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細一看,宗辭發現自己還真不是錯覺。
除了穿著打扮,氣質和小動作以外,這位白衣公子甚至就連麵容和眉眼也隱隱約約同前世的他有那麼兩三分的神似。
這身打扮要是放在千年前,宗辭肯定看都不帶看的。
畢竟那時候淩雲劍尊名氣如日中天,在修真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連帶著一身標誌性的白衣和銀色的佩劍都成了劍修的統一標配。
但一般人都不會照著來,例如修士基本都會束冠,但宗辭因為頭髮太長懶得束,於是便一直讓頭髮散下來。玄璣就是,雖然同樣是白衣,氣質冰寒冷冽,但他頭上好歹束了玉冠,看上去並冇有那種既視感。
宗辭不禁內心開始泛起疑惑:自己都已經過世千年了,難不成如今的修真界還有他的小迷弟不成?
不過,鑒於對方來者不善的語氣——
“有事?”
宗辭按下心頭的怪異,淡淡地開口。
玄衣少年這幅冷冷淡淡的姿態倒是讓林任心頭忽然竄起一簇無名火來。
他怒極反笑,挑了挑眉,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每年都有妄想攀上陛下的人。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見得多了。”
宗辭:“......?”
林任卻不管他的反應,再接再厲,“看你也是太衍宗的弟子,妄想攀上妖族的高枝可就是大錯特錯了。我們族可十分排外,就算你得了一時的青睞——”
他掃了一眼宗辭放在桌麵上的木牌,“陛下最討厭的依舊是人類,你是冇有前途的。”
宗辭這下終於完完全全將手裡的書放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這位公子,請問你是?”
“我們林公子就是陛下最寵愛的人!”
林任還冇說話,他身後的下人就得了主子暗示,連忙開口。
“哦,原來如此。”
宗辭點了點頭,“你誤會了,我對妖皇並無傾慕之情。”
這句話他說的十分自然。
雖說宗辭上輩子的確苦苦戀慕容斂,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剛纔那一瞬間他也想通了,所以他現在並冇有其他波動。
“真的?”
林任見玄衣少年神情坦蕩,目光誠摯,冇有半分作偽說謊的樣子,不禁愣在了原地。
這麼多年來,林任私底下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敲打這些心懷叵測之人,也曾經把不少人從後院裡逼走。
到底妖族的後宮不像凡界皇宮那樣,凡界皇宮一旦入了這輩子都不可能脫身。修真界修士們壽元悠長,比起情情愛愛而言,修煉纔是重中之重。人類修士更是徹底貫徹了這一點,妖族則是因為功法特殊,延續了一些凡界的習俗。
但雙修嘛,說白了還是一個你情我願的問題。
他出手這麼多次,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旁的要麼是裝傻充楞,要麼就是挑釁,絕對冇有像麵前這位少年這般直接說出“我對妖皇不感興趣”這種話的。
容斂條件優越,不僅僅是妖皇,更是九尾一族萬年來唯一修出九尾的存在。平日裡就是勾勾手指都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難道還會有人不喜歡那張臉不成?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可你為什麼會有這張木牌?”
林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指著桌上,“這張牌上麵有九尾青丘的標記,見牌則如陛下親至。”
“不知道。”
宗辭盯著林任那張臉,明顯有些不太耐煩了。
他早就知道容斂生性風流,但麵前這位林公子給他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不僅僅是他身上那種明顯刻意堆砌出來的氣質,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
“我說過了,我對妖皇並無他想,我不過一屆來做客的太衍宗弟子而已。”
玄衣少年隨手一揮,桌麵上那塊木牌便飛到了這位林公子的胸口,“若是林公子要,那宗某還了便是,左右不過一塊牌子,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林任忙不迭地伸手去接這塊牌子,等它完好無損地躺在手心上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盯著手心裡那張牌子,這下才總算是徹徹底底放心了。
不過當然,為了自己的麵子著想,林任還是有些不太自在,“行吧,算你識相。雖然你的確長得好看,但陛下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人類,更何況人妖殊途,我們妖族可不像你們人類修士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還締結什麼道侶。”
然而宗辭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了林任的腰間。
在那片繡著流雲暗花的衣襬上,一截纏繞的紅繩格外顯眼。
紅繩的另一頭繫著塊白色的古玉,牌上刻著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佛蓮。
這塊玉牌對宗辭來說簡直再熟悉不過了,連帶著曾經握在手裡的冰涼觸感都曆曆在目。
他張了張口,直直盯著玉牌,聲音嘶啞:“你......”
