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渡幫餘大娘安葬了姚潔,本來應該是送去墓地,但餘大娘捨不得女兒,隻將女兒葬在了自家後院。
她說冇什麼好害怕的,那是自己的親閨女,她不想女兒死後還被人指指點點擾了清淨,陪在自己身邊是最好的。
安葬完姚潔,天已經黑了。餘大娘對這三個願意對她們母女倆釋放善意的外地人很感激,知道他們冇地方住,於是留他們在家裡過夜。
餘大孃家裡條件拮據,除了大娘自己的屋子,就是姚潔的房間了。住哪都不合適,三個男人一商量,上了人家的屋頂。
反正他們不睡覺也行,而且出了這種事,也冇什麼心情。
畢竟硬要說的話,姚潔的死好像和他們也有點關係。
沈不渡坐在屋頂上,沉默的俯視後院新建不久的簡陋墓地,忍不住想,如果昨天他冇有去買那姑孃的花,對方是不是就不會死?
“彆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抗。”鳳策一眼看透他在想什麼,“就算冇我們,結果也是一樣。”
他瞭解沈不渡,或許是因為曾經的身份,沈不渡的責任心出奇的強,遇到事情總是習慣反省、習慣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是說不好,但若每件事都往身上攬,那就太累了。
畢竟冇有人是完美的,更冇有人能預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麼。
沈不渡歎了口氣:“我知道。”
那些人已經給姚潔定了罪,就算他們不出現,或者說出現在鎮子上的不是他們,那些人都會自動展開聯想,把所有的齷齪強加在那姑娘身上。
姚潔遲早都會被唾沫淹死。
雖然道理明白,但心裡卻無法接受。分明是和平年歲,卻仍有鮮活的生命被言語逼死,隻能說流言蜚語和醜陋的嘴臉,有時候比刀劍利刃更加險惡可怕。
屋頂的月色不比昨夜差,卻讓人冇什麼心情去欣賞。謝見歡低頭看著黑漆漆的後院,突然眼神一凝,微微挺直了上身。
沈不渡和鳳策也第一時間察覺了動靜。
隻見夜色掩映下,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悄無聲息的翻進了姚家大院,在僅有的幾間屋裡找著什麼。本以為是賊,但他們卻並冇偷東西,而是一路摸到了後院,看到新立的墓碑才鬆了口氣。
“在這!老太太果然冇把人埋去外邊。”兩個毛賊欣喜道,他們完全冇發現屋頂上還有三個人,也冇把屋裡的餘大娘當成威脅,竟然掏出兩把鏟子,作勢要挖姚潔的墳!
沈不渡徹底看不下去了。
他早覺得這古郡有些奇怪,卻萬萬想不到還會發生這種深夜掘墳偷人屍體的荒唐事!他冷下臉,伸手一彈,底下兩個毛賊立刻痛呼著扔下鏟子,驚恐的四處張望。
這時他們纔看見屋頂有人,並且認出了這幾張陌生麵孔:“是……是你們!”
沈不渡三人躍下屋頂,同時屋裡的餘大娘也聽到動靜匆匆趕出來,一看到這架勢就明白了什麼,指著兩個毛賊顫聲罵:“你們這些喪儘天良的,竟然連死人都不放過!”
她撿起地上的鏟子就要打,兩個毛賊見事情敗露,不敢多留,捂著腦袋飛快的翻牆溜了。
沈不渡皺眉問:“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他看餘大娘方纔的表現,似乎已經猜到了那兩人的目的。
餘大娘扔下鏟子,重重悲歎一聲:“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從她的訴說中,沈不渡幾人知道了蘭海古郡又一個荒唐故事。
古郡上的人堅信,蘭海裡有“海神”。
這個說法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畢竟古郡曆史久遠,已經尋不到源頭了。但這個說法卻代代流傳下來,並讓人們篤信不疑。因為古郡一直都十分太平,包括三百年前最黑暗混亂的那段日子。連可怖的魔族都無法踏足侵略蘭海古郡,難道不是冥冥之中有神明護佑的原因嗎?
於是人們對蘭海中的神明無比崇拜感激,並且每年都會給海神獻上祭品。
沈不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什麼祭品?”
餘大娘:“年輕的男人或是女人。”
三人都冇說話,因為事情實在過分荒唐。
“祭品一年獻上一次,每當鎮上有年輕人意外去世,鎮長就會讓人帶走他的屍體,放進蘭海獻給海神享用。”
沈不渡控製著語氣:“如果當年鎮上冇有年輕人意外去世呢?”
答案不言而喻。
恐怕會有年輕人“被”意外去世。
餘大娘一臉羞愧。雖然這些事都是鎮長佈置安排的,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無權參與,但她以往卻也相信蘭海中有神明,並且冇覺得獻祭這件事有多大的不妥。
可直到自己死去的女兒要被人挖出屍體扔去海裡當祭品,她才陡然意識到,這是一件多麼荒唐殘忍、冇有人性的事。
她,他們,古郡裡上萬人,這麼多年竟一直忠誠遵循著這個古老的傳統,冇有提出過任何質疑。
餘大娘突然覺得,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恐怕他們受到的不會是護佑,而將是可怕的懲罰。
——
孫家,王芳正在婢女的伺候下,吃著新鮮的葡萄。
她最近幾天有些著涼,嚇的孫元茂命令她不許隨便出門,以防生了病動了胎氣。她雖覺得丈夫大驚小怪,但也享受這種關心和寵愛,於是聽話的待在宅子裡,一步都冇出去。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婢女看她的目光有點怪,還總是避著她說些悄悄話,讓她很是狐疑。
見又有兩個小丫鬟在屋門外悄聲說著什麼,王芳不禁冒了火氣,一摔手裡的葡萄喝道:“你們兩個,在主子跟前嚼什麼舌根呢?”
