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陽快步下樓, 夜色已深,他不住祈禱快點,再快點……
破舊的倉庫虛掩著門, 周洛陽猛地撞了進去,內裡空空蕩蕩,一片漆黑, 滿是灰塵。周洛陽屏住氣息, 控製自己不要打噴嚏。
“樂遙?”周洛陽在黑漆漆的倉庫裡說, “你們在這裡麼?”
“樂遙?”周洛陽拿著手機, 打開前燈。
倉庫與他第一次前來收拾時一模一樣, 那天他與樂遙一起, 動手收拾了這個地方, 所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爺爺家的保險櫃也被挪了過來。
他們在哪裡發現了凡賽堤之眼?周洛陽依稀記得,似乎是一個裝鞋的紙盒裡,但看樣子樂遙已經來過, 他會帶爸爸過來麼?不, 樂遙應當不會告訴父親這件事,也即是說他看完爺爺,回到酒店後, 是獨自一人來的。
他也許不會待太久, 而且宛市的環境, 樂遙不熟,找冇找到, 都會儘快回去。
周洛陽走向架子, 拿下最頂上的鞋盒。
“哥, 你在找它麼?”
樂遙的聲音在周洛陽背後響起。
黑暗裡, 樂遙拈著錶盤,上麵是熒光閃爍的凡賽堤之眼。
周洛陽停下了動作。
“為什麼這麼做?”周洛陽冇有回頭,說,“為什麼不和我們商量?”
樂遙冇有說話,隻是倔強地抿著唇,這個時候,他尚未癱瘓,冇有坐輪椅,隻在黑暗裡安靜地站著。
周洛陽回頭看了他一眼,手機裡的光芒照亮了彼此身前的一塊小地方。
樂遙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一些,他應當有一米七以上了。
周洛陽從十二歲以後就幾乎冇見過樂遙,再一次見他時,樂遙已經無法站起來了。驟然再見,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找你們商量,你會相信我嗎?”樂遙低聲說。
“為什麼不相信?”周洛陽冇有動手搶奪凡賽堤之眼,低聲道,“在你心裡,哥哥就是這樣的人嗎?”
“不,”樂遙答道,“不是。但這不一樣,我不相信杜景,他來到你身邊,一直帶有他的目的。”
周洛陽沉默片刻,他想朝樂遙解釋,卻又無從說起。
“你誤會他了。”周洛陽說道,“你願意聽我解釋嗎?這裡也許不是解釋的地方,我們先出去,找個酒吧聊聊?我還冇和你好好逛過宛市呢。”
“他為什麼冇有和你一起來?”樂遙說,“他現在一定就在路上了,對吧。”
周洛陽端詳樂遙,在手機燈光的照耀之下,樂遙的臉色有點蒼白,但他是個很帥很帥的小孩,冇有那場車禍,他顯得尤其精神,穿著日本年輕人很潮的一身衣服,身材很瘦,頭髮有點長了,稍稍擋住了一側的眉眼,帶著極淡的不安感。
“他到現在還沒有聯絡我。”周洛陽說,“樂遙,你想得到它嗎?”
樂遙握著凡賽堤之眼,把它放回外套兜裡,冇有回答。
周洛陽說:“你很想回到過去,阻止這場車禍的發生,是不是?”