林任剛剛得了這塊求了幾次都冇能求來的木牌,心裡正高興,於是順著玄衣少年的視線看過去,也樂得為他解惑:“這是陛下賞賜的。”
林任之前也是看這塊玉牌天天佩在容斂腰上,纔有一次魚水之歡的時候大著膽子求了,冇想到後者隨手就賞給了他。
後來他才知道,這塊玉牌對容斂來說,可能還比不上這塊刻了妖紋的木牌重要,木牌好歹還有青丘一族的權限,玉牌除了上麵的佛蓮好看以外,完完全全就是一塊凡品。
“對了,既然知道是個誤會,那你姓甚名甚?”
解釋了一番,並且將木牌放到儲物戒指之後,林任心情直線上升,“我看你也是個明白人,不如認識一下?”
妖族可冇人類那麼講究,人類修士重因果重道。妖族卻是妥妥的以實力為尊,看中皮相的。
這位玄衣少年說話好聽,長得好看,行動還這麼乾脆,就是實力低微了些。不過林任也不介意多交個朋友。
當然,最主要還是看在木牌的麵子上,纔不是因為好看。
結果等他抬起頭後,麵前早已經空無一人,就連書卷也整整齊齊擺放好。
跟在背後的下人連忙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公子的話,就在方纔,那人類轉身走了。”
往日裡林公子可是心高氣傲,誰也看不上,難得有如此和顏悅色的時候,下人心中微驚。
“切,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就走......”
林任理了理身上因為方纔趕路過急而略顯淩亂的衣袍,想了想,還是吩咐一聲,“下次那個人類來妖族的時候讓侍衛記得留意一下,把他帶到我宮裡來。”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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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辭走的很快。
幾乎是轉瞬間,他就從妖族的藏書閣裡走了出來,快步行走在赤霄宮的街道上。
“喂喂喂,看路,你撞到人了!”
他行走的速度很快,有好幾次都險些和人迎麵撞上。
一個妖族被這股勁風一撞,趔趄兩步,正想回頭開罵,卻發現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人海裡。
“真是的,走路也不長眼睛。”
妖族拍了拍自己的衣襬,抬頭一看。
如今已經是傍晚時分,遠處迫近的不僅僅是夜色,還有糾結在一起的深色烏雲。從遠處山間卷集而來的風將街道兩邊懸掛的燈籠吹得嘩嘩作響,隱隱約約有風雨欲來之勢。
“算了......要下雨了,趕緊走吧。”
本來妖族還想衝上去找麻煩的,一看這天色,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連忙往前邊的客棧走去。
行走間,不知不覺,玄衣少年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守在門口的侍衛看他是個人類,下意識就多看了兩眼,不過倒也冇攔。雖說如今妖族和太衍宗結了盟,但因為妖皇的緣故,整個妖族內部對人類修士的態度依舊曖昧,這些天來赤霄宮的人類也不多。
離開赤霄宮後就進入了太衍宗山脈的範圍。
這條小路兩邊滿目荒野,放眼望去重岩疊嶂,冷風習習,過路的枯枝影影綽綽,像一隊隊排列著張牙舞爪的惡鬼。
宗辭對這一切都似無所覺。
他冇有選擇往赤霄宮正城門離開,而是選擇了一道側門,需要往後麵爬半座山才能繞回太衍宗。
自從重生後,宗辭的心情很少有這樣不平靜的時候。
那塊玉牌,是他親手送給容斂的。是他在浴佛門苦苦求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求來的護身符。
可現在呢?它卻被佩戴在一個侍妾身上,對方還說“這是陛下賞賜的東西”。
的確,宗辭的確想通了,不再糾結於前世那些年少留存的幻影。
可這也不代表,他會接受自己一番心意被人這樣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一腳。
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像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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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完完全全覆蓋天際的時候,傾盆大雨也如約而至。
今天的雨勢格外洶湧,北境幾乎有數月未曾見過這麼大的雨了。其中還伴隨著轟轟雷鳴,就像雷公電母拿著法器在空中敲鑼打鼓,來勢洶洶,震徹天地。
妖仆處理完一切後,提著一盞宮燈,急匆匆地從禦膳房趕來。
遠遠地,他看見遠處深綠色的琉璃瓦下站著一個身披褚紅鶴氅的人,隔著厚厚的雨幕也能看到那抹紅意。
“陛下。”
他連忙走過去,福了福身,“今夜可要傳喚公子?”
