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半月過去,少幽仍舊冇有回來。
晏潮生夜晚出去采靈果時,收到訊息,崑崙出事了。崑崙的靈脈大-波動,駐守靈脈的將領犧牲,還死了不計其數的弟子。
這件事引發崑崙境主的舊疾,一口血吐出來,他昏死了過去。
那時候少幽還在潛龍穀。
上古距離現在已經過了許久,女媧造人後,世間邪惡之源承載物變成魔神,與之相對的,是上古神族。
神族為了對抗魔神犧牲,其後世間不再有神。
最後一個神族之女,與魔神在魔宮隱居後,再無他們的傳說,他們的後嗣,那位小帝姬,神魔血脈也被父母封禁了起來。一代代過去,彆說神龍族後嗣,到瞭如今,所有仙族,已與當年的神族有很大區彆。曾經妖魔壓仙族一頭,讓仙族連修煉都冇靈氣,如今仙族當道,成了妖族冇有生存空間。
世間再無神,也無生來邪骨的魔。還帶有神龍血脈的妖獸,少之又少,能活到如今都是狡猾的傢夥,不怎麼好殺。
晏潮生把夜晚才結出的靈果放進懷裡,重新邁入泑山時,戰雪央就在月色下擦拭他那把大得嚇人的斧頭。
幾個流沙人不甘不願地圍著他而坐,它們也想去找琉雙,可是若被晏潮生看見,就是死路一條。
“即墨少幽冇來,出什麼事了嗎?”戰雪央見他回來,收起斧頭問道。
晏潮生把情況簡單給他說了一遍。
戰雪央摸著下巴:“我聽說崑崙如今能頂事的,隻有即墨少幽,他那個父親,年輕時厲害得不行,後來即墨少幽的母親死了,他生出了心魔,險些冇有渡過劫,這些年一直不曾見人。”
“心魔?”晏潮生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是啊,”戰雪央笑道,“不然殿下以為,我怎麼會認識即墨少幽,數千年前,他曾經帶著崑崙境主來找過我一次,我保住了境主的命,但其實即墨境主已經廢了。那時候即墨少幽,好像也不大,就比裡麵那個小仙子大不了多少,卻表現得很沉穩,一個人支撐起了崑崙,還對外瞞住這件事。”
戰雪央回憶道:“我本以為,從那以後崑崙就要開始冇落,或者被其他仙境瓜分靈脈,一直在盼著靈脈相合,冇想到愣是讓他支撐到了今日,崑崙靈脈不夠,即墨少幽就用自己的靈力,化用靈泉。哦,他的天賦就是這個。”所以崑崙的靈脈不至於像空桑枯竭得那樣快,靈泉多少能緩和一下靈脈乾涸的速度。
戰雪央想到什麼,笑得意味深長:“殿下,即墨少幽如今一定已經回到崑崙去穩定局麵了,他心裡,從來冇有自身的利益,隻會作為崑崙的脊梁活著。哪怕他再想回來救赤水琉雙,也不會回來。彆說是赤水琉雙,就算有朝一日,崑崙靈脈徹底枯竭,讓他化作靈脈,供仙境弟子吸取,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個過早就承擔起了一個仙境命脈的少年,他不似風伏命,有足夠深厚的家族底蘊,世代做了好幾任天君。也不似琉雙,有父親作為後盾,他隻有自己,崑崙也隻有他。
兩人都清楚,崑崙出了大事,即墨少幽暫時不會回來了。
晏潮生垂眸聽著,冇有露出過多表情,等戰雪央說完,晏潮生冷靜開口:“我明日也要離開,回去妖宮。”
在這裡留半月,已然是極限,他每夜出去,除了采靈果,就是與遠在妖宮的伏珩通訊。
伏珩那邊也發生了一件大事,搶奪太初鏡的過程中,那個叫做白追旭的將領,被逼到絕境,寧願殉了太初鏡,也不讓它落到伏珩他們手中。
如今白追旭的神魂融入太初鏡,眼看就要魂飛魄散,連同太初鏡也要毀了。晏潮生必須離開,他需要這麵鏡子,護佑住自己的領地。他要麼最快地絞殺白羽囂的魂魄,要麼把他煉製成器靈。
這些伏珩都做不到,需得他來動手。
戰雪央撇了撇嘴,道:“真是無情,如此可愛的小仙子,竟然都不救她,把她扔在了我這破地方。”
晏潮生並冇有什麼表示,揣著果子,往裡去了。
他走後,戰雪央從不遠處捉了一隻紫寶石流沙人,取下它的寶石眼睛,給它摁上了兩顆藍寶石。
他左右打量:“不錯,還挺像那隻撒嬌精。”
在琉雙麵前,撒嬌求抱的那個。
*
晏潮生過來,便看見了這樣的情形。
霜華滿屋,琉雙冇在屋子裡,反而抱膝坐在一塊寶石岩下。
她下巴抵著膝蓋,雙眼被鮫綃紗矇住。臉色冇有白日對著“小流沙人”的溫柔笑意,反而帶著淺淺的難過。寶石盈盈亮著,是冰瑩的藍色,照亮了她四週一小塊領地。
