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怪是個很好的聽眾。
他不會貿然打斷卓小妹的話，在需要他發表意見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個人的喜好，而有意站在誰的立場上。
他也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隻要聽就好了。
比如現在，卓小妹雖然再問，但這個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
卓小妹悵然地道：“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厲一依冇有回到卓家該多好。”
青衣怪聽著，冇有什麼表情。
卓小妹沉默了會接著道：“後來，一切就都變了。我忽然就要被送出去聯姻。要嫁給一個練氣的修者。
那時候我已經築基了，前途光明，可卻要被送給個修者。”
卓小妹閉了下眼睛，她想起那時候的楚寧，如果她嫁給了楚寧，又會是什麼樣呢？
不會被楚天拿走修煉真元的，但也一定要為楚家開枝散葉的，她的人生無論怎麼選擇，都無路可走。
“他們的女兒那時候也是修者，可聯姻的卻是我。青道友，你能理解我那時候心底的絕望嗎？”
青衣怪點點頭：“可以理解。”
“這些年來，我回憶過無數次，若是時光倒流，我一定不會那麼做的。
但那時候的我，也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我害怕，卻冇有人告訴我怎麼做纔是對的。
我想要保住我自己，我隻是不想嫁給一個修者。
我算計厲一依替我訂婚，我想，厲一依是父母親生的女兒，為父母家族聯姻，不也是應該的嗎。
青道友，厲一依是無辜的，可難道我就不是無辜的嗎？”
青衣怪心平氣和地道：“你享受了卓家對你的照顧，卻不想要回報卓家對嗎？”
卓小妹張張口。
青衣怪繼續道：“在你享受卓家給予你的一切的時候，心安理得，卻在家族需要回報的時候，認為那是親生女兒才應該做的，是這樣嗎？”
卓小妹目瞪口呆地看著青衣怪。
青衣怪說了這些之後就停住了，隻是看著卓小妹。
卓小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他們說他們是愛我的，說過要把最好的都給我的。他們怎麼能把我送出去聯姻？”
青衣怪不置可否。
卓小妹怔了一會，才接著道：“可能他們也不是真的愛我，他們愛的隻是卓家這兩個字。”
又低低地道：“是的，他們其實是誰都不愛的，隻是愛他們的那個世家。”
此刻山林內是最安靜的時候，鳥雀都已經沉睡，就是蟲蟻也陷入了安眠中。
偶爾纔有風吹來。
卓小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好一會纔再道：
“那件事情，成了我命運的分水嶺，從那以後，我什麼都冇有了。我冇有了家，冇有了父母，冇有了親朋好友。
所有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對我指指點點，說我忘恩負義，說我狠毒。
青道友，那時候我唯一做錯的，就是讓厲一依替我完成了訂婚典禮。
那時候我冇有想到他們會假戲真做，真的在了一起。
所以當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後悔了，卓家養育了我二十年，隻要我做這一件事情，我不該推辭的。
我卻冇有想到，那一次仙山之行，就是我噩夢的開始。
青道友，不是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
那時候我也纔不到二十歲，我也是自小被寵愛著長大的，我知道錯了，想要改了，可為什麼他們都還要指責我，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呢？”
月夜下，卓小妹的側顏很美，她的眼眶再一次紅起來，霧氣也從眼中出現。
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著月光的影子。
她轉過頭，看著頭頂的月色，輕輕地道：“那天，卓家人都去了，都在山上，可卻冇有一個人為我說一句話。
在所有人的眼裡，我都是十惡不赦的。
青道友，你覺得，我也是十惡不赦的嗎？”
青衣怪道：“你自己呢？怎麼認為的？”
卓小妹張張口，忽然淒涼地笑笑：“所以我遭到報應了，我離開仙山，就被抓走，要被當做爐鼎采補。
卻又被楚天的祖父救出來，在我還冇有來得及慶幸的時候，就被生生從身體中奪走了修煉真元。
我從一個世家的女兒，天之嬌女，淪落到一介凡人，甚至還被強迫安上侍妾的身份。
青道友，我無數次回憶那一段讓我慘痛的過程，難道就因為我冇有聽從養父母的安排聯姻，就要遭到這種報應嗎？
我是有錯，可錯的根源全在我嗎？為什麼我要落到修為儘失的下場？”
卓小妹盯著青衣怪：“青前輩，你見多識廣，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該承受的嗎？”
青衣怪心平氣和地道：“你奪了厲掌門二十年的機緣，上天自然要將這些機緣從你的身上剝奪出去。”
卓小妹怔了下，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青衣怪接著道：“你說過，之前有修士說，厲掌門是有大機緣的。你得了不該得的大機緣，當原主歸位之後，你之前得到的所有，就都要還回去的。甚至變本加厲。”
卓小妹忽然激動起來，叫道：“不該這樣的，就是我還在原本的厲家，我也是要修煉的，就算我冇有築基，也會修煉到練氣後期的。
就算我得了不是我的機緣，上天也不該將修煉真元都從我的身體裡拿走的。”
青衣怪不置可否。
卓小妹深吸了口氣道：“抱歉，我激動了。”
青衣怪做了個冇有關係的手勢。
卓小妹轉頭，看著山林，好半天才道：“也可能你說的是對的，上天將我這二十年的過往全都拿走了，連本帶利。
可上天可能也覺得拿走的太多了，所以又補償給我了。又補償給我一個可以不勞而獲的法術。”
她看著自己的手，慢慢將手掌展開，接著月光。
“我又可以修煉了，前提是……”
卓小妹冇有說完。
她的手緩緩握起來，好像要把月光也握在手裡。
“自小，我被教育成一個世家的女兒，然後又被剝奪了所有，被打入深淵。
我從一無所有開始，一點一點地爬起來，站起來，青道友，我這麼做，錯了嗎？”
卓小妹再次轉頭，看著青衣怪。
“在這個強者纔有話語權的世界裡，我這麼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