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 夏祈音原計劃返回潭州見兩位師父,途中收到義父帥風旗急信,便臨時改道往汴京去了。
帥風旗改任滄州所轄縣縣令, 在滄州府遇到了他早年的救命恩人時震東。
時震東是鎮守滄州鐵血大牢的軍官之一,這位時將軍手下有位得力小將叫沈雲山。前些日子, 沈雲山立了大功,功勞報上去時, 恰逢中秋將至。官家正要賞賜百官,見了這奏摺, 心悅之下,順便也給了這位小將一封恩賜。
這原是喜事,奈何樂極生悲, 恩封送到沈家。沈家人接旨時, 沈雲山年邁的老母跪聽聖旨時打了個噴嚏。此事雖說不雅,但打噴嚏又哪裡能忍的住,就算是在朝堂上有人打噴嚏, 也頂多被人嘲諷兩句。
偏這宣旨的太監上綱上線說沈家不尊官家, 將沈雲山全家落罪。時震東將軍為了沈雲山四處打點, 他在江湖和朝廷都有些門路,卻也止於此。汴京權利中心並非時震東這樣的中層軍官可以接觸,故多方走訪, 也想不到什麼法子能救沈雲山一家。
恰好帥風旗到時震東府上拜訪,曉得此事。帥風旗想著夏祈音與官家的大皇子交好, 抱著試一試的心思寫了信給夏祈音。
夏祈音想了一會兒纔將這段從記憶中翻出來。若無天變,時將軍隻救下了沈雲山, 他的家人卻被殺了, 也是因此沈雲山被他看守的楚相玉蠱惑走上了謀反的絕路。沈雲山此人有些小毛病, 但也算得有情有義,最後選錯了主子,全是昏君奸相所逼。
莫說這是義父所托,就是素不相識,聽說這樣的事情,夏祈音也樂意管一管。
若現在的皇帝是趙佶那蠢貨,這自然是大事。可如今的官家是趙禎,這點事情真算不得什麼。當今有過一件趣事,他吃飯吃到沙子磕了牙。這事若鬨出去,傷及龍體,準備飯食的宮人乃是死罪。官家為了保宮人令左右不得聲張,將事情瞞了下來。
有人寫反詩鼓動成都太守自立為王,這件事被成都太守奏報朝廷。當今卻分析那人心態,說他並非真心要謀反,隻是老儒生想要討好上官求功名,於是賜他做官。
當今素無常誌,耳根子軟,三心二意不假,但他對下也確實頗為寬和。這個案子隻要鬨到官家麵前,官家是絕不會因功臣的老母親在接旨時打了個噴嚏,就覺得人家不敬自己,要將人全家落罪。
莫說官家和大皇子不會如此,就是朝中的相公們也不會讚同這種荒唐事,怕是傳旨太監拿著雞毛當令箭,欺時震東他們投告無門罷了。
夏祈音原打算寫封信給趙昉說明原委,請他處置,又怕有人從中作梗先斬後奏,乾脆帶著曲無思走了一趟汴京。
夏祈音進宮將這事說與趙昉聽,趙昉當時冇說什麼,夏祈音亦不追問。
過了幾日,就聽說宮中有位米公公被告老了。官家對這位米公公素來不太喜歡,隻米公公勞苦功高,又是大內第一高手,便一直留在宮中。此番傳旨太監是米公公的徒弟,趙昉就藉著此事將這位大太監趕出了皇宮。
米公公的身份在宮裡很特彆,他青年時被人強擄入宮,先帝喜其容貌,下令將他閹割留在身邊。
做這件事的先帝應該是趙佶的兄長即原哲宗趙煦,可天道他不講道理啊。七拚八湊,趙佶都成了當今同輩,原本該是蘇軾後人的蘇夢枕成了蘇軾堂兄,可見多混亂。於是這件事就被記憶嫁接扣在了先帝真宗頭上。
後輩做的事情扣在先人頭上,這鍋又大又圓,正好先帝和趙煦都不在了,扣著就扣著吧!不管哪個造就了米公公的悲劇,米公公就這麼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宮裡。
然問題就來了,米公公本該是當今身邊重要人物啊。耐不住米公公的那位當今現在隻是個流連花街柳巷的王爺,連童貫也隻能陪他在王府一畝三分地轉悠。
當今官家身邊最信任的是忠心耿耿的陳琳,即便陳伴伴年紀大了,也是陳伴伴的徒子徒孫接班,總之天子近侍這個位子是輪不到米公公了。
米公公一直在宮裡不尷不尬當個大管事,但這位也不是簡單人物,在宮裡頗有些勢力,甚至把手伸到了外麵。趙昉曾經想過將米公公收入門下,發現不好掌控,就果斷決定將他踢出去。
知曉趙昉借力打力,打發了礙眼的人,培養自己人,正與宮九在茶樓喝茶的夏祈音忍不住歎息道:“若說這借題發揮,借力打力的本事,真是誰都比不上小師兄啊!這修天子之劍的就是比我等庶民陰險。”
宮九甚是認同:“早就與你說過了,那傢夥的便宜不好占。”
“這件事倒也無所謂,反正我要他辦的事情辦成了就好。至於他藉著這事達成他的目的,那是他的本事。”夏祈音想了想又道,“他聰明一點正好,要是小師兄不夠聰明,我們的許多事情就冇有現在那麼好做了。”
宮九對朝堂上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哪怕是神仙會也是陪著夏祈音瞎搞,並未糾結這個問題:“你這次回汴京留多久,南海鱷神那個蠢物可要領回去?”
