起來,他移開大腳,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掐住銀元的中心,將銀元撿了起來,湊到紫黑色的厚唇前吹了一下,然後放在耳邊聽了聽,臉上的表情輕佻而無賴:“你叫它一聲它會答應你嗎?”

小女孩兒瞪圓了眼睛,用力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氣道:“我的!”

宋禿子道:“那你叫我一聲親爹,我就把這塊大洋給你。”

“不叫!就是不叫!”小女孩氣鼓鼓道,她憤憤然望著宋禿子,眼圈已然紅了,看得出她強忍眼淚。

方克文看到眼前一幕哪還按捺得住,霍然站起身來,卻被羅獵一把抓住了手臂,羅獵雖然早已義憤填膺,不過他卻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即便是在這座慶福樓,宋禿子的同夥不在少數,如果正麵衝突起來,他們三人未必能夠占到便宜,而且還可能因此暴露了方克文的真正身份。

羅獵沉聲道:“我去!”

方克文看了看羅獵沉穩的麵孔,終於按捺下心頭的這口怒氣,此時舞台上歌聲中斷,卻是正在唱黛玉葬花的小桃紅也留意到了這邊的變化,慌忙停下表演匆匆走了過來。她來到那女娃兒身邊,心疼地望著唇破血流的女娃兒,拿出一方繡帕為女孩捂住流血的嘴唇,一邊向宋禿子致歉道:“宋七爺,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不要和她一般計較。”

宋禿子嘿嘿笑道:“這大洋……”

小桃紅道:“自然是宋七爺的。”

方克文望著眼前的一幕,嘴唇已然顫抖起來,記憶中的小桃紅性格剛烈,寧折不彎,絕不是眼前這個樣子,難道她的性情也隨著老去的容顏一樣改變了?

原本依偎在小桃紅懷中的女娃兒卻突然掙脫開來,憤然道:“是我的!明明是剛纔那位好心的先生賞給我的!”她畢竟年紀幼小,單純的內心無法體諒母親忍辱負重的苦心。

小桃紅忽然揚起手來照著女娃兒白嫩的小臉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怒斥道:“賠錢的東西,你胡說什麼?再敢亂說話信不信我扯爛你的嘴巴。”

那女娃兒被小桃紅一巴掌打得懵在那裡,捂著小臉,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兒,可是仍然強忍著冇有落淚,她跺了跺腳,轉身向外逃去。

小桃紅打完這一巴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後悔,關切道:“你回來!”她本想追趕上去,卻被宋禿子的手下攔住了去路。

小桃紅向宋禿子致歉道:“宋七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宋禿子將那塊大洋在手中拋了拋:“我若是冇有記錯,你在這裡唱了快一年了吧?”

小桃紅明白他的意思,忍住心中的委屈道:“宋七爺,我病了三個月,身體纔剛剛康複,您寬限我三個月,我多得些賞錢再給您送去。”

宋禿子嗬嗬冷笑道:“小桃紅啊小桃紅,若是當年你也那麼識趣,此刻早就成了我們徐三哥的姨太太,養尊處優,何至於如此下場。”他歎了口氣道:“不是我不近人情,乾咱們這行的,凡事都得講究一個規矩,若是都不守規矩,讓我和我的這幫兄弟去喝西北風?”

小桃紅連連點頭。

宋禿子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三天之後,你把欠我的費用全都交上來,若是拖延一天,彆怪我不講麵子,將你們娘倆兒全都賣到窯子裡去!”

小桃紅含淚應承下來。

宋禿子擺了擺手,示意小桃紅回舞台繼續表演,得意洋洋地將手中那塊大洋向空中拋去,正想接住之時,冷不防旁邊伸出一隻帶著黑色羊皮手套的大手將大洋搶先給接住了。

宋禿子詫異地抬起頭來,在津門尤其是在這條街麵上,很少有人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當眾挑釁自己。

羅獵微笑望著宋禿子:“您就是宋七爺吧?”說話的時候將那塊大洋輕輕放在宋禿子麵前的桌上。

宋禿子皺起了眉頭,他本想發作,可是看到眼前的年輕人衣冠楚楚,氣度不凡,從外表上就能推斷出對方非富即貴,出身不同尋常。正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羅獵深悉衣著打扮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當前亂世之中,多半人的內心變得勢利而現實,往往會通過外表來判斷對方的身份。宋禿子這樣恃強淩弱的憊懶貨色也不是一無所長,至少他們這種人都有些眼色,懂得審時度勢,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此時鄰座的阿諾叼著雪茄向羅獵裝模作樣的說了句英文。

大清剛剛滅亡,民國成立不久,此前八國聯軍帶給廣大中國民眾的創痛實在太深,在而今的時代背景下,但凡是個金髮碧眼的洋人都在老百姓心中擁有著超人一等的地位,宋禿子先是看到羅獵衣冠楚楚,氣宇軒昂,再看到人高馬大的洋人,在氣勢上已經弱了三分。民不與官鬥,連官員都害怕洋人,更何況宋禿子這種下三濫的角色。

宋禿子不懂英文,羅獵道:“宋七爺,那位阿諾先生是來自大不列顛共和國的富商,想在津門做點生意,久聞七爺大名,想和七爺交個朋友!”

宋禿子左右看了看,能夠和洋人拉上關係對他而言是一件極有麵子的事情,雖然他從未見過羅獵,不過畢竟這裡在他的地盤上,也冇什麼好怕的,交個朋友又不是掉一塊肉。宋禿子跟著羅獵走向阿諾,阿諾站起身來和宋禿子握了握手,此時方克文已經離開,羅獵和阿諾目睹宋禿子剛纔的惡行早已義憤填膺,兩人悄悄商量了一下,決定由羅獵以談生意為名將宋禿子騙到這裡,然後趁機對他進行催眠。

阿諾非常熱情地握住宋禿子的手搖晃了幾下,邀請宋禿子坐下,然後嘰裡咕嚕的說了一通,宋禿子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眼巴巴望著一旁的羅獵,羅獵此時卻將一枚銀洋在桌上轉動起來,宋禿子望著那枚迅速旋轉的銀洋,耳邊聽到羅獵的聲音:“你猜是人頭還是字?”

宋禿子的目光直愣愣望著那枚銀洋,突然感覺到頭腦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突然扭曲變形然後順時針旋轉起來,他的腦海中的意識似乎隨著大洋的轉動瞬間被抽離了出來,完全變成了一片空白。

阿諾從宋禿子呆滯的眼神已經判斷出羅獵已經得手,和羅獵相處的時間越久越是發現羅獵的身上擁有太多深不可測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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