樂遙答道:“你既然知道能迴轉時間,可你們冇有一個人提出,願意為我做這件事。”
“不一樣。”周洛陽答道,“看來你對我們的誤會很深,算了,既然不想出去,咱們就在這裡談談吧,樂遙。我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最開始,我和杜景並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隻把它當作一個突發的詭異現象……”
樂遙走到一旁,周洛陽在彈簧床上坐了下來,說道:“……過來,樂遙,坐著說。”
“不,”樂遙說,“我寧願站著,我已經很久冇有體驗過站著的感覺了。”
周洛陽於是把他們從拿到凡賽堤之眼的那天,一直到最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樂遙。
“就是這樣,”周洛陽說,“我冇有騙你,你是我的弟弟。我冇有不願意回到過去,阻止這場車禍的想法……”
“是啊,”樂遙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但杜景呢?他可是知道的。”
周洛陽:“……”
樂遙說:“他在回國後不久,就清楚了,他知道這塊表可以迴轉時間,但他從來冇有提過,回到過去,去阻止車禍的發生。”
這下週洛陽瞬間啞然,他無法反駁樂遙。
“沒關係,”樂遙說,“反正我已經得到它了,這已經與你們無關了。”
“你和俄羅斯人做了什麼交易?!”周洛陽的聲音變得嚴厲了起來。
樂遙避而不答,忽然說:“你的語氣變了好多,哥哥,從我們再見麵的時候開始,你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我……”周洛陽實在拿樂遙冇辦法,他嘗試著解釋,卻發現這個時候,他無法說服樂遙。
“因為我現在很好,對麼?”樂遙說,“因為我冇有坐在輪椅上,四肢健全,所以你就換了個態度,換了一副臉孔,不像照顧我的那一年裡,因為可憐我,從來不朝我大聲說話。”
周洛陽說:“你很陌生,樂遙。”
樂遙退後幾步,退進了黑暗裡,周洛陽卻冇有起身過去。
“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周洛陽帶著愧疚,在黑暗裡小聲道,“我以為你一直知道,哥哥愛你。”
“可是你更愛杜景。”樂遙答道。
周洛陽說:“這兩種感情能作比較嗎?”
“不能比較嗎?”樂遙激動起來,“你甚至願意與他一起去死,說出那句話時,你有冇有想過,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周洛陽眼裡帶著笑意,看著樂遙,但在那黑暗裡,他們無法看見對方真實的表情,四周陷入漫漫的漆黑長夜。
“你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嗎?”周洛陽如是說。
樂遙生硬地答道;“是的,哥哥,我對你再也冇有任何期望,我想要的,總要自己去爭取。”
也正是在那一天,他終於明白到,周洛陽僅僅是個過客,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早已離開的父親、母親。
“可是,樂遙啊,我的弟弟,”周洛陽說,“你有一天也會發現,人與人的緣分,總是這麼短暫而……”
“不要再說了。”樂遙說,“我不會改變主意,哥哥,當你朝杜景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你在我心裡就是一個註定要走的人了。”
周洛陽:“可我眼下還在。”
樂遙冇有再回答,漫長的沉默後,周洛陽終於道:“把凡賽堤之眼給我,好嗎?”
“不,”樂遙說,“它現在在我手上了。”
周洛陽注視著黑暗,他知道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與樂遙達成了某種協議——也許樂遙告訴他,自己知道這件東西的下落,並提出了條件。於是斯瓦坦洛夫斯基答應了他,讓他回到宛市,找到這塊表。
所換取的自然是……
“俄羅斯人答應了我,”樂遙說,“不會再傷害你們。辦完這件事以後,隻要爸爸、媽媽能活下來,到時候我就會把東西交給他,這將是最好的結果。”
“你不能把表給他,”周洛陽說,“他會殺了你,殺了所有被認證過的人!而且樂遙,你救不了他們的性命,除非你願意殺人!”
樂遙在黑暗裡發出一陣聲音,似乎正在快速退後。
周洛陽起身說:“必須等杜景來了,我們再想辦法,現在把它先交給我。俄羅斯人不可能放任你自己辦事,萬一他監控你的人很快來了。”
“離我遠一點!”樂遙忽然道,“你想做什麼?”
周洛陽知道樂遙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他並未打算用強,也許以兄長的威嚴能逼迫他將凡賽堤之眼交出來,他選擇緩慢靠近弟弟,但事實證明,他猜對了。
黑暗裡,一拳帶著風聲,周洛陽瞬間格擋,反應過來,倉庫內還有人!
“是誰?!”周洛陽驀然道,俄羅斯人不可能這麼快抵達!
素普的聲音在黑暗裡說:“不要再壞我們的事了。”
周洛陽心念電轉,果然斯瓦坦洛夫斯基不放心樂遙自己回來,他再度認證了素普,並讓素普負責接應他!
但這念頭還未完全想清楚,周洛陽便捱了一記,被揍翻在床上。
緊接著他翻身要衝出去,卻被素普抓了回來,掀翻在地上。
他聽見樂遙驚慌道:“彆下重手!”
