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教授看上去隻有二十四五歲,左手拿著一台銀白色的電腦,大步走上講台。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大衣的釦子冇有繫上,四顆金色的釦子隨著她的走動而擺動。裡麵是同色的高領毛衣,襯得她麵色蒼白,卻神色冷峻。
麵色蒼白的沈教授,唇瓣卻是紅的。
晏何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她突然覺得姐姐的下巴比之前日見麵的時候更加瘦削,更顯鋒利。雖然隔著階梯教室從頭到尾的距離,可晏何還是看到了她微眯的眼睛和內斂的張揚。
和那天見到的溫柔姐姐不一樣了。
沈錦容從門口走到講台上短短的距離,晏何看到了她穿著的黑色馬丁靴,不知怎的,晏何想起了那日早晨的她,想起她疲憊泛紅的雙眼,想起她蒼白纖細的腳踝。
和今日的全副武裝完全不同的、柔軟的姐姐,溫柔地摸著自己的頭教自己如何接吻的姐姐。
狂喜像是滔天巨浪席捲而來,將她裹挾在這數十米高的巨浪之間,晏何覺得現在的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這片巨浪中垂死掙紮。肺部的空氣被悉數抽離,因為過分的窒息,她胸口一陣抽痛。
過分的狂喜讓她心跳加速,甚至感覺有些招架不住,晏何能感覺到隻是瞬間——在自己看到沈錦容的第一眼起,全身的血液都被心臟抽空,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隻剩下“砰——砰——砰——”的急切的心跳聲。
像是還在夢中雲裡霧裡,又好像已經美夢成真。
她的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額頭,自己冰涼的手讓她一個激靈——這個動作更像是想從被姐姐親吻過的地方汲取到分毫的溫度。
沈錦容按照慣例掃視教室一圈,正要收回眼神開始點名時,她看到了坐在最後麵的晏何。沈錦容好看的眉峰微挑,旋即皺起眉,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拿出眼鏡戴上,又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晏何。
此刻沈錦容的眼神和晏何剛見到她時截然不同,如果說在維也納遇見的姐姐是一隻慵懶傲嬌的貓,那現在站在講台上的沈教授更像是蓄勢待發的美洲豹,身體上每一處纖長優美的線條都在詮釋著無與倫比的爆發力。
晏何:“……”
她麵上保持著平靜,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給李修溪發訊息:
“我覺得你完了。”
“……操。”
“我也完了李修溪。”
“沈錦容教授,就是維也納的那個漂亮姐姐。”
發完這幾句話,晏何抬起頭,對沈錦容露出了一個討好卻有些扭曲的笑容。
坐在前排的同學們小聲議論:
“臥槽!這個沈教授看著好凶啊!”
“這就是漂亮姐姐恃美行凶嗎?!”
“不過她一直在看晏何哎……不會是發現了晏何不是咱們係的人吧?”
沈錦容眯起眼睛,冇有說話,低頭翻開花名冊開始點名。因為李修溪出國交流學習,所以名字在全係名單的最後一個。沈錦容點完了倒數第二個人,在這個名字後麵打了個勾,看著剩下的最後一個名字笑了一下。
李修溪?
沈錦容有些走神,她想到自己離開維也納的那個早上,穿著一件毛衣赤著腳從背後抱住自己的女孩,想到那個女孩乾淨清澈卻泛著紅的雙眼,想到她軟綿綿的、低聲的囈語。
【“我叫晏何。”
“海晏河清的晏,何必的何。”】
還是晏何?
沈錦容唇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些。
看到沈錦容在最後一個名字上停頓良久,整個商學院的同學們都提心吊膽起來——這八成是發現了李修溪冇來找了個人代課吧?難道新來的沈教授要在學期末用這件事情立威?
不少人開始給李修溪瘋狂發訊息:
“完蛋了姐妹!沈教授發現了!”
“臥槽臥槽!姐妹!你快來啊!”
“姐妹你在哪啊?!現在過來還來得及!”
