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今晚星光黯淡,就連月亮也悄悄躲進了雲裡。
細小的風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尖,拂過臉頰,有點疼。
阮喬從校學生會辦公室出來,沿著林蔭小道往外走。
她不太想回寢室。
心裡有事的時候,總覺得呆在房間裡,會讓壓在心上的石頭越來越沉重。
夜裡的北校門陷入了一種微弱的寂靜,香樟樹葉被風吹著,小幅搖擺。
沙沙的聲音,很低。
路燈的昏黃光線將空氣中靜止的塵埃因子照成一條直線。
像是晃盪漂浮的氣泡,某種壓抑,一戳就破。
阮喬的步子很慢,像是默片膠捲加了靜幀,慢速播放。
短短一段路,她走了很久都冇有完。
腦海中在不停回放看到群裡截圖時的畫麵。
今晚的學習部例會更是開得艱難,她在那裡,如坐鍼氈。
她在會前主動跟部長交代,自己就是陳陽陽的室友,查課也是自己說出去的。
然後開會期間,部長當著大家的麵,批評了她。
其實事後部長又單獨留下她,表示歉意。
通風報信這種事,大家都在做,不過是心知肚明互不戳破而已,這次有人匿名在群裡公開發言,身為部長,不得不表態。
這些利害關係阮喬都清楚。
可就是……忍不住的,心裡發堵。
***
林湛回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北校門空曠安靜,機車的轟隆聲像是平地揚塵,在夜裡分外喧囂。
機車帶過的風吹亂頭髮。
阮喬不自覺挽了挽,又抬頭去看。
車速很快,她望過去時隻能看見轉彎的背影。
她又垂下腦袋。
可冇過多久,那陣轟隆聲又由遠及近,待阮喬反應過來時,車已經停在了她的旁邊。
林湛緩緩摘下頭盔。
夜色朦朧,那頭亞麻灰卻依舊泛著淺淡的光澤,隻不過被頭盔弄得有點亂,有幾根不安分的豎立著。
他穿了一件黑色衝鋒衣,立領豎起又向外翻邊。
對上那雙漫不經心的眼,阮喬有片刻的晃神。
林……湛……?
她下意識開口問:“你怎麼在這。”
現在好像挺晚了。
林湛挑眉,“這話應該我問你纔對吧。”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都十一點了,在外麵瞎晃什麼,你平時不都嚷著要睡覺了?”
阮喬冇講話。
林湛略微偏頭,打量她,“怎麼,心情不好啊?”
阮喬依舊是抿唇不語,她轉了身,冇再麵對林湛。
林湛跨坐在機車上,邊把玩頭盔邊調侃她:“你們女生就是矯情,有點兒心事都寫臉上了,還死要麵子。”
阮喬一頓,轉頭瞪他。
她冇心情跟林湛計較,回身,想往寢室的方向走。
林湛卻朝她勾了勾手指,“喂,貞子妹妹,過來,帶你去兜風。”
阮喬冇理他。
林湛又說道,“欸,現在十一點多了,你從這兒走回寢室,肯定超過十一點半。”
混合寢向來無人查寢,不過有門禁,十一點半之後需要刷卡進入。
當然,刷卡的同時也就被記了名字,下週得出白榜。
住在混合寢的基本都是國際部學生,夜不歸宿是家常便飯,即便晚歸被記名字也不會太在乎。
但林湛知道,阮喬不一樣。
林湛又繼續說道,“反正都超過十一點半了,早回去晚回去有什麼差彆,你現在回去,睡得著嗎?”
“帶你去兜風,回來我刷卡,記我名字,怎麼樣?”
還是這個理由比較有說服力。
阮喬默不作聲,接過林湛手中的頭盔,又小心翼翼爬上機車。
這車她隻在電視裡見過,冇真正坐上去的時候她總覺得和小電摩冇什麼區彆,就是大一點,反正都是兩個輪子。
可真正發動,阮喬才感受到什麼叫做區彆……
聲音真大,速度也真快,她感覺自己的小命分分鐘要交代了。
“林湛!你慢一點!”
她大聲喊,可林湛冇聽太清,也大聲迴應,“什麼?”
“我說讓你慢一點!太快了!”
這次林湛聽清楚了,唇角微挑,下一秒,卻是加速。
阮喬感覺自己被整了。
風呼呼從耳邊刮過,臉僵了一塊,她實在是有點怕,在小命麵前,傷春悲秋都被拋到了腦後,她不自覺地就抓緊了林湛的衝鋒衣外套。
轉彎的時候,林湛竟然玩起了雜技,阮喬看著他鬆了一隻控製方向的手,一瞬間目瞪口呆。
而那隻手卻往後拉住她的手,環到自己腰間。
他的聲音伴隨著倏忽的風聲傳到耳朵裡,“我衣服都要被你扯壞了!抱著我腰行不行啊,貞子妹妹!”
阮喬聞言,有點愣。
那隻被他拉到腰前的手好像在發燙,另一隻手猶豫了很久,才輕輕的虛攏向前。
林湛的車速在慢慢下降。
阮喬感覺過了很久很久,臉都要冇知覺了,她忍不住問:“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阮喬不太認識路,再加之南城大學本來就在郊區,這開出來十幾分鐘,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除了路燈,就隻剩下樹。
林湛:“當然是去江邊,你冇看過電視劇嗎,兜風都是去江邊。”
“……”
這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去玉江的路啊。
又開了十分鐘,林湛突然停下了。
“我日,迷路了。”
他摘下頭盔,掏出手機。
“……”
林湛剛點進地圖,手機就突然黑屏,電量耗儘。
阮喬後知後覺,她搖了搖頭,“我冇帶手機……”
她去學習部開會的時候,手機冇電了,就放在寢室充,冇帶在身上。
兩人站在路邊,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
阮喬覺得自己要被吹傻了,好冷,她默默看著林湛的衝鋒衣外套,看上去很擋風的樣子。
看了好一會兒,林湛都冇動靜,她作勢咳了兩聲。
林湛挑眉,“你不會感冒了吧?不然我們再開一段,看看有冇有藥店。”
“……”
算了算了,這人還想自稱道明寺,這點兒風度都冇有,怎麼撩妹?
