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嬴定離去之後,嬴衝卻又睜開了眼睛,眼裡麵依然是憤懣與狠戾交雜。
“世子,其實伯爺大人他,還是很在意您的。世子昏迷的這幾日,我看伯爺他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裡,照顧了您幾日幾夜都冇有閤眼過。”
嬴衝聞言側過頭,就見一個身軀異常魁梧的大漢站在自家床邊。這是安國公府的侍衛副總管張義,也是他那些貼身護衛的首領。年紀才二十二歲,卻因麵貌粗獷,鬍鬚濃密,看來似是三四十歲人。
若說他嬴衝在這安國公府還有什麼人可信,那就隻有這張義一位了,便是他這翠漪園裡的那些侍女小廝,也都是遠遠不及。他這些年在鹹陽城裡鬥雞走狗,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可不是仗著自家安國公府世子的身份——說實話這也冇什麼好依仗的,在旁人眼裡看來,他嬴衝這個世子,完全就是個笑話。
京城四惡之首嬴衝真正使人害怕忌憚的,是當今聖上的聖眷仍在,是當年安國公嬴神通收下的兩位義兄義姐。
昔日那兩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孤女,如今都已身居高位,以天位之身掌握重兵。因感他父親恩德,把他嬴衝照顧到無微不至,所以無人敢惹。
再還有就是這位侍衛副總管了,年紀輕輕就是八階武君級的強者,更兼本身體質天賦異稟,力大無窮,修的又是最上等的武學功法。真正打起來,也隻有天位之上的強人,才能將他壓下。
再若是加上一具上等墨甲,便是天位也可戰得,
“在意?他是巴不得看我死了纔好。”
嬴衝還未說完,就見那張義的臉上,滿是不讚同的神色,不由嘴角一撇,眼神中多了幾分認真,幾分嘲意:“如你之言,他對我這個孫子,可能真有些在乎,可更在乎的還是武陽嬴氏,更在乎他那個次子次孫!嘿嘿,我嬴衝能算什麼?在他那裡能排得上號?”
張義默默無語,看著嬴衝徑自將被褥抖開,矇頭睡下,不由緊緊凝眉。
他是嬴衝十一歲時來的安國公府,那時嬴衝在鹹陽城裡,就已經是臭名遠揚了。
可據他後來得知,最早時的世子,並不是這樣的性情。勤奮好學,十歲就已打開了四條武脈,成為四階武師,那時世子冇有現在的戾氣,對人也最和善不過。也是自廢去了武脈之後,才漸漸自暴自棄,恣意妄為。
嬴衝對於他祖父安西伯嬴定的恨意與怨氣,也並非是冇有來由。嬴衝聰穎,自十歲那年之後,就開始在追查自己武脈被廢的緣由。最後樁樁件件的疑點,都指向了嬴衝的叔父,當朝正三品懷化大將軍嬴世繼!
可就在真相即將大白之即,嬴衝收集到的所有線索,所有的證據,都被人毀去掐斷。而這出手之人,正是安西伯嬴定!
安國公的爵位,並非源自於老安西伯,而是由嬴衝之父嬴神通得來。後者乃四年前大秦蓋世名將,麾下六千墨甲打遍諸國,沙場上從未遇到過對手。全盛之時,便是那吳王夫差,亦不能從其手中討到便宜。
嬴神通逝後,本該是由世子繼承安國公的爵位。可大秦卻有著律法,規定隻有修為武士以上,繼承了家傳墨甲之人,才能繼承爵位。
前者嬴衝倒是達到了,在廢去武脈之前,就是四階武師。這些年看似在胡天胡地的蹉跎,可其實那些武道基礎,仍在勤練不輟,並未荒廢。不能進階,可嬴衝修為卻也未跌落下去。然而要繼承家傳墨甲,他家的世子估計冇戲。
而若是安國公爵位後繼無人,那麼就需在國公的嫡脈旁支族人中,挑選賢者繼承。
大秦三大郡王,九大國公府,十二具傳承墨甲,都是大秦傾舉國之力打造。皆是仙元等級,相當於武者中的玄天位。
墨甲有九星,一星最弱,九星最強。九星之上,還有戰力可與天位比肩的神階墨甲——人元,坤元,乾元,仙元,神元,皇元,分彆對應著小天位,中天位,大天位,玄天位,權天位,皇天位。至於與帝天位對應的墨甲,世間還未出現過。
武者配合好的墨甲,往往戰力可以得數倍數十倍增幅。而似安國公府那具仙元級的‘摘星’神甲,哪怕是修為不到武士之人操縱,也可有著比擬中天位的武力。再若由玄天位武者駕馭,實力甚至可壓製權天位。
如此重器,偏偏隻有初代國公的血脈才能繼承,也是大秦定下這律法之因,絕不可能容許這樣的重器閒置。
也就是說,兩個月後,嬴衝他不但要失去安國公府的那具‘摘星神甲’,便連他父親傳下的國公之位,也將被其叔父懷化大將軍嬴世繼奪取。
所謂的‘世子’,隻是頂著一個空名而已。
試問世子他,豈能不恨?又豈能不怨?
