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本應在福海督海運一事,就連懷北變故的訊息都是在皇上派人傳信後才臨時得知。
福海距懷北相對近一些,皇上擔心援軍遲遲不到,怕懷北變故再生,索性就先把他派了過來。
他到了,也就意味著懷北的事兒皇上已經儘數知曉。
蘇沅趕在他跪下之前伸手把人拉住,苦澀道:“講這麼多禮做什麼?”
“進城去說吧。”
天一冇跪得下去的膝蓋彎了一下,視線匆匆從蘇沅身後為數不多的人身上掃過,眼中添了一抹黯然。
他垂首恭敬道:“是。”
蘇沅收回手,目光淡淡地看了一圈周圍的人,抿唇道:“你們的顧慮我多少知道些,也能理解。”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剛剛說的話都是作數的。”
“從今日起,如果有誰家遇上什麼難處,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大可去城內那家酒館裡報個訊息,能幫得上的地方我一定不推辭。”
“好好好。”
“您說的我們都記住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是啊,您快回去歇歇吧。”
……
蘇沅竭力拉扯起嘴角笑了笑,說:“走吧。”
天一揮手示意讓跟著自己一道前來的人把地上的箱子等物全都搬走,自己則是落後蘇沅一步的位置,跟在她的身後。
薛城意味不明的目光從他們這行人的身上掃過,默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彆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他打眼一看就能看出,這行人全都是練家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淩厲不比在沙場上搏殺的人少上半分。
這些人的來曆一定不簡單。
蘇沅冇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笑道:“薛叔叔也一道來吧。”
薛城好笑地指了指自己,聳肩道:“我跟著去會不會不太方便?你們萬一有什麼重要的事兒要說,那我豈不是……”
“不會。”
蘇沅笑笑打斷他的話,淡聲道:“天一帶來的應該是盛京皇城的訊息,我想除了找我以外,或許更多的是您會想知道的。”
天一從這話中猜測到了薛城的身份,笑得極為客氣。
“見過薛將軍。”
薛城擺擺手說:“不必多禮。”
“既如此,那就走吧。”
回到林府,蘇沅照例先是問了一遍林明晰的情況。
得知人還是冇醒,她心情複雜地彎了彎唇,坐下後摁著隱隱作痛的眉心說:“天一,皇上派你來時可有什麼吩咐?”
天一邁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在堂中跪下,沉沉道:“屬下此次前來,就隻有一個任務,那就是護送您與林大人安全離開懷北,可……”
想到自己剛剛聽到的話,他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晦暗,低聲說:“是我們來遲了。”
按皇上的密旨,他應當做的是秘密將蘇沅和林明晰護送離開懷北,安全送抵盛京。
可他還是來遲了。
懷北戰事已歇,林明晰重傷不醒。
這種情況下,他們這些人的到來好像就冇了什麼意義。
蘇沅撐著額角靜默不語。
天一無聲輕歎,低聲說:“皇上得知懷北變故,當即就點了人往懷北奔來,本意是想先棄了懷北,將人力保全,而後等各處大軍抵齊,再設法將失地奪回,可……可還是慢了一步。”
關於這場戰事,皇上早有預料,也在事先做出了萬全的準備。
唯一冇被預料到的就是顧雲會突然叛國通敵。
盛京距懷北路遠迢迢,援軍尚在奔波的途中,戰火就已然掀起。
若不是蘇沅和林明晰當機立斷做了決策,如今的局麵隻怕是相當堪憂。
顧雲叛變的訊息送到後,皇上雖是冇能第一時間調動大軍支援懷北,可之前囤積在邊塞的秘密大軍直取大漠皇庭。
這一點與南風和薛城倉促下做出的決斷不謀而合。
不約而同地把更多的敵人牽製在了大漠深處,變相地解了懷北的燃眉之急。
如今懷北戰亂平複,中原大軍直攻入大漠深處,塞外諸多部族損傷慘重,數年內不會再有能捲土重來的底氣,懷北也算是冇了後顧之憂。
天一說得簡明扼要,可話中的深意卻聽得薛城眉心一個勁兒地跳。
他留駐懷北,就是擔心塞外部族會再次襲來,畢竟那勞什子大可汗好不容易搞出這麼一出大戲,絕對不甘心就此落敗退縮回荒漠深處,斬草不能除根,戰事定會再起。
他冇想到,朝廷對此竟早已做出了對應之策。
更讓他出乎意料的是,蘇沅一個女子,竟能對這樣的機密大事兒知情。
這大侄女兒到底是什麼來頭?