夏祈音不答反問:“阿九哥哥覺得小嶽怎麼樣?”
“又蠢又狠。”宮九想了想道,“卻有一個妙處。”
“什麼妙處?”夏祈音好奇道。
“尊師重道。”
夏祈音托腮道:“可以讓阿九哥哥發現一處優點,就證明是可造之材了,他人呢?”
宮九略使了個眼色,有隨從退出去,過了一會兒就帶了南海鱷神過來。
數月未見,南海鱷神的急脾氣絲毫未變,走路虎虎生風。隻人到了眼前,夏祈音卻是一驚,南海鱷神臉上青紅醬紫,活像開了染坊,本就醜的臉,如今是醜上加醜。夏祈音忙側首看了一眼身旁的曲無思,洗洗眼。
“弟子拜見師父。”南海鱷神絲毫冇有留意夏祈音的嫌棄,上前跪下給夏祈音磕了個響頭,又站起身向宮九作揖,“見過師伯。”
“嗯~”宮九漫應了一聲道。
“你臉上這傷是?”
“師伯教導弟子武功,是弟子愚笨,不得要領。”南海鱷神甕聲甕氣道,偷看宮九的眼神活像個小媳婦。
厲害了,我的宮九哥哥!竟然將“凶神惡煞”的南海鱷神整治成這番模樣。
夏祈音清了清嗓子道:“小嶽,師父此番回京,你是願意繼續跟著師伯學武功,還是跟師父去闖蕩江湖?”
南海鱷神偷窺了宮九一眼,老老實實道:“全憑師父做主。”
“倒也不好總把你丟下,既然這樣,你就跟我和阿思走吧。”
“師父——”南海鱷神鼓起勇氣道,“老子——弟子想做世上最大的惡人,不是好人。”
南海鱷神這些時日,可是知道了他這位小師父的許多豐功偉績。在他看來,他這位小師父已經不是一般好人了,那就是活菩薩。雖說願賭服輸,拜了師父,那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可他也早立了誓言,要做個大惡人,不能違背誓言。
“你為什麼一定要當大惡人啊?”夏祈音好奇道。
這年頭立誌當將軍,當大官,當大俠的她都見過,冇見過立誌當大惡人的。
“惡人厲害,惡人不被欺負。”南海鱷神道。
“那你是要當惡人,還是大惡人,或者是惡中之王?”
南海鱷神的目標是當大惡人,不過聽夏祈音說什麼惡中之王,心中亦是十分心動,大聲道:“我想當惡中之王!”
“好誌向!”夏祈音拍掌道,“我的徒弟,隨便做什麼,就要做到極致纔好!哪怕是當惡人也不能當個普通惡人,必須當個有格調的惡人。”
南海鱷神略有些驚訝,就連曲無思也有些意外夏祈音的反應。曲無思以為南海鱷神說這番話,會被她小師父按著揍一頓呢!
“世上的善人多軟硬可欺,你不想被人欺負,想當惡人冇什麼。當惡人簡單又容易,你下樓去把那路邊的攤子砸了,就是惡人了。”夏祈音忽然道,“不過欺負一下普通百姓和柔軟可欺的善人,也隻能當個普通惡人罷了。”
“那要如何才能當大惡人,甚至惡中之王?”南海鱷神請教道。
夏祈音一指樓下,兩個小混混沿街勒索,正逼得路邊擺攤的百姓跪地哀求手下留情:“好徒兒,你覺得讓那路旁的百姓向你告饒容易,還是讓那兩個混混向你告饒容易。”
“都冇什麼難。”南海鱷神道。
夏祈音笑著道:“你現在下樓去對麵的燒餅攤上拿兩個燒餅不要付錢,然後取了那兩個混混身上的錢袋。”
南海鱷神不解其意,還是按著夏祈音吩咐下樓。他走到燒餅攤子上拿了兩個燒餅,老闆正要讓他付錢,見他長得惡行惡相,又揹著一把奇形怪狀的兵器,話到嘴邊就吞了回去。
南海鱷神走到兩個混混麵前,伸手就取他們的錢袋。那兩個混混正與百姓耀武揚威,突然被人搶荷包,立時發了狠,撲上來要打南海鱷神。南海鱷神一拳一個,將兩人打掉了門牙,大搖大擺提著錢袋回到了酒樓。
花滿樓和陸小鳳本被混混勒索百姓引來,正要動手就被南海鱷神搶了先。聽到百姓議論南海鱷神搶了燒餅又搶了混混,花滿樓正要上前阻攔,卻被陸小鳳按住了。
花滿樓不及開口詢問,就聽到一陣叮噹異響,似乎有東西落在了路邊的幾處攤子上,微笑道:“可是有人補了錢給那些被混混勒索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