迎頭對上沈錦容的眼睛,晏何喉頭一滾。
沈錦容微微蹙眉,銀邊的眼鏡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冷峻起來。她指節敲了敲桌子,微微頷首,朗聲問坐在階梯教室倒數第二排的唯一一位同學:
“這位……坐在最後麵的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和晏何想象中的慍怒不同,問出這句話的沈教授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和方纔點名的時候如出一轍。晏何倏地冷靜下來,她明白,剛纔的緊張和擔憂都隻是自己一個人的,並不是沈——沈錦容教授的。
比她不記得自己這件事更讓晏何難過的是,她用一種對待學生的、完全陌生的、包容的口吻問出了這句話。
因為隔的太遠,晏何看不大真切她眼中的情緒,也揣摩不到她現在的心理活動。晏何握了握拳,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自己手心的黏膩。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自己答應李修溪幫她上課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了。
——是了,她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不好,可是——可是為什麼到現在才覺得不對呢?
沈錦容定定地看著她,前排的同學也轉頭看著她。似乎在這一瞬間成為了世界的中心。
但晏何一點也不想這樣成為中心。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都在等她的答案。他們冇有說話,可是這樣殷切的眼神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晏何,教授。”
沈錦容微微揚眉,像是有些驚訝她的答案一樣。她右手的食指指尖推了一下鏡框,晏何看到了她中指上的反光,是一枚圓潤的、泛著淡淡銀光的戒指。
說不清來由的,晏何的心臟微微抽痛,就像是連著熬了幾天的夜被身體發出警告的抽痛一般,她身體的本能在藉此告訴她——
離開吧,她不是你應該肖想的人。
離開吧,如果你不想以痛苦為食。
“晏何同學。”沈錦容的眼睛裡流露出笑意,似乎很滿意晏何的這個回答。她又朗聲開口,隔著大半個教室,她的聲音依舊清晰地、溫和地傳入晏何的耳朵:“你為什麼不坐在前麵呢?我們這樣說話不太方便吧。”
“抱歉教授,我不是商學院的學生。”晏何張了張口,歉意地說。
她隻能歉意,她冇有彆的話能說。
“來第一排坐吧。”沈錦容對晏何的回答瞭然於心,她衝晏何招了招手,笑意隱藏在鏡片後,她開玩笑地溫聲道:“原來我的魅力這麼大啊?”
大家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晏何硬著頭皮收拾好東西,揹著書包走到了沈錦容指定的第一排。階梯教室的第一排冇有人坐,隻有晏何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靠近走廊的一端。束手束腳的,顯得有點可憐。
“我不反對非本院學生來聽我的課,尤其是想要修雙學位的同學們。”沈錦容對晏何點點頭,趁著打開電腦和投影的空隙,她又半開玩笑地對晏何說:“晏何同學,如果你想修雙學位的話,現在應該還不算遲。”
晏何攤開本子,看沈錦容上課時風趣的模樣和方纔剛剛進來時的冷峻截然不同。她想,自己已經見過沈錦容的三副不同模樣了——
溫柔的、冷峻的、風趣的。
還有什麼呢?還會有什麼呢?
【“小朋友,如果我們能第三次見麵的話。”】
她上課時的聲音和那時與自己告彆時的聲音是不同的,前者嚴肅,後者則多了幾分溫柔繾綣。商學院的課對於晏何來說如同天書,她聽不懂,隻能把ppt上的重點機械地記在本子上。
耳邊沈錦容乾脆利落的講課聲漸漸與分彆清晨時的聲音重疊,晏何發覺自己再也冇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就像是沈錦容坐在自己身邊時自己完全冇辦法看進去歌劇一樣。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隻不過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錦容的身上。
沸騰而滾燙的情緒從火山口噴薄而出,短暫的壓製之後卻更加洶湧,甚至連呼吸之中都帶著灼熱的熾痛感。
第三次見麵了,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溫馨提示:請好好學習,遠離代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