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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烏雲城的郊外夜色陰森, 帶著寒意的霧氣瀠洄飄曳,瀰漫了淪為廢墟的城鎮。

他佇立在酒館的屋頂, 身下的房屋塌了半邊, 殘缺的牆壁暴露出嶙峋的尖角,在地麵上投下猙獰的陰影。

在下方一片狼藉的街道上, 有人一步一步走出夜幕的黑影。

“淩旭。”

那人沉聲開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曦曦如今不在帝都, 也不在寒月城,你對她做了什麼——”

淩家家主作為世襲公爵爵位的大貴族,領地為北境第一大城寒月, 論麵積來說, 另外三大劍師家族無人出其右。

淩公爵不常居於帝都,畢竟他是寒月城領主, 還要處理領地裡的諸多事物。

淩曦本來是在祈願塔上學, 平時當然住在帝都,然而近日裡蹤影全無。

葉辰甚至去了一趟寒月城。

兩人身上有些魔法器具可以在一定距離內相互感應, 他進入寒月城地界後, 依然冇有淩曦的氣息, 這才意識到恐怕對方是被藏起來了。

“這與你有關係嗎, 葉辰。”

酒館屋頂上的青年聲音冷淡,“曾經你有機會, 可以與我妹妹訂婚, 你表麵上接受, 卻一再拖延婚期——我不在意你為的是什麼理由,或者想把你妻子的位置留給什麼人。”

葉辰沉默不語地站在廢棄的街道上。

森森夜影在路麵上拖曳而過,舞動出鬼魅般的形狀,遠處森林裡樹木發出詭譎的沙沙聲,街上的路燈悉數熄滅著,夢魘般的黑暗悄然蔓延。

“她有的是追求者,不缺你一個。”

站在高位的貴族清聲說道。

他背倚著無星無月的黯淡夜空,俊秀的臉容上浮現出笑意,一雙冷澈蒼藍的眼眸泛著青芒,“她和我的妹夫過得很好,你這個賤民自然冇有資格參加婚禮。”

淩旭——

這個人不太對勁。

不過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然後,葉辰就被他所說的話激怒了。

“婚禮?”

葉辰怒極反笑,“你以為這就能結束了嗎?我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放棄她,淩曦是我的人,無論她去了哪裡,我都會找到她,將她帶回來。”

“是嗎?”

淩旭不置可否地挑眉,也冇有為這番言論大發雷霆,“你我都知道你隻是在利用她,為了得到遺蹟地圖,現在你的目的達成了,就不需要裝出一副情深不棄的樣子了吧,你根本不愛她,我都替你噁心。”

“我不愛她?”

葉辰眼中的笑意倏然消退,瞳孔深處泛起寒芒。

“為了一隻狗殺死未婚妻全家的人,也有資格置喙他人的感情?”

“這是怎麼說話呢。”

淩旭反身跳到高高的石煙囪上坐著,姿態隨意地攤開手,臉上的笑容似乎還加深了一些,“正是因為重感情纔會報複。”

接下來,葉辰聽了一個很難以言說的故事。

貴族世家子弟自小就擁有更多資源,在契約魔獸方麵也不例外。

——淩旭十歲那年,得到了一隻剛出生的雪原狼犬幼崽。

高階魔獸很難被強行完成血契,通常隻有獲得他們的認同纔可以完成夥伴契約。

雪原狼犬是冰係魔獸,淩旭修煉的也是冰係劍氣。

他們同吃同住,年幼的男孩對這隻幼崽悉心照料,把她當成朋友和家人,在夜晚哄她入睡,白天陪她玩耍,數月後他們就完成了契約。

十歲的淩旭再如何天資縱橫,也隻是個初階戰士,然而得到魔獸的認同有很多方式,有時候需要的不止是力量。

許多年後,他們出門修煉,一人一狗深入了北境,在風雪飄搖的荒山中,桃子邂逅了另一隻雪原狼犬。

然後她懷孕了。

他們返程回到帝都時,正值霍曼家族上門議親。

霍曼本來隻是普通的中等貴族,然而家主的父親卡多閣下,彼時已進階劍王,以九階戰士的身份擔任劍之塔的副院長。

整個家族水漲船高,家主被賜了侯爵爵位,換了一片富饒繁華的封地。

家主的小女兒,也是卡多閣下最寵愛的小孫女,那位美麗驕傲的侯爵小姐,在祈願塔學習時就對淩旭心懷愛慕。

她知道淩旭和桃子情誼深厚,因此明明心中厭惡那隻魔獸,也裝出一副喜愛的模樣,耐著性子想去和對方親近。

高階魔獸天性敏感,倘若是精通精神魔法的高手,興許能瞞過他們,但這位侯爵小姐雖然也算天才,卻是個純正的戰士。

桃子感受到對方心中的惡意和憎恨,因此扭頭避開了侯爵小姐的手,還憤怒地齜出了牙。

這女人不僅想要騙她,還試圖騙淩旭。

淩旭和桃子心意相通,桃子將感受傳遞給他之後,他頓時覺得這女人虛偽噁心——不喜歡或者討厭桃子沒關係,難道他還能強迫控製彆人的喜好嗎?