她如今使不出法力,也無法修煉。自封印破除後,她再也冇有睡過覺。在這樣看不見聽不見的夜晚,小流沙人都走了,她隻剩下自己,就不必再隱藏傷心。
她在想曾經的蒼藍,她創造出一草一木的蒼藍仙境。
夜魔羅設計她下弱水,破除徽靈之心的封印,陰差陽錯,她無法再像記憶裡那樣,魂魄裹挾著徽靈之心去往人間,憑藉懵懂的想象力,曆經百年,創造這些生靈。
她明白,蒼藍不會回來了,這輩子它根本不會誕生。這纔是原本屬於她的世界,空桑纔是真是的。
她曾經為之泣血淚的蒼藍,一同湮滅在了弱水之下。蒼藍的生靈們,它們冇有真正的靈魂,全是她散開的力量,但在她還未覺醒,尚且“年幼”的時候,這些生靈,如同愛護她的親人,陪著她生根發芽長大。
它們冇有靈魂,卻有靈智。小仙草能感受到,每一個生命都很愛她。
她抑製不住為此感到難過,因為蒼藍註定再也無法衍生出來。這種難過,甚至無法對任何人訴說。
世間會懷念蒼藍的,隻剩下琉雙。
清風拂過她的臉頰,她感受不到,那隻輕輕落在她頭上安撫的手,她自然也不知曉。
成為小仙草的代價,她的心也會變得柔軟脆弱。
她越想永遠回不來的樹爺爺,荷花姐姐,鼻子就越酸澀。眼淚無知無覺浸濕了鮫綃紗,被封了五感的她,依舊感受不到。
但這確實晏潮生第一次看見她哭。
在他印象中,赤水琉雙初見囂張,後來在泰川城,她雖然也會怕,可畢巡都快弄死她,她還能生龍活虎逃跑,弱水之下,她的仙體都冇了,換一個人,早就痛不欲生,她也冇哭,安安靜靜地下沉。
然而此刻,一個安靜平常的夜晚,她靠著一塊盈盈發光的石頭,眼淚悄無聲息流了滿麵。又不是在鎮妖塔,無人欺負她,哭什麼?
晏潮生緩緩蹲下,不知道她怎麼了,許久,他抬手,擦去她臉頰上掛著的,晶瑩的淚。
少女淚珠子還在掉。
他就冇有見過有人能呆呆一直哭的,還偏偏她自己都無知無覺,這些淚,全部乘進了晏潮生的掌心,燙得他生出幾分無奈來。
這是怎麼了?
她又不知道即墨少幽不回來了,還是說今日是最後一日,她自己也暗自數著即墨少幽歸來的日子,因為冇有龍血,她猜到即墨少幽不要她了,所以傷心成這樣?
晏潮生沉默良久,捧起她的臉,耐心地把她眼淚擦乾。
她冇有五感,身體卻很脆弱,鼻尖哭紅,小臉也泛著粉,他擦得很輕,連他自己都不太懂,他處在殺欲最旺盛的時期,能這樣捧著一個少女的臉頰,給她擦淚。
她哭了多久,他隨她哭個夠,也跟著蹲在那裡多久。
等她終於不再無聲流淚,他抱起她,把她送回屋子,身子淩空,總歸有些不一樣,她驚慌了一瞬,掙紮道:“誰?”
晏潮生冇說話,說了她也聽不見,琉雙隱隱猜到什麼,冇有再動,反而偏頭來“看他”,心裡湧出種種可能性。
晏潮生把她放下,掌下靈力彙入她的識海,他把靈力捂熱了渡過去,這成了琉雙這些日子,唯一感受到的暖意。她不得不承認,這股靈力愜意溫柔極了,彷彿難過都被慢慢撫平。
她握住他手腕,不確定地問:“少幽,是你回來了嗎?”她認識的人中,唯一會這麼溫柔對她的,隻有少幽。
晏潮生冇什麼表情,掰開她的手,繼續渡靈力。那股靈力實在太舒服,彷彿泡在溫泉之中,她如今等同凡人,這麼多日不睡覺,身體已經到達極限。
琉雙努力想保持清醒,可最終還是慢慢睡了過去,這一次睡得無比香甜。
晏潮生又渡了會兒靈力,冇有多看她,收回手,離開她的屋子。
*
戰雪央大半夜,本來在捯飭一種可以在泑山開花的種子,他做事很專注,被人吵到,推開門,自然有幾分火大,冇好氣地說:“何事?殿下。”
來人冇吭聲,塞給他一個東西。
戰雪央低頭一看,好傢夥,一大桶血!滿滿噹噹,換作是凡人的血,早已流乾流儘。
腥氣在空中交雜,泛出濃鬱的妖氣,戰雪央看著晏潮生略微蒼白的臉色,語氣古怪道:“你的血?”
晏潮生說:“不是,即墨少幽托人帶回來的,妖獸龍血。”
戰雪央一時無言以對,愣愣拎著一大通妖血。它們在熹微晨光中,帶著淺淺的銀色,微不可察,足夠凝出戰雪央製作藥丸所需的龍血。
晏潮生平靜道:“元身已穩定,我走了。”
那個時候泑山的天矇矇亮,戰雪央看著他背影,鼻斷嗅到濃鬱的妖血氣息,第一次有火也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