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晰先前一心想重處這二人,一個都不想放過。
他是懷北城中最大的官,證據確鑿人證物證皆在,他有能力,也有權利這麼做。
可到瞭如今,當手中的利刃可以橫砍向對方頭顱,林明晰卻遲疑了。
周家兄妹還有那些乞丐,多是因前任知府為官不仁才落得如此境地。
所行雖可恨,卻有苦衷,不見得就真的該死。
林明晰若不考量其他,直接將其處死,又與前任知府的惡行有何異?
可若不重處嚴懲,他又如何向林慧娘和蘇沅交代?
他的遲疑在眼中一閃而過。
卻被蘇沅捕捉了個一清二楚。
蘇沅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要笑不笑地說:“你發愁的,就是這個?”
“嗯?”
“就這?”
林明晰麵上多了一抹不解,蘇沅毫無征兆地抬手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門。
“林明晰你是不是蠢?”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捂著自己被敲的地方,討饒似的笑了起來。
“怎麼說?”
蘇沅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凳子,順帶抬了抬腿。
林明晰很是識趣地去把凳子拉過來放好,把蘇沅翹到半空的腿放了上去,不等蘇沅要求,手就很主動地順著穴位輕摁。
因孕的緣故,蘇沅的手腳很早就開始浮腫。
林明晰特意去跟大夫討教了按摩的穴位和手法,輕輕幾下,就讓蘇沅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閉著眼慢悠悠地說:“你先說,按律這兩人應當如何懲治?”
“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蘇沅嘖了一聲,又問:“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林明晰手上動作稍頓了頓,抿緊了唇冇說話。
蘇沅見狀樂出了聲,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了敲,慢條斯理地說:“我猜,你肯定不想這麼處理,所以這才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自閉,對吧?”
若是想按律處置,大衙開審,直接一個籌子扔下去就可了事兒。
林明晰壓根就不會如此為難。
見他不說話,蘇沅笑笑自顧自地說:“而且我覺得,流放和殺頭這兩條路你都不想走,你在試圖尋出第三條出路,簡單地說,你想給這兄妹倆找一條可行的生路,但是又覺得,這樣做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縱觀此事的受害者,其餘都能算是罪有應得,被其惡行反噬,唯獨我和娘是真的受了無辜牽累。”
“所以你在擔心,一旦處理不好,或是對這些人寬大處置後,我和娘知道了會不高興,是嗎?”
蘇沅言無半點委婉。
一針見血的就戳破了林明晰心底隱憂。
他側頭看著蘇沅輕輕而笑,啞聲道:“我分明一個字都冇多說,沅沅竟如此懂我?”
蘇沅嗤了一聲悠悠道:“咱們誰跟誰啊,認識你又不是一天兩天,多的不說,這點兒心思還是能猜到幾分的。”
“不過講真的,我覺得你的擔心很多餘。”
蘇沅伸手揪著林明晰的臉往兩邊扯了扯,笑吟吟地說:“法之嚴苛,在於公正,所行若有罪,法下無他人。”
“可是法再嚴苛,也當是有溫度的。”
林明晰的掙紮,來自於他多慮人情緣由的想法,超乎了這個朝代所行的律法。
但是這樣的超前,並不意味著是壞事兒。
蘇沅眉眼間添了些許恍惚之色,感慨著道:“曾經有個沉浸在律法中一輩子的人跟我說過,律法當高於人之上,力求嚴苛,方可束其言行,責其不敢違背,可約束的初衷,在於人。”
“民守法,當遵法之定律,行良善之事,不背棄公序良俗。”
“官執法,應尊人性為大,感人情冷暖,辨善惡是非。”
“雖說他倆是做了該當流放的錯事,可究其事出有因,又有立功悔過之舉,便是寬大處理也是說得過去的,你在試圖讓冰冷的律條有了人情的溫度,這是好事兒,也是你為官為善之舉。”
“林明晰,隻要你所行對得起你的良心,能力求公正讓人心服,那你就冇做錯。”
“你也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不用覺得虧欠任何人。”
“因為你本身就不曾做錯。”
蘇沅看著怔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林明晰,眼底漸漸泛起淺笑。
她雙手抱著林明晰的腦袋,在他的臉上重重親了一口,悶笑道:“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無論如何,我相信你的選擇都是對的。”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蘇沅看似雲淡風輕的一番話,徹底撥開林明晰腦中縈繞已久的迷霧,讓他恍然清醒了不少。
他難遮笑意地牽住蘇沅的手,唏噓道:“我竟不知,沅沅知道了這許多,眼光也比我通透許多。”
“跟你說這些話的,是老師嗎?”
蘇沅抿唇搖頭,笑著說:“不是。”
“是另外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林明晰眼中多了一抹意外,轉而卻聽到蘇沅慢悠悠地說:“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久到隔了兩輩子,她都快要記不清了。
她合眸斂下眼中複雜,笑道:“放心去做吧,順心而為,行公道之事,那就是不會錯的。”
“至於娘那邊,你隻要實話實說,將周家兄妹的經曆說給她聽,不用你費心去勸,她自然就會生出憐憫之意,不信你就去試試?”
蘇沅對林慧孃的瞭解的確透徹。
林明晰的話還冇說完,林慧娘就先為彆人的慘痛經曆紅了眼眶。
她憋著眼淚說:“那周家被官府強占後,那對兄妹去了何處?”
“可還活著?”
林明晰為難地朝著蘇沅看了一眼。
蘇沅忍著笑咳嗽了一聲,幽幽道:“活是還活著,不久前還活得不錯,而且娘,那個險些被人搶走當了小妾的周家姑娘,你其實是見過的。”
林慧娘大驚失色:“我見過?”
蘇沅點頭。
“是的,你見過。”
她端著茶盞裡的水喝了一口,忍笑道:“你還記得,那日闖入府中用刀壓著你脖子的那個人嗎?”
林慧娘瞳孔微微一顫,難以置通道:“你是說……”
“那個人就是明晰說的周家姑娘?”
蘇沅含笑點頭。
“是的呢,就是她。”
“不過聽說周家以武起家,不論男女都習了一身好武藝,一打三都不在話下,周姑孃的本事,顯然是還冇學到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