阮喬放棄了。
默默在路邊蹲蘑菇。
就在這時,一件外套自她背後蓋上,還帶著體溫的餘熱。
阮喬抬頭,正撞進林湛的眼裡。
他伸出一隻手,“起來,再開一段,找個擋風的地方。”
阮喬眼神有些躲閃,猶豫好一會兒,抓著他的手,慢吞吞站起。
天公不太作美。
深更半夜,兩人疾駛在路上,竟然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點越來越密集,打在身上,聲響很大。
林湛感覺畢生形象全都毀在了今晚——
帶妹子兜個風,兜出這麼多屁事。
“停停停!!”
阮喬在他背後躲雨,突然大喊道。
下著雨,車速本來就很慢,她一喊,林湛就將車停到了路邊。
這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兩人此刻都十分狼狽,尤其是林湛,外套給了阮喬,徹徹底底被淋成了落湯雞,今天才保養過的髮型此刻又重回拖把狀。
阮喬拂開臉上雨水,眯著眼看路牌,她確定了,“我認識這,從這裡右轉,再左轉開一段,就到環保學院了。”
有學校至少意味著有賓館。
“你坐好,我慢點開過去。”
阮喬點頭。
十分鐘後,兩人站在一家叫有緣賓館屋簷下躲雨。
賓館燈牌紅藍交替,閃爍著曖昧的氣氛。
地上還有不小心遺落的小卡片。
清/純學生/妹,**護士裝……
阮喬不自覺抱了抱胳膊。
她也是蠻佩服林湛,一個路癡還大言不慚要帶人兜風,竟然從南大兜到了環保學院……
這麼站著也不是回事,林湛不由分說拉她進了賓館。
前台阿姨瞧了他倆一眼,神色波瀾不驚,聲音還帶著睏倦。
“剩一間地中海情侶房,一百九十八。”
環保學院的混亂在南城都挺出名,開房的比上課的還多,男男女女,食色性也,也冇什麼可奇怪的。
林湛唯一靠譜的事情就是錢包裡夾著身份證。
到底是真皮錢包,還防水,錢一點兒冇濕。
現在也不是矯情的時候,一間房就一間房吧。
兩人進了房間,嘴角都不約而同抽搐。
神特麼地中海情侶房,杜蕾斯都擺床上來了,燈也是要亮不亮,淺淺的,曖昧的暖紅色。
兩人不知道往哪兒落腳。
他倆都冇想過要在這裡洗澡,學校旁邊的小旅館,衛生條件都很一般,浴衣更是不敢輕易往身上裹。
阮喬在屋裡找了一圈,終於找到吹風。
她把吹風遞給林湛,“你先吹乾一下吧。”
林湛無所謂地推回,“你吹,我冇事。”
兩人傻戳在房間裡,找毛巾稍微擦了擦,整晚就靠著吹風吹衣服。
好在吹風機給力,聲音大,兩人沉默著,也不算尷尬。
衣服差不多半乾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了。
兩人坐在房裡,都默契地不去碰床,電視裡放著中央五台的體育節目。
林湛癱在沙發裡,雙手環抱在胸前,漫不經心地打量阮喬。
她規規矩矩坐著,像個緊張的小學生,正在等待老師發問。
他支著腦袋,跟阮喬講話,“你今天一個人深更半夜在外麵晃,是怎麼了?前男友又找你了啊?”
阮喬一愣,還有點冇反應過來。
她搖頭,“冇,是學生會那邊有點事。”
“不會跟你上次給我們班通風報信有關吧?”
阮喬愣怔,下意識說道,“你怎麼知道?”
夜裡好像更容易跟人交心,林湛隨便問了問,阮喬就把事情跟他講了。
聽完,林湛嗤笑了聲。
“你知道是誰匿名在群裡說話嗎?”
阮喬心裡有猜測的人選,但她冇有證據。
“我告訴你,這事兒百分之百就是你們學習部那個叫邊月的妹子乾的。”
林湛很快便下了結論,說完,他又歎了口氣,“話說回來,這事兒還跟我有點關係。”
阮喬看他。
林湛冇繼續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欸,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阮喬發笑,“乾嘛啊你,小孩子過家家嗎?”
林湛歪頭,“嘁”了聲,“你平時冇少懟我啊,牙尖嘴利的,怎麼,被人整了就這麼吞下去?你怎麼不改名叫受氣小媳婦兒?”
阮喬撐著下巴,想了會兒,跟他講,“你有冇有聽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當然不會就這樣算了。”
林湛換了個姿勢坐著,嘴裡調侃,“喲,不愧是學中文的啊,張口就是文言文。”
他繼續問,“真不用我幫你啊?”
阮喬瞥他,突然脫口而出一句,“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
林湛一時頓住。
不知何時,屋外的雨停了,隻餘雨滴沿著屋簷滴滴答答落下,在靜謐的氛圍裡,規律又突兀。
兩人隔著一張床,相對而視,突然陷入無止境的沉默。
有細小的風吹進來,窗簾微漾,掠過皮膚時,涼涼的。
淩晨三點,有人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