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人來人往說話多有不便。
等馬車跑出一截,蘇沅才表情複雜地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我聽說昨晚你們抓到的人是太後的孃家人?”
蘇沅本以為皇後孃家弟弟行事已足算荒唐。
可事實證明,她的目光還是短淺了些。
高手永遠在民間。
林明晰看出她眼裡唏噓,難忍好笑地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田家本意是想安排個人提早入京,為田家姑孃的進宮之路造勢,可誰知這位田家大公子是個糊塗的。”
此人好賭,無賭不歡。
入京冇多久,就將從鹽城家中帶來的銀錢賭了個一乾二淨,又因心虛不敢與家中提起,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臭名昭著的小國舅身上。
小國舅名頭是有,但手中銀錢也不豐。
兩人鬼混了一段時間後,冇了揮霍的銀錢,回家索要銀子無果,正巧城中火炭等物價格飛漲,兩人紛紛心動,湊頭商量了一番,就想出了這麼個談不上高明的法子。
去搶砸商戶。
死了的小國舅負責去打點好城防司的人,田家公子負責將城外的一夥山匪潛帶入城,蟄伏在暗處,聯手行動。
隻是小國舅比田家公子更糊塗,完全冇想到自己會被人暗中擺了一道。
城防司的人因小國舅的事先打點於當夜成了聾子瞎子。
田家公子帶著一夥山賊去大肆奪掠,等他被人打死了,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將此事完全栽到了小國舅的身上。
自己帶著從商戶中搶掠而來的銀錢連夜出了城,在城郊的農莊中躲了起來。
在搶砸商戶時,他有意讓人將能毀的火炭都毀了,出城後指揮著那群山匪,在城外搶了不少靠賣火炭為生的農戶,找了些不知情的百姓將搶掠而來的火炭送入城中高價變賣,又藉機賺了一筆。
按他的設想,小國舅一死,國公府定會想方設法將此事壓下,絕不會有人察覺蹊蹺。
可當得知皇上命人嚴查,他怕泄了痕跡,不得不狠心放了一把火,將可能看到過自己的人全都燒死。
誰知這把火一起,算是徹底觸到了皇上的底線。
一步錯步步錯,事態逐漸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他正掙紮著要不擇日離開盛京,不等有所行動,就被林明晰和賀然漏夜摸上了門,被抓了個正著。
到了金鑾殿上,麵對林明晰和賀然拿出的證據,他冇撐到片刻就被嚇破了膽子,痛哭流涕之下還不忘將罪責往死了的小國舅身上推卸,說自己是受了他的慫恿纔會犯下如此大錯。
此言一出,結結實實地踩在了國公府一門的痛腳上,大殿之上老國公直接失了態,揮舞著手中柺杖朝著他撲了過去。
皇後聞訊也急急趕來跪在了殿前,求皇上徹查給個公道。
林明晰想到殿上那番吵鬨此時仍覺頭疼,麵帶譏誚輕輕地說:“皇後哭訴求公道,太後也難安其座,再往下就涉及到了皇家秘辛,皇上不欲讓過多人知曉,索性就宣佈散朝,將諸位大臣都趕了出來。”
皇上雖冇直說如何處置,可用膝蓋想都知道,此事絕不會輕易揭過。
不管是管教不嚴的國公府,還是仗著太後之勢肆意妄為的田家,誰都討不到好。
蘇沅聽完若有所思地安靜了好一會兒,絞著眉毛不知在想什麼。
林明晰伸手將她眉心褶皺撫平,輕聲問:“愁什麼呢?”
蘇沅伸出根手指頭在林明晰的胸口點了點,輕得不能再輕地說:“田家心覬後位,誌在後宮,為此不惜早早地安排人入京造勢,你說,皇上知不知道這事兒?”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微妙道:“你猜?”
蘇沅眼珠微轉放鬆了脊背歪在車壁上,懶洋洋地說:“猜來猜去的冇意思,不過我想田家的打算,皇上肯定一早就心知肚明瞭。”
否則林明晰和賀然怎會得了張不知來處的紙條?
田家公子入京時日已久無人察覺,那紙條上卻寫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本事,除了天機所還有誰人能有?
林明晰微微勾唇笑而不語,手上有一下冇一下地幫蘇沅梳理著散在肩後的長髮。
蘇沅被他揉得舒服地眯起了眼,於車輪聲中輕輕地問:“皇上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啊……”
既壞了田家的謀算,又扼住了國公府的威風。
隻是苦了林明晰和賀然,被皇上拉扯出來當了槍頭鳥,忙活半天還捱了頓板子,最後裡外不是人,什麼也冇撈著。
蘇沅難掩不滿地小聲嘟囔了幾句,林明晰低頭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小聲笑道:“不可妄言。”
為人臣者,君手中刃。
隻要帝王心繫百姓,他們身為臣子,受點兒不可說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蘇沅笑著伸了個懶腰冇再糾結此事,趴在林明晰的身上悶悶地說:“此事結了,咱們也終於能踏踏實實地把這個年過完了。”
林明晰不可置否地嗯了嗯,點著蘇沅的鼻尖說:“過幾日便是元宵,我給你紮個燈籠?”
蘇沅笑吟吟地抬頭望他:“要個大的。”
“成,紮個與你一般大的美人燈……”
蘇沅和林明晰絮絮叨叨地說了一路,到家正研究怎麼做燈呢,宮中的旨意就傳了出來。
田家子罔視人命,為非作歹不可助長其不良風氣,著斬立決,田家罰銀三萬,以慰亡魂。
田家女三代以內不可入宮參選,徹底絕了太後心中的奢望,斷了田家的複起之路。
國公府管教不嚴,致其子在外胡作非為,老國公自請其罪,降其爵位,去其官職,命其在家養老思過。
皇後因自罪有功,不予追究重責,罰其半年俸祿以示警誡。
皇上旨意中冇明說如何處置參與此事的太後如何處置,可次日宮中就傳出了訊息,說是太後經此一事病重不起,往後大約隻能在床榻上靜臥養老。
宮中數得上名號的太醫都奉了皇上之命,在萬壽宮中長期隨侍,以保太後鳳體安康。
皇上站在宮門前,神色平淡地看著眼前顫顫巍巍的宮人,淡聲說:“母後仍是不願見朕?”
宮女心驚膽戰地跪倒在地,顫聲說:“回皇上的話,娘娘說身子多有不適,恐病氣染了陛下龍體,這纔不願相見。”
“是麼?”
他抬手接住空中飄落的雪花放在眼前看了片刻,慢慢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既如此,朕就不去打攪母後靜養了,另外……”
“你回去轉告母後,讓她記著一句話。”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除了朕,誰也做不得主。”
“往後再有罔顧朕之臣民的人作亂,朕要殺的,可就不是區區一個田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