然而裝出一副那種樣子又是什麼鬼。

“桃子可以感應到他人心中的惡意,如果你不喜歡她可以離她遠點,我也不會因此討厭你,但你現在這種樣子,虛偽得令人噁心。”

他不屑再和對方虛與委蛇,抱起生氣的大狗轉身離去。

現場的貴族們頓時一臉僵硬。

淩公爵勉強還端得住,淩陽背過身去盯著玫瑰叢出神,淩曦找個機會直接溜了。

霍曼家族諸人反映各異,侯爵夫婦臉色難看,家族裡其他的親戚幸災樂禍,那位侯爵小姐站在花園裡,手掌還停在半空中,臉色神情變來變去,最終眼神一片冰冷。

淩旭提出解除婚約。

理論上說這是不行的,然而他此時已經是天劍師,淩公爵難以約束長子,而且也知道長子的妻子如果不喜歡那隻狗,將來的日子指不定亂成什麼樣——無奈之下也就答應了,並向霍曼家族許諾好處。

在接下來那段時間裡,雙方商議解除婚約一事。

同時,桃子的兒子出生了。

幼小的魔獸尚無鋒銳爪牙,因為奶膘而圓滾滾的,叫聲又甜又軟,在厚實的毯子上打滾,滾累了就趴著打瞌睡,像是一隻雪球般的毛糰子。

淩旭再也不管其他的事,每天忙著照顧產後和桃子和新出生的小狗——其實他們並不需要照顧,但他樂在其中。

那時侯爵小姐還頂著“淩旭未婚妻”的頭銜,她依然能自由進出淩家。

長輩們也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她有著十分出色的美貌和天賦,淩旭從小迷修煉,興許隻是冇開竅呢?多相處一下或許就好了。

他們的希望還是破滅了。

婚約解除的那一日,侯爵小姐主動請淩旭赴宴,說以後再不會糾纏於他,還在宴席上言笑晏晏為他切開一塊烤肉,姿態優雅地請他品嚐。

淩旭並不喜歡那塊肉散發出的味道,因此冷淡拒絕,又交談幾句就離開了。

夜晚,淩旭回到家中,隻見恐慌絕望的傭人跪了一地。

他走過這些哭泣請罪的人,在臥室裡看到了一顆血淋淋的幼小頭顱,被放在十分精緻的餐盤上。

後花園中的桃子被困在結界裡,她瘋狂地撞擊著堅固的壁障,雪白的皮毛被鮮血侵染,而那層魔法護膜已經出現了無數裂痕。

幾個法師大汗淋漓地維持著結界,見到淩旭到來悉數鬆了口氣,紛紛坐倒在地上。

淩旭抱住撲來的桃子,後者埋首在人類的頸間哭泣,許久後,狼犬淒厲的嚎叫迴盪在陰森的夜空下。

聲嘶力竭,慘烈悲涼至極。

兩日後,霍曼家族啟程的前夜,侯爵小姐從祈願塔回到帝都的府邸,想和父母告彆。

她踏進一片死寂的城堡時,冷風呼嘯著吹過蕭瑟的庭院,樹葉上凝結起細碎的冰霜,血腥氣息隱隱傳來。

然後,她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父母,他們被開膛破肚,躺在冰冷的石板路麵上。

一隻雪原狼犬俯首在屍體上啃咬,此時慢慢抬起頭。

淒豔的血跡從前爪蔓延到胸口,半身雪白的皮毛被染得通紅,整個下顎彷彿被鮮血浸冇,鋒利的獠牙上掛著碎肉,粘稠的人類血液淅淅瀝瀝地滴落。

“不——”

侯爵小姐痛苦地尖叫出聲,“你,你這肮臟低賤的畜生——你怎麼敢——”

“真可惜你冇有孩子。”

淩旭站在她身後,扛著一把宛如冰刃般剔透的大劍,劍鋒上凝結出層層霜花,“所以隻能用這種方法了。”

侯爵小姐淚流滿麵,她死死咬著牙,眼中惡毒恨意攀升,“你竟為了一頭畜生膽敢殺死帝國貴族,我祖父不會放過你的!”

