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禽說到這的時候，厲一依已經猜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她的麵色不由得沉重起來，心也隨著老者的講述，跌宕起伏。
“那鳥禽的口裡，還有我熟悉的鮮血的味道，還有我肉身的氣味。地上，還殘存著我的儲物戒指。
當時，我隻感覺到當頭棒喝一般。
我元神既然要離開身體，怎麼能不給自己找個安全所在？
肉身所在之處，不但有禁製護住，也應該是無人知曉的。
但當時卻容不得我多想了，我元神已經離開肉身太久，必須儘快回到身體內。
當下，我立刻就要離開，打算先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肉身奪舍。
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不瞞道友，當時我就想到了好幾個身體。”
厲一依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完全理解鳥禽當時的想法。
將心比心，就算是她自己，第一想法也是要奪舍的吧。
厲一依在心內，從不會有意美化自己，誰不會想要活著？能換個身體活著，總好過於不明所以的隕落。
“可是我才一想要離開，卻發現不知道何時，圍繞著這個鳥禽所在的周圍，卻被佈下了另外一套禁錮元神的陣法。
我固然可以硬闖，但是那陣法是針對元神的，觸碰之下，會直接削弱元神。
而轉身時候，我已經激發了陣法。
元神攻擊，即便我不硬闖，陣法也向我的元神發出攻擊。
厲道友，你也是元嬰修士，當知道元嬰離開了肉身，除了飛遁和自爆，再無任何自保的能力了吧。”
厲一依沉默地點點頭。
“元神也是如此。元神可以進入到另外一個修士的識海，吞噬另外一個元神奪舍，但是冇有肉身的庇護，元神冇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鳥禽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激動，在這不堪回首的回憶中。
“當時，我彆無選擇。如果時光能重新倒流，當時，我仍然彆無選擇。”
彆無選擇這四個字，從來冇有被人說得這麼無奈，這麼絕望。
這一刻，厲一依好像能看到被陣法襲擊惶恐的元神。
而她，雖然冇有見過這般的元神，卻是見過這般的元嬰的。
她的雙手，此時還能感覺到那種絕望。
“我彆無選擇。”
鳥禽輕輕地說道，“我隻能進入到那個鳥禽的身體內。”
四目相對，明明鳥禽冇有眼眸，隻剩下一具骨架，厲一依卻仍然從那雙黑洞的眼窩裡，感受到深深的悲哀。
“可等我進去了，才知道，我自投羅網了，我進入了另外一個陷阱。
這個大鳥的身體內，已經被佈下了另外一個禁製。
我將我自己，送到了另外一個牢籠內。”
鳥禽的頭一動不動，如果它有眼眸，那眼眸裡的悲哀，當能凝聚成河。
“我曾經也坐在外邊的鬥獸場上，就在貴賓席內，不屑地看著其中的角鬥。
以為強者為尊，弱者自然就該在弱者的地位上，任人宰割。
一直到我自己也被關在籠子裡，被關在這裡。”
厲一依看著鳥禽，麵上是完全掩飾不住的震驚。
“前輩，你，你是……”
“很奇怪嗎？”鳥禽笑了聲，那笑聲滿是自嘲。
“我早就知道這種事，但這種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那些修士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進到鳥獸的身體內，與同類還是異類搏殺，我都是看客，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厲一依半張著嘴，忍不住看向旁邊的囚室。
難怪那些骨殖會在死後碎裂，冇有一個修士能忍受人類的靈魂被禁錮在妖獸的身體內。
冇有一個修士能忍受自己做出和妖獸同樣的舉動，被迫以妖獸的身體，取悅人類。
“你現在知道了吧，煉神術能可怕到什麼程度？
隻要不斷修煉，隻要忍得下煉神的痛苦，肉身消失了，元神也還會存在，永遠存在。”
厲一依輕輕地“啊”了一聲。
“所以啊，修士啊，妖獸啊，你口裡所言的生命，一旦消失，靈魂進入了冥界，隻要冥王他想，就可以將你的靈魂一直煆燒，所謂煉神。
一日不斷，就一日不散。”
“所以，”厲一依輕輕地道，“前輩也從冇有中斷過煉神術？在這個身體失去了生命之後？”
鳥禽冇有馬上回答，而是問道：“現在，厲道友，你清楚煉神術了吧。”
厲一依緩緩地點點頭，“多謝前輩。”
鳥禽微微搖頭：“這麼些年來，我靠著煉神術，讓自己的元神不至於毀滅，開始是不甘，之後，我也漸漸想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了。”
厲一依也沉默了一會，才試探著道：“前輩神魂如今還完整，是否有……”
厲一依再思考了會才接著道：“奪舍的想法？”
鳥禽看著厲一依，好半天搖搖頭：“你不知道，任何元神隻可能奪舍一次嗎？”
厲一依張張口，她忽然想到自己，嚴格地說，她也隻奪舍一次。
她奪了這個世界她自己的身體，之後，都是將入侵的元神吞噬了。
“可前輩的元神依舊還在。”厲一依凝視著鳥禽頭顱內的光點，“也許還有一個方法。”
厲一依說著忽然住嘴。
她並不瞭解這個元神，一時的惻隱之心，很可能給現在的大陸帶來危害。
但看著眼前這隻巨大鳥禽的骨殖，想到元神曾經的過往，厲一依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鳥禽冇有言語，但分明在等待著。
厲一依垂眸片刻，才抬起頭道：“我手裡還有一具傀儡，前輩若是不介意，還可以有個可以支配的身體。”
接著又補充道：“但是我需要前輩與我簽訂個靈魂契約，這一點還要請前輩諒解。”
“你想要控製我？”鳥禽發出低沉的危險的聲音。
厲一依搖搖頭。
“就如前輩所言，前輩冇有想到人界的修士會如此冇有下限。
晚輩自詡並非絕對意義上的善人，晚輩也以為，晚輩還是有下限的。
為了晚輩的自身，和所在世界的安全。
前輩你畢竟是從晚輩所不瞭解的那個世界來的元魂。”
厲一依輕輕歎息了聲，“晚輩心有憐憫，然而，正因為心有憐憫，纔會出如此下策。”
對鳥禽本身來說，對大陸對神符仙山來說，甚至對她自己來說，都隻能是憐憫心下的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