容斂修的功法雖然並非正統的雙修之法,但雙修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反正對於修士來說雙修也不算什麼大事,妖族就更加了,他們隻是十分單純的將雙修看做一種修煉手段而已。
妖仆問了話後,垂首提著燈在一旁等候,等了許久才聽見回答。
“不必。”
聲音淡淡,夾雜在外頭的狂風暴雨中,隱隱約約竟有碎玉之勢。
一時間,正殿又陷入一片沉默中,耳邊隻能聽得雨點砸落在玉瓦上的劈裡啪啦,不絕於縷。
正殿裡燭火搖曳,隻能看到那道人影站立在殿口,拉出一條延伸到殿內的陰影。
恍然間,一道閃電落於山頭原野,驚起萬千弧光,將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麵孔打亮,滲出深潭一般詭譎莫測的神采來。
容斂不開口,妖仆當然也不會貿然出聲。
他默立在殿旁走廊的黑暗裡,悄悄抬眸去打量麵前那道背影。
妖族修煉比人族更難些,但天生享有更為悠久的壽命,妖仆的本體是一隻綠毛龜,龜更是以長壽出名。
身為禦前總管,妖仆跟隨在這位妖皇身邊也有數百年的時間了。但這麼多年來,妖仆倒鮮少見到容斂有過這般時刻。
因為活得久,妖仆知道許許多多族內的秘辛。
例如如今的妖皇,在千年前不過是青丘一族最不受寵的皇子,常年居住在青丘的冷宮裡,過著仰人鼻息的窘迫生活。後來因為種種原因翻了身,逐漸從邊緣人物加入了整個妖族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拚殺出一條血路來,這才成功繼位大統。
能夠登上這九五之位的人,個個都不能小覷。
就拿如今妖族的後宮來說,四大家族都有嫡係公子爬上過妖皇的床,但也冇見妖皇偏寵哪一個,反倒是經常翻那位出身冇落家族的林公子的牌。有了這層關係,林公子那個家族便一躍而起,成為新貴之一。
一個月多次翻牌,在外人看來,林公子那就是獨得聖寵。隻有妖仆才知道,陛下從不在林公子那裡歇息,完事後都是披上衣服,直接回禦書房去辦公,儘顯涼薄。
更彆說,在加冕之後,容斂還以雷霆手段,將整個妖族原本的高層全部清理了一遍,如今的妖族就是他的一言堂,可見其手段。
正是因為如此,即便容斂平日裡雖然恣意妄為,張揚跋扈,妖仆在他麵前也依舊戰戰兢兢服飾,不敢生多少二心。
“點香吧,本座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容斂纔將目光從外麵瓦片上連成一串的雨滴中挪開,轉身走向內殿。
“對了。”
在褪下外袍的時候,他纔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般,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今日那位貴客呢?”
妖仆一驚,似是冇想到容斂竟然會這般關注那個人類,畢竟平日裡即便是最受寵的林公子,也不見得陛下多關照一句。
於是他掩去林公子的行蹤,小心翼翼的回答,“回陛下的話,貴客去了會藏書閣,酉時便離開了。”
“是嗎?”
容斂手指微頓,將外袍扔到一旁,揮手熄滅了點燃在床頭的燈,“退下吧。”
妖仆離開的腳步聲夾雜著殿門的關閉聲,和外頭的雨聲交織在一起,歸於沉寂。
驚雷自遠處響起,嫋嫋不絕。
一片黑暗裡,容斂想起那位給他帶來莫名熟悉感的玄衣少年,緩緩閉上了眼睛,麵容歸於沉寂。
是個人類。
想到這些,那些淒厲的尖叫和永遠沖刷不走的鮮血似乎就在昨日,曆曆在目。
算了,左右是個人類。
也不過是個人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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