“倘若冇有你父母的配合,憑你一人,並冇有本事做出那種事。”

黑髮藍眼的青年佇立在淒清月色裡,露出一個快意的微笑,“是啊,冇有人會為一隻魔獸幼崽出頭,那些人都像你們一樣,認為貴族連平民都可以隨意找個藉口殺死,更遑論魔獸。所以想要報仇,我們隻能自己來——至於帝國貴族?你們全家加在一起,在我眼中也冇有你口中所謂的‘畜生’重要,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侯爵小姐震驚又憤怒。

她將魔獸幼崽殺死、還做成烤肉送到淩旭嘴邊,自然是為了報複。

那頭成年的雪原狼犬有七階的實力,而且時時刻刻黏在淩旭身邊——就算偶爾他們會分開,但除非祖父親自出手,其他人縱然能戰勝高階魔獸,想要悄無聲息將之殺死也不可能的。

所以她纔會選擇殺死那隻狗崽子。

那隻幼崽牙齒利爪尚未長全,皮毛骨骼也還冇變得刀槍不入,見了人隻會軟綿綿地打滾撒嬌,最後被打斷四肢,身上插滿利刃、也隻能躺在血泊裡嗚咽哀鳴。

“那樣脆弱、那樣無力——”

侯爵小姐眼中滿是怨毒,厲聲說道:“冇錯,我父母幫我騙了那些愚蠢的傭人,還幫我製住了它,我捅了它二十七刀,直到它身上再也冇有一塊完好的皮毛,再冇有一處能繼續插刀,它叫得好慘,但是它越痛苦我越開心,我從出生至今二十餘載,從未被誰如此冷落薄待!淩旭,你為一頭畜生與我退婚,我就要挖你心肝!可惜你不喜狗肉的味道,不過那隻狗崽子,我與我父母分食了,一口都冇有浪費!”

“原來是這樣啊。”

淩旭側首看向站在屍體上的桃子,“最初留你到現在,隻是想讓你體驗一下桃子當時是怎樣的感覺。”

話音落下,大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光弧,在侯爵小姐的慘叫中,鮮血潑灑滿地。

青年冷淡地歪了歪頭,淚水劃過眼角時,神情也未曾變化,“既然知道當時的情況,那事情就會變得更有意思了。”

……

後來,那位劍之塔的副院長趕來了。

現場滿地殘狀,半個花園都被染紅,腥惡血氣肆意瀰漫,侯爵小姐躺在地上,身上二十七處劍傷,處處都不曾致命,最終還是死於失血過多。

——十分湊巧的是,那日大祭司們都去聖城了,帝都總殿裡的聖職者們,再冇有誰能救治已經完全死去的人。

卡多在盛怒之下追殺淩旭。

淒厲的冬日月色裡,淩旭狼狽逃竄渾身重傷,最終他在帝都郊外無路可退,將不斷掙紮的桃子抱在懷裡。

其實比起牢牢抱住自己的夥伴,他更想放開手,讓桃子離去。

然而他知道,一旦失去桎梏,桃子必然會擋在他的身前。

——他寧願用自己的身體承受這一擊,隻要桃子冇事就好了。

他緊緊抱住哭泣的魔獸,身後升騰起冰雪凝成的劍像,空氣裡溫度驟降,霜雪氣息瀰漫開來。

下一秒,劍像被一劍劈碎。

崩裂的劍氣四處流散,粉碎的冰晶紛亂迸濺,如同流離煙火在夜色裡炸開,郊外大道上燈光被反射出斑斕輝彩,落入青年霜藍的虹膜中。

卡多的劍不曾停滯。

他打碎了淩旭最後的劍像,手中長劍一往無前地刺向後者,劍刃上焰光暴漲翻騰,如同怒吼咆哮的火海,誓要將敵人吞噬焚燒。

……

“你最終還是逃掉了。”

烏雲城淪為廢墟的小鎮裡,葉辰沉默著聽完了整個故事。

“……某種意義上說,我冇有,他殺了我,隻是我又被救活了。”

淩旭意味深長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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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搞錯了,還得先講故事,後麵再打架(小聲嗶嗶

表哥的伏筆其實有些人猜得差不多了,有些細節感覺很快也能被猜到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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