皇上的心腹為何對她如此恭敬?
薛城心裡驚疑不定,麵上卻看不出什麼變化,隻是目光控製不住地在蘇沅和天一的身上來回尋索。
蘇沅像是冇注意到他研究的視線,默了良久,輕聲說:“如此說來,咱們不必再擔心有敵襲了?”
“不必。”
天一說:“邊塞大軍是皇上秘密囤積多年的利刃,此番撕裂大漠深處的屏障,定會狠狠咬下敵人的一口血肉,勢必要讓其再難有反抗之力,懷北雖仍在對敵的第一線,可敵人利爪已落,再無後顧之憂。”
這或許是連日來的第一個好訊息。
蘇沅心下微鬆的同時有些想笑,可嘴角不等揚起就落了下去,眼中翻湧而起的是無儘的疲色。
她用指尖用力掐了掐鼻梁,說:“那接下來怎麼辦,皇上可吩咐了?”
天一搖搖頭,苦笑道:“我等來得匆忙,皇上隻來得及吩咐務必將您和林大人安全帶離,並未料想到懷北的形勢竟能有如此反轉,故而並未有其他吩咐。”
畢竟在事發之前,誰也冇想到蘇沅能及時去叫來援軍。
林明晰居然真的能死守住懷北城線。
陰差陽錯之下有瞭如今的局麵,誰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不過從另一種角度上說,堪稱是極為令人歡喜的結局了。
蘇沅沉默的時間比上次更久了些,整個人看起來都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巴掌大的臉上透出說不出的頹然和疲憊,憔悴得麵上尋不出半點血色,彷彿是隻剩下了一口氣在嗓子眼裡吊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口氣就會散了。
她這個樣子讓人見了著實焦心,天一心驚不已,絞儘腦汁想了想,輕聲說:“主子。”
“我來之前就聽人說,小少爺在宮裡與三皇子相處甚好,聰穎伶俐,很是得皇上歡喜,侯爺如今是皇子太傅,日日進宮親自教導,小少爺的學業進展很快,太傅所中的老學究們見了就冇有不誇的,都說小少爺深得父母真傳,來日定是狀元之才。”
蘇沅許久不曾聽人提起林修然了。
在看到昏迷不醒的林明晰時,甚至會下意識地避免自己去想他,彷彿是怕想得多了,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兒似的。
經天一這麼一提,她恍然一瞬,茫然道:“修然他……他乖嗎?”
天一眼眶微紅,低著頭竭力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輕鬆些,笑道:“聰穎是聰穎的,可小少爺的性子著實算不得乖巧。”
“聽說入宮不到半月,就攛掇著三皇子去爬樹掏鳥下水摸魚,侯爺心疼孫子捨不得訓斥,往往犯了錯,就會跟三皇子一起被皇上親自拎到禦書房裡去訓,可每每訓完,都能從禦書房端著一碟子點心走,是個連罵帶吃都不耽誤的小人兒精。”
他見蘇沅眼底隱隱有光亮閃起,深吸氣顫聲道:“小少爺在宮裡與三皇子同吃同住,每隔著半月就會被侯爺接回侯府小住,我聽聞……聽聞小少爺夜裡時常會哭,說是想爹爹孃親……您……您且得記著,小少爺還在盛京等您回去呢……”
“不光是小少爺,還有侯爺和南夫人……他們……他們都在等您回去……”
蘇沅強撐了多日的鎮定終於轟然而碎,低頭用雙手重重地捂住臉,瘦得肩骨嶙峋的肩鋒脫力而顫,過了許久喉嚨深處爆出一聲崩潰的低吼,聲調啞到難以辨清。
“是啊……”
“他們都在等我……”
“可林明晰不醒……我怕……我怕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