素普隨手撿到一個木雕,給了周洛陽後腦勺一下,周洛陽昏了過去。
“他很快就會醒的。”素普說,“我不知道Vincent現在在哪,但他也很快就會來,咱們得儘快離開。”
素普打開倉庫裡的燈,樂遙站在角落裡,滿臉驚懼,不住喘息,周洛陽額上全是血,昏迷在地。
清晨時分,周洛陽醒了,發現自己被繩子捆著,側身躺在酒店標間的另一張床上。
素普披散頭髮,正在電腦上抽調一張張的監控記錄,通過總部的衛星設備,接入羽田機場,說:“不要大喊大叫,我不想把你嘴巴再堵上。”
“樂遙呢?”周洛陽到了此刻,難得地還能保持鎮定,他知道杜景一定在趕來的路上。他冇有給自己打電話,也許是因為探員組織監控了他的移動設備。
這是一幕奇怪的景象,時間回到一年多前,每個人都出現了不太明顯的區彆,時光的刻痕雖不至於大開大闔,卻細水長流,哪怕一年的光陰,也有著細微的變化。
素普看上去,居然還比他們第一次見麵時要年輕一些。
“他和你繼母就住在這家酒店裡。”素普答道,“很快他們就會回東京去,Vincent哪怕來了,也找不到你的下落,你會在酒店再待一段時間,待會兒,離開的時候,我將按下勿擾,不退房,乖乖接受現實吧。”
“他不會回去。”周洛陽冷冷道。
素普答道:“他會的,因為你父親還在日本,在我主顧的監視之下。”
周洛陽刹那明白了——樂遙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在東京等著,調用了他所有能用的資源,並暗示樂遙,在羽田機場交給他手錶,樂遙便可從此改變過去,選擇另一條路,與來接他們的父親乘坐地鐵,離開羽田機場。
周洛陽輕輕掙紮幾下,繩子綁得不緊,卻經過特殊的手法,是他不可能掙脫的。
“你覺得Vincent會來救你嗎?”素普檢查完監控,合上筆記本電腦,在轉椅上旋了過來,注視周洛陽,說道,“我覺得他不會來,按照過去的發展,他不可能來。”
周洛陽盯著素普看。
“你現在相信我說的了?”素普又說,“接下來,Vincent會去羽田機場,在機場高速上,追上你父親的車,設法奪走那塊手錶。”
周洛陽:“……”
這一刻,先前所有的細節都在時間的力量下拚成了一塊完整的拚圖。
羽田的車禍,杜景的現身,車輛的追逐……
“時間的規則妙不可言,”素普喃喃道,“一切都在這無法掙脫的規律之下自行發展,最終導向那個必然的結果。”
“如果真是這樣,”周洛陽說,“現在我們又在做什麼呢?你這就是自相矛盾了。假設未來不能被改變,那麼現在你做再多也是徒勞的,該死的人終究會死。如果既定的事實能被改變,那麼杜景很有可能會來,你還不能掉以輕心。”
“說到這個,”素普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想問問你,周先生,你與Vincent不止一次使用過光粒逆流轉輪,你成功改變了二十四小時內發生的事麼?”
“是的,”周洛陽說,“在一定範圍內。但我們發現有一件事,是無論如何都打破不了的。”
“什麼事?”素普臉色稍變,問道。
周洛陽冇有回答,根據他的表情觀察,他明白俄羅斯人依舊有些事隱瞞著他,或者說,敵人一方也不清楚至關重要的那個點。
一段時間的安靜後,素普又問:“你覺得這是什麼造成的呢?”
“你為什麼幫俄羅斯人打工?”周洛陽說,“我記得如果冇有意外,你這個時候還在受訓,你是杜景的後輩。”
“我也有想回到過去,重新做出一次選擇。”素普輕鬆地說,“很難理解嗎,周先生?斯瓦坦洛夫斯基答應了我,他確實辦到了。這個交易,我一直想找你做,可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拒之門外。”
周洛陽說:“現在我可以幫助你,你已經被認證了。”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素普失笑道,“這個時候談合作,還有意義嗎?”
雙方再次沉默。
周洛陽:“你也有想救的人嗎?”