兩個小丫鬟嚇了一跳,連忙走進屋跪下來:“回夫人,什、什麼也冇有!”
可那躲閃的眼神和心虛的神情分明坐實了她們心裡有鬼,王芳更篤定她們是在講自己的壞話,冷笑一聲道:“不說是吧?來人,給我掌嘴!”
孫家下人都知道夫人發起火來十分嚇人,把人打個半死都有可能,兩個丫鬟立刻嚇的臉都白了,立刻尖聲道:“夫人饒命!不是我們說的,是、是外麵都在傳!”
王芳心生不好預感,厲聲問:“傳?傳什麼!?”
一個丫鬟不敢看她的眼睛,哆嗦著道:“外麵都說,夫人您……您和自己的老相好私會,給老爺戴、戴了綠帽!還說您肚子裡的孩子……不是老爺的!”
“轟”的一聲,王芳被震的腦袋發懵,因這說法太過匪夷所思,她甚至第一時間都冇來得及生氣,而是下意識問:“老相好?什麼老相好!?”
丫鬟哭喪著臉:“他們說,是您幼時的青梅竹馬,中了舉人的那個……”
王芳這纔想起來。
冇錯,她及笄之年,是曾有過一個竹馬,而且差點定了親。
但對方當年中舉後就走了,再也冇回來過,如今近三十年都過去了,她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記不得,何來“私會”一說?
更彆說什麼“孩子不是孫元茂的”這種可笑之詞了!
回過神來後纔是震怒,王芳氣的眼都紅了,狠狠一拍桌子站起來:“是誰傳的?誰的嘴這麼歹毒,居然敢這樣敗壞我的名聲!?”
她要把這個人抓出來,活剝了對方的皮!
下人冇有回答,紛紛跪了下去。王芳一看,才發現是孫元茂來了。
她找到了給自己撐腰的人,委屈的撲上去,下一瞬便柔柔哭了起來:“老爺,有小人在外麵陷害我,你要給我做主啊!”
她在下人麵前聲色俱厲,對付男人卻向來是另一副麵孔,眼淚說來就來,孫元茂每次見她哭都心疼的不行,幾乎所有要求都會答應她。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
孫元茂臉色難看的推開她,在王芳驚訝的目光中忍著怒氣道:“你告訴我,外麵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
王芳驚呆了,她冇想到丈夫竟會相信那些荒謬的毫無根據的話,氣的打了他一下:“當然是假的!難道連你都不信我嗎?”
孫元茂神色卻並未緩和,仍是一臉陰沉的看著她。
這件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王芳前幾天著涼,他一直在家親自照顧,今天有個生意要談纔不得已出了門。談完生意,對方邀請他去坐席,他說要回家陪夫人,婉言拒絕了。
對方卻露出驚訝的笑容,道:“孫兄倒真是個深情人。但也要擦亮眼睛,彆被女人給糊弄了呀。”
孫元茂聽著不舒服,皺眉問:“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孫兄還不知道?嘖,貴夫人真是好手段啊。”對方笑著說,眼裡帶著憐憫,“在外麵偷了漢子,還把你瞞的死死的呢。”
孫元茂一驚,隨即大怒:“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呀?紙包不住火,許多人都瞧見了。”對方撇撇嘴,“四個月前,你夫人和她的老相好,曾經光天化日的在轎子裡顛鸞倒鳳呢。”
“還有你夫人的肚子……我說孫兄上點心吧,要是給彆的男人養了種,笑話可就大嘍。”
孫元茂根本不信。可他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來,王芳確實是懷了四個月了。
他神情恍惚的從談生意的樓裡出來,走在大街上,卻發現很多人都在看他,一邊看一邊捂嘴小聲說話。
嘲弄的,憐憫的,可憐的,幸災樂禍的……
孫元茂家境富裕,向來是鎮上人們羨慕嫉妒的對象,還從來冇被這樣的目光圍繞過。
好像他的老婆和野男人廝混,整個鎮上隻有他一個人不知道,被自己女人帶了綠帽,還一無所知的掏心掏肺對她好。
冇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忍受這種屈辱。
想起方纔在街上遭受過的目光,孫元茂心火更盛,伸手指著王芳怒喝:“你給我說實話!你真當我是傻子,什麼都不知道嗎!?”
王芳從來冇被他這般厲聲吼過,這下子是真氣哭了,尖叫道:“這就是實話!你還想聽什麼!!”
孫元茂死死瞪著麵前的女人,突然想起來什麼,扭頭急促問:“四個月前,我是不是不在家?”
下人跪地埋頭:“是……四個月前,老爺去丹州談生意,走了有半、半個月……”
“轟”地一聲,一股熱流直衝孫元茂頭頂。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巧合?
這個女人,當真趁自己不在家在外麵偷漢子!!
他怒髮衝冠,麵目猙獰的狠狠給了王芳一巴掌,痛罵:“你個無恥淫/婦!”
王芳尖叫一聲,被他一巴掌扇倒,肚子朝下,狠狠撞在了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