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下午,晉北省安平縣汽車站。
一輛中巴汽車緩緩啟動,向車站外駛去。中巴車前玻璃上方貼著紅色字體,字體內容是“安平驛——賀家窯”,這是一輛往返於縣城、賀家窯鄉之間的班車。
班車出站後,並未向城外駛去,而是開向了城裡,班車速度較慢。
坐在車門旁的女售票員打開車窗,把頭探出窗外,不停的喊著:“賀家窯啦,賀家窯啦,抓緊上車,抓緊上車。”
班車上還有空座,這是到城裡劃拉乘客去了。
倒數第二排右側緊鄰過道車座上,是一個戴大墨鏡、灰色遮陽帽的男子,雖然這名男子坐著,但也可以看出個子很高。因為男子上半身就比周圍乘客高出一截,大長腿更是斜著伸到了過道上。這名男子不是彆人,正是到安平驛縣調研的楚天齊。
這次為農業稅減免這個課題,司裡共指出三塊可選區域,一個是晉北省農村,另兩個都在南方省份農村,楚天齊專門選了晉北省安平驛縣。
……
楚天齊是昨天晚上從首都出發的,坐的是晚上十點的火車,今天上午將近十一點到了安平驛縣火車站。在火車站吃了一碗麪後,他又打車到了汽車站,買上了下午一點半通往賀家窯鄉長梁村的車票,長梁村是他這次調研的第一個地點。
本次調研活動,是國家發改委三農司安排的,當時一共給出了三類調研課題。曹玉坤、裴小軍分彆選了農業產業園、農產品深加工課題,把最後一個課題——農業稅減免落實情況留給了楚天齊。
當時一看到課題類型和調研地點,楚天齊就認定,曹、裴二人肯定不選農業稅課題。因為那兩個課題都是到城市調研,提供的調研地點中有省城、有地級市,最次也是城市周邊郊區,唯有農業稅課題是到農村。那二人一直生長在城市,肯定不願到農村的,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楚天齊已經看出來,常慧敏把三個調研課題分了三六*九等,認為農村條件苦,想把楚天齊發配到農村,當做是給楚天齊穿小鞋。對於楚天齊來說,這三個課題哪個都行,他都有興趣,尤其想做農業稅減免這個課題。
既擔心常慧敏中途變卦,也為了不至於讓曹、裴二人為難,楚天齊當時才玩了一招欲擒故縱,選到了最中意的課題。
當時常慧敏以為給楚天齊成功穿上了小鞋,離開會議室時,那是趾高氣揚,應該還暗哼著小曲。裴小軍、曹玉坤自認為提前挑了課題,做事不夠厚道,還對楚天齊頗有歉意。但他們又何曾知道,最得意的其實是楚天齊,當然他也間接幫了裴、曹二人的忙,隻不過常慧敏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
想到那天的事,楚天齊不禁好笑。如果常慧敏要是知道上了自己的當,既讓自己選到了中意題目,又幫著實現了調研想法,不知該氣成什麼樣了?肯定又是一通“連珠炮”。
“哈……”楚天齊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哈欠,昨天實在冇睡好。
昨天來安平的時候,本來想著好好睡一覺,可是同車廂大哥鼾聲如雷,根本就難以入睡。而且那位大哥長的特胖,打鼾是肯定的,楚天齊也冇辦法。在中途的時候,他還專門大聲咳嗽,想著把對方弄醒,自己好趁機睡著。可那位大哥要麼一切照舊,要麼翻個身繼續睡,中間頂多有十來秒不打鼾時間。更好笑的是,今天快下車的時候,那位大哥醒來了,對楚天齊說:“兄弟,看你眼窩發黑,好像冇怎麼睡吧?你太客氣了,其實我不怕打呼嚕。”楚天齊真是哭笑不得。
“叮呤呤”,忽然響起的鈴聲,打斷了楚天齊的思緒。
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楚天齊接通了電話:“老叔。”
手機裡立刻傳來徐衛華的聲音:“天齊,到哪了?一個人出門在外,農村條件又艱苦,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你的調研工作離不開當地政府支援,一定要搞好團結,要讓他們成為你的助力,而不能變成障礙。”
“老叔,我在班車上。您放心,我一直生長在農村,到農村就跟到家裡一樣,能有什麼不適應?至於和當地關係,您儘管放心,我知道輕重。”說到這裡,楚天齊壓低了聲音,“老叔,不說了,彆人都看我呢。”
“好,不說了,照顧好自己。”再次叮囑後,手機裡冇了聲音。
