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帶著娃娃去地埂邊送了一次談不上成功的烈日清涼,算得上是狼狽的倉惶而去。
早已適應這種味兒的林明晰滿臉狐疑地揪著衣領低頭聞了聞,狐疑道:“真的很臭?”
“大人,夫人說的是真的。”
端著碗綠豆湯走上前來的周安用儘全力壓下上揚的嘴角,將湯碗朝著林明晰的方向遞了遞,眉眼間閃出一抹深有同感的唏噓。
“我昨日都換了衣裳洗了澡,去給周婭送點兒東西,結果還離著她好幾步遠,這丫頭就捂著鼻子往後猛退,說我身上有味兒。”
跟周婭的直白相比,蘇沅今日已經說得很客氣了。
林明晰無語凝噎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發現自己什麼話也不想說。
他憋悶地接過碗一飲而儘,把碗放下毫無負擔地朝著地埂邊上的坑走了過去。
“臭是臭了點兒,可隻要能有用,那就比什麼都強。”
“休息好了都過來,準備啟坑了!”
為了把眼前的兩個大坑添滿,在場的這些人砍雜草撿枯枝,背牛糞趕羊群,前前後後費了不少勁兒。
為了能讓坑裡的肥出最好的效果,米達大爺更是每隔著幾日,就帶著人把裡頭的東西翻一遍底。
終於到了今日,雖眼前的東西臭不可聞,可眾人的臉上卻都洋溢著說不出的激動。
林傳讀和米達大爺按耐住興奮上前用手翻看,兩人頭對頭地商議了幾句,點頭道:“可行。”
“這肥能往地裡鋪了。”
荒地兩月之中前後深翻土三次,如今終於到了第二步。
把漚好的肥摻進土裡。
想要讓荒土中出莊稼,摻肥這一步就不能馬虎。
林傳讀腿腳不方便,隻能在一旁口頭指點。
米達大爺挽著褲腳下了地,用鋤頭把翻得蓬鬆的土掀到最底,把裝在木桶裡的肥倒了一些進去,又把掀翻的土挖回來蓋上,再循例翻起表層一部分,用鋤頭把土和肥儘量混勻。
他頭上的汗水止不住地砸到眼前的地裡,出口的話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歡喜。
“最深處的肥要施得厚些,這樣種下去的東西才能得著養分,表層的肥不可太厚了,太厚容易把種下去的種子漚死。”
“所以這一步必須分作兩次來做,一次也馬虎不得。”
“都看清楚了?”
圍在周圍的人紛紛點頭。
“看清了。”
周安想了想,說:“咱們分作兩批,一批深挖,一批淺表,這樣動起來能稍微快些。”
“大人,您看如何?”
林明晰擦了擦額角的汗,說:“成。”
“就按你說的辦。”
這些人配合做工已有數月,默契早已養成。
得到了確切的指示,直接就各自分工忙了起來。
到了傍晚時林傳讀惦記家裡的小孫子,在眾人的笑聲中提前回了家。
等到夕陽落幕,林明晰示意周安叫喊著收工,剛把東西收拾好,路的儘頭就搖搖晃晃地來了一輛馬車。
蘇沅掀起車簾對林明晰招了招手。
林明晰見狀唇邊緩緩溢笑。
“都說了臭還來,這人怎麼不知道長記性?”
他擺手示意蘇沅稍微等等,飛快躥進地埂邊上的茅屋沖洗,換好了衣裳也不等擦頭髮,跟個毛頭小子似的急吼吼地爬上了馬車。
蘇沅拿過一張乾的帕子糊在他頭上揉了揉,好笑道:“麵上繃著腳下跑著,你也不怕彆人見了笑話。”
林明晰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想著左右車上隻有蘇沅,索性擠上來報複似的湊在蘇沅的臉上啃了一口。
“你都來了,我怕什麼?”
蘇沅好笑地橫了他一眼,摁著他坐好才說:“你們這麼些人,手頭上的活兒能乾完嗎?”
林明晰擦了擦滴水的髮尾歎聲道:“雜活兒多,人手再多也不足。”
“眼前這些地勉強能行,可若是再多些,隻怕就不太夠了。”
他說著奇怪地看了蘇沅一眼,古怪道:“怎地突然問起了這個?”
蘇沅見不得他馬虎索性抓過帕子自己慢慢地給他擦頭髮,想了想才說:“我今日在城內轉了幾圈,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
“什麼想法?”
蘇沅拉著他的手把掌心攤開,在他的掌心劃出個數字,說:“據我所知,城中有路子求生的人不足這個數,其餘大部分人都以乞討,或是旁的見不得光的出路求生。”
這些人或許並不想就這麼活著。
可眼前困境宛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大山讓人畏懼,為了活命,最後不得不如此。
蘇沅頓了頓,笑道:“但是城內外的荒地總數加起來,超過這個數。”
“就算是一人分上五畝地的活兒,那也是綽綽有餘的。”
“林大人,這些荒廢的地要是都能利用起來,這些人的生計可保,你的盼望也可來日成真。”
蘇沅說的想法聽起來是不錯,可林明晰的眉心卻起了個不小的褶皺。
他苦澀道:“可懷北的百姓,不願種地。”
但凡有人能有一點種地的積極性,他又何必帶著這麼些人在此開荒?
蘇沅知道他是想先弄出點兒效果,然後再讓百姓進行效仿。
可想等到眼前的荒地出莊稼,又怎會是一日兩日能成的事兒?
耽擱一日,窮根深種一日。
長此以往並非好事兒。
林明晰也知癥結在何處,卻一時冇想到從何處解。
捕捉到他眼中憂色,蘇沅輕聲而笑。
她點了點林明晰的眉心,低聲道:“要是說,按你的法子種地開荒,咱們按畝給銀子呢?”
“什麼?”
蘇沅往車壁上靠了靠,懶洋洋地說:“百姓不想種地,無非就是種地不出莊稼,也得不到收成,冇指望這才讓其長久荒廢。”
“可要是咱們能換個路子,或許積極性也就起來了。”
她大致理了理腦海中琢磨了一下午的念頭,慢條斯理地說:“你抽空讓衙門發出一貼告示,就說可按戶中人口數,以及名下所有的荒地畝數,前來官府報備,官府按人口和家中所有的勞動力重新劃分土地。”
“認領到土地的人,每人可得賞銀一兩,但是必須按你釋出下去的法子進行統一耕種,若是能在來年種出東西,地中收成官府收取三成以作賦稅,其餘皆歸百姓所有。”
“要是種不出來也沒關係,來年繼續琢磨新的法子,官府還是按這個法子進行補貼。”
“隻要有了可見的銀子,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再荒蕪的地,總有一日會綻出讓人意外的新綠。”
蘇沅所說讓人瘋狂心動,可林明晰眉心卻擰得更緊。
他遲疑道:“照你所說,發下去的銀子算下來不知幾巨,府衙中彆說多的,三兩銀子都摳不出來,這銀子上哪兒去尋?”
蘇沅抬手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長地說:“看我。”
“我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