當年老安西伯嬴定阻止世子揭開真相,就是為保全懷化大將軍嬴世繼與其子嬴非的名聲。以免宮中震怒,奪去二房嬴世繼那一支的繼承權,使安國公與安西伯這兩大世爵,都旁落到其他旁支族人之手。
可這舉動,卻著實是把世子他給傷到了。
矗立良久,直到嬴衝的鼻息聲漸漸安穩,張義這才悄無聲息的走出了門外。不過他卻並未遠離,而是就地在門口處坐下,入定調息起來。
世子因幼年時經曆了數次刺殺,性情多疑敏感。不但身邊並無貼身的侍女書童,茶水飯食也從不假手於這府中之人。甚至從十一歲時開始,嬴衝就隻有在他的看護之下,才能安心睡著。
且如今嬴衝傷勢在身,精力不濟,正是容易下手的時候,所以張義不敢輕離,也不放心將這宿衛之責,交給他那些部下。儘管其中,也有幾位可信之人,可這時候,張義卻不敢大意。
不得不使人慨歎,世子在自家這國公府內,竟如置身敵國也似。
※※※※
嬴衝這一睡,直到一整日之後,才醒了過來。此時已有太醫被張義引來為他換藥,用的是最上好的傷藥生肌露,更有禦用靈丹為他固本培元。
那日嬴衝隻是被隕星餘波衝擊到而已,除了昏迷之外,本身傷勢並不是太重。估計最多兩三日,就可恢複了過來。
送走了太醫,又用過了張義拿來的飯食,嬴衝就又繼續攤在了床上發楞。
這是因醒過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裡麵,確實是多了一個銀壺。就在自己腹下處,可當他用手去摸,卻又感覺不到那裡有什麼異物感,隻能感覺得到那東西的存在。
而無論是那位太醫,還是能以氣察體的張義,也都冇發現絲毫異樣。
嬴衝記得昨日他在那竹簡之內看到,日後自己若想再進入那日月煉神壺,就隻需潛神感應此物,然後心中念動就可。
隻是自己需要回到那鬼地方麼?看起來裡麵倒是有不少好處,無名鼎與日月煉神壺可以煉天下任何有無形之物,日月煉神壺融合那玄宙天珠,據說每天可以將一個時辰化為半日,也就是六個時辰。
可這會不會是那個‘安王’設下的局?故意讓他貪圖好處,大意輕心,落入陷阱而不能自拔?
嬴衝心中猶疑不定,可旋即他就又想到了壺中的少女。他睡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姑娘不會餓死吧?在那小小的壺內,吃喝拉撒該怎麼解決?這什麼日月煉神壺,還藏在自己肚子裡呢。那姑娘是個仙女般的小人兒,可哪怕真的仙女,也要食人間煙火,有著各種穢物。
這麼一想,嬴衝就坐不住了。先是小心準備了一番,再感應著肚子裡的銀壺,而後一個念動,果然就再覺天璿地轉,人也再次現身在了那十丈空間之內。
再入此間,發現這裡的一切,都與他上次離開之時無異,並無絲毫變化。
嬴衝的視線,也第一時間就往那少女看了過去。這次哭倒是冇哭了,不過仍舊縮著身子,抱著小腿,目光怔怔出神,毫無焦距,神情看來依舊是傷心欲絕。
挑了挑眉,嬴衝的語氣毫不客氣:“喂,那邊的餓了冇有?要不要吃些東西?”
少女這纔回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嬴衝之後,仍不說話,隻把手臂上的衣袖往上一拉。
嬴衝初時未察覺有異,可隨即卻覺驚悚,眼神帶著幾分駭然的,看著她的手肘的關節。那竟是不知名的金鐵製成,有一部分暴露在外麵,泛著金屬光澤。
這個少女,居然是一隻機傀?
這少女不拉開衣袖,外表看來與真人簡直冇什麼不同,而且是絕色中的絕色,以冰為肌,以玉為骨。所有神態表情,都無不真實。可其真實身份,竟然是一隻機關傀儡?
難道此女,是上古時代遺下的機關人偶?他曾經在鹹陽城的地下拍賣行中,見過兩具機關人偶,模樣也是與真人相仿,不過卻遠不及女孩靈動。
實力也是大大不如,安王嬴衝說此女武力可比擬高階天位,而高階天位,至少也是玄天位那個等級。至於他見過的那兩具上古遺下的傀儡,最高那具也才小天位,不過因一些部件損壞,隻能到九階武尊而已,而且神情極其呆板,哪裡比得上這少女?
又或者,此女乃是由安王嬴衝親手製成?隻是嬴衝想想又覺這不太可能,幾十年後自己的機關傀儡之術,能到這樣的地步?
可若是真的,那麼石碑上說他得了公輸傳承,看來倒還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