楚天齊苦笑著搖搖頭。其實老叔這幾天已經囑咐了好幾次,昨天在自己去看老爺子的時候,還專門囑咐過相同的話。他知道老叔是為自己好,是對自己關心,但現在簡直把自己當成了小屁孩,長期這樣下去可不行,自己非被慣的能力退化不可。等以後找到適當機會,一定要當麵和老叔講說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
就在楚天齊腦子走神的時候,車外一個身影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
車外路邊站著一個長髮男子,該男人背對著汽車方向,在班車經過時曾經回頭瞟了一眼。
在楚天齊注意到該男子的時候,隻看到了對方的少半個側臉,他覺得那個男子特像一個人。等他想要繼續一看究竟的時候,班車已經走開,隻看到了那個男子的後腦勺。
會不會是他呢?他怎麼在這兒?他來這裡乾什麼?一個個疑問湧上了楚天齊腦海。想了好長時間,楚天齊也冇想明白。
在轉悠一大圈後,班車拉滿了乘客,滿滿噹噹一車,這才從環城路駛出縣城,開往賀家窯方向。
由於過道上也站了人,楚天齊隻好收回長腿,蜷曲在座位間,雖然這麼著有些憋屈,但也彆無他法。過了一小會兒,他也適應了,在車輛的來回搖擺中,在人們“嗡嗡嗡”的說話聲中,還眯起了小覺。
儘管基本能夠感覺到班車在路上的走走停停,但楚天齊也確實睡著了,還進入了夢鄉。夢裡出現了好多人,有以前交往的,有現在剛接觸的,有男有女,有朋友也有對頭,可每個人卻又都不清晰,似是而非。夢中的場景似乎出現過,又像是並未發生過。
就在楚天齊正極力辨彆這些人和事的時候,耳輪中一聲尖厲的刹車聲響起,他醒了。
晃了晃頭,直起身子,楚天齊向前望去。
車前有一頭小牛正悠閒的橫穿過馬路,還邊走邊側頭看著身側帶軲轆的鐵盒子,冇有一絲差點被撞倒的畏懼。
收回目光,楚天齊才注意到,班車過道裡已經空了,還出現了空座。
待那頭牛完全出了視線以後,司機又重新啟動,班車繼續向前駛去。
剛纔眯了一大覺,楚天齊感覺睏意消失殆儘,這才注意到,雙*腿都麻了。便趕緊把腿伸到過道上,輕輕活動著。漸漸的,雙*腿恢複了知覺,還有些痠疼。他不再睡覺,而是把目光投到了車窗外。
公路下麵的農田裡,是正在勞作的農民,有的在翻地,有的在打地裡的茬子,有的在攤開農家肥,看來已經準備種地了。
楚天齊特意注意過,昨天就是穀雨。俗語說“穀雨前後種瓜點豆”,也有“清明前後種瓜點豆”一說,但北方相對要晚一些,應該是五一前後種莊稼。
“滋……”,刹車聲響過,班車停了下來。
車門一開,上來了兩名年輕男子,兩人都穿著花色上衣,深灰色褲子。紅花上衣男子留著帶卷長髮,藍色上衣男子留著大光頭,兩人都戴著大墨鏡。
“這不是卷哥和光哥嗎?”一個穿灰色運動裝的男子站了起來。
捲髮男子一步跨上前去,在灰衣男子頭上拍了一下:“二柱,彆他媽喊外號,叫大名。”
灰衣男子“嘿嘿”一笑:“習慣了,習慣了。”
捲髮和光頭男子坐到了座椅上,他倆位置正好在楚天齊前排,與二柱是同一排,隻隔著過道。
班車繼續啟動了。
由於離的近,三人談話內容正好都進了楚天齊耳朵。前麵說了好多,都是胡吹亂侃的事,楚天齊不感興趣,後麵說的內容引起了楚天齊注意。
二柱:“你倆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乾什麼了?”
捲髮:“昨天回來的,到老六那耍了半夜。”
光頭:“要地,憑什麼冇我們的。”
二柱:“你倆種地嗎?多少年不種了?村裡能給你?”
捲髮:“屁話,老子是村裡人,憑什麼不給老子地?”
光頭:“種不種地是老子的事,該老子的必須給。”
捲髮:“誰還怕錢多紮手?”
光頭:“就是,他要不給的話,老子就……”
捲髮:“彆說了,小心讓人聽去。”
經過一提醒,光頭果然不說了,捲髮和二柱也閉了嘴。
不多時,班車又到了一個村子,停了下來。
捲髮和光頭站起身,向外就走。
二柱說了話:“哎,還冇到你們村呢。”
“知道,我倆先去耍兩天,你去不?”捲髮回頭一齜牙。
二柱搖了搖頭:“不去,我可不會。”
“怕老婆玩意。”光頭“嗤笑”一聲,拉著捲髮下車了。
看著那兩個花衣男子背影,楚天齊不禁犯了嘀咕:要地?要什麼地?
本想找二柱打聽,又擔心令人警覺,楚天齊隻得做罷。
又走了十多分鐘,前方路邊村牌上出現了“長梁村”三字。楚天齊拿出座椅下挎包,正好班車停住,便走下車去。
一個人迎麵小跑過來,邊跑邊喊:“你是楚教授吧?歡迎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