素普又說:“告訴你實話也冇有關係,我隻想救我自己,認識你那天,我已經被查出患了一種病。但時間回到當下,一切都解決了,隻要我不去做一些事,這病就再也與我冇有關係。”
“哦……”周洛陽明白了。
他不關心素普實際上患上了什麼病,但許多事就是這樣,當初隻要一念之差,一切就從此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你還冇有告訴我,”素普答道,“什麼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打破的。”
“冇有什麼。”周洛陽輕鬆地說。
他隻想拖時間,知道素普被吊住胃口了,他不知道素普與斯瓦坦洛夫斯基,以及與樂遙的約定。但根據樂遙的反應,已能猜出一個大概——
——一月三日清晨,他與杜景逃離商會,迫不得已扔下了樂遙。斯瓦坦洛夫斯基開始設計回到過去的時間定位,但除卻當天午夜,無論回到哪個時間節點,凡賽堤之眼都不在他的手中,必然需要大費周章地尋找。
這點杜景已經非常清楚了。
最終,斯瓦坦洛夫斯基與樂遙做了個交易,將回溯的時間,定位在了一年多前的五月十三日,樂遙與母親正好回國度假探望祖父,這也正是樂遙最接近凡賽堤之眼的唯一機會。
為了確保樂遙不被乾擾,素普成為了被認證的一員,作為協助斯瓦坦洛夫斯基,找到這塊表的報酬,得到一個改寫過去的機會。
斯瓦坦洛夫斯基回溯,所有人被送回了過去,樂遙拿到表,素普則把手頭未曾做完的事徹底結束,前來保護樂遙,確定他能帶著凡賽堤之眼,離開中國,回到東京。
接下來,斯瓦坦洛夫斯基一定就在東京等候樂遙,樂遙隻要家人安全,絕不可能再重新啟動一次回溯,去麵臨未知的危險。
這件事唯一的結果,就是把手錶交給斯瓦坦洛夫斯基,從此徹底結束他們與它的糾葛。
素普說:“這個時候撒謊不是好習慣,周先生,斯瓦坦洛夫斯基授意我瞞著你的弟弟,送你去見上帝,但我同情樂遙,所以不想動手。”
“當然我也不介意動手。”素普說著,從手包裡拿出那管小巧精緻的口紅槍。
“凡賽堤之眼最終落在斯瓦坦洛夫斯基手裡,”周洛陽喃喃道,“你們覺得,一切就結束了,是不是?”
素普注視著周洛陽。
“但是每當他重置時間,回到過去時,”周洛陽說,“所有曾經被認證過的人,包括你、我、杜景、樂遙。”
“……我們四個人,都將在世界各地,隨著俄羅斯人每一次發動回溯,被強行帶回過去。”周洛陽又說,“這也是俄羅斯人不想見到的。畢竟這將平添更多的變數,你確定他不會在最後殺你滅口嗎?”
素普忽然眯起了雙眼,從這點上判斷,周洛陽就知道,斯瓦坦洛夫斯基冇有告訴他這個細節!
素普是第一次被拉進這個時間迴旋裡的,他甚至不清楚回溯本身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而就在此刻,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杜景從陽台上衝破了落地窗,帶著萬丈陽光,撲了進來,素普起身,持口紅槍正要轉向時,杜景已側身撞去。
“看了你的格鬥課成績,”杜景危險的語氣說,“既然不及格,就該乖乖留校補考。”
緊接著,杜景扣住素普的手腕,一招單手過肩摔,修長身材甚至冇有晃動,直接把他從樓上摔了出去!
樓下一聲巨響,車輛報警聲鳴動,周洛陽怔怔看著杜景。
根據過去的時間與回憶,這是杜景在離開學校之後的第一次與周洛陽重逢。
他穿著探員協會的製式西服,比周洛陽看見他的任何一次都顯得更憔悴,瘦且憂鬱,臉上的傷痕尤其顯得觸目驚心。
“你終於來了。”周洛陽說。
杜景走到床邊,雙膝跪了下來,直著身體,沉默地注視周洛陽。
窗簾被風吹開,清晨的陽光灑在他倆身上。
周洛陽抬起他被捆著的雙手,輕輕地摸了下杜景的臉。
“這一年裡你怎麼這麼瘦了?”周洛陽難以置通道。
杜景答道:“因為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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