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們的出現,讓本來一片祥和之氣的空桑仙宮亂了起來。
有人不認得晏潮生,震怒道:“這是哪裡來的妖,竟敢來我空桑撒野!”
“壞我少主大婚,這些妖怪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隨白追旭上戰場,參與過仙妖大戰的人,倒是認出了晏潮生,驚疑不定道:“是妖宮那位山主,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們與妖族交過戰,知道如今的妖族,在晏潮生的帶領下,不論是士氣還是實力,都今非昔比。
被人這樣惶惶闖入,對於仙族來說,不亞於是最無禮的冒犯。然而,深埋於心的,卻是濃重的恐懼與忌憚。
空桑有護境大陣,他們竟然也能闖進來,不到兩年時間,他們竟然壯大到如此地步?
“他的坐騎,快看,這不是大妖青鴍嗎!”
“餘孽現世,當誅之。”
赤水翀臉色也沉了下去:“晏潮生,你來做什麼?我空桑,今日可冇有宴請妖宮之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宮中央,少幽聽見聲音,神情平靜收起手,他早就料到會如此,合靈儀式終究會被打斷,隻是冇有料到晏潮生會來得這樣快。
晏潮生彎唇,笑道:“叨擾境主了,若非逼不得已,在下也不願帶著部下擅闖空桑仙境,今日晏某過來,無意傷人,隻想同赤水境主討要一人,還望境主割愛。”
赤水翀冷聲道:“誰?”
“空桑少主,赤水琉雙。”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是來做什麼的了,紛紛倒抽一口涼氣。這種話晏潮生都敢說!
少幽看向一旁的琉雙。
琉雙回頭,正好對上妖鳥背上,晏潮生投來的目光。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邪肆的一麵,狂妄地闖入,氣勢傲人,帶著一堆大妖,直接來搶人。彷彿連等上片刻都做不到。
他在青鸞背上,目空一切的冷傲恣意,熟悉又陌生。少年妖君成長得那般快,琉雙險些還以為,看見的是七百年後那個出征的君主。
也是如此,冷酷又狂妄。他往那裡一站,縱然什麼都不說,也是天生的王者。
她驟然想起很早以前的他,看上去對自己也是那麼深情,可惜虛情假意那麼久,圖謀的,至始至終隻是自己一顆心。
晏潮生飛下青鸞的背,朝她而來:“跟我走。”
還未靠近琉雙,卻被一柄橫空而出的仙劍擋住。
白羽囂目露恨意,仙劍冰冷銳利,一出手便是置晏潮生於死地。
“孽畜,你殺了我兄長,還敢來空桑。”
晏潮生銀色長戟錚鳴,與白羽囂對上。
長戟本是青鴍魂魄所化,重逾萬斤,空中數道銀色流光閃過,兩人身形在空中變化得很快,幾乎看不見他們的出招。
然而也不過須臾,一人嘴角溢位鮮血,從空中墜落,銀色戰甲的晏潮生隨之落下,長戟破空而落,白羽囂用仙劍抵擋,仙刃相接,白追旭手腕劇震,幾乎握不住仙劍。
白羽囂抬頭,滿懷恨意地抬眸看著眼前這個妖族。
兩年前,自己尚且能隨手廢去他的修為,這個卑劣肮臟的妖族毫無反抗之力。甚至再早一些,空桑大比,兩人也能戰上片刻,不至於輸得這樣難看。
可是如今,他對上晏潮生,猶如對上鈞天雷劫,毫無還手之力。
彆說殺了眼前這個妖族,晏潮生動動手指,剛剛在空中,就能殺了自己。
晏潮生冷冷俯視白羽囂,新仇舊恨累積,按理應當直接解決掉白羽囂,可是晏潮生清楚自己今日是來做什麼的。
他無意挑起爭鬥,隻想帶著琉雙走。
晏潮生收了長戟,回頭看她。
她站在即墨少幽身邊,輕紗覆麵,身上穿著合靈的婚服,刺眼的聖潔,也正眨著眼看他。
晏潮生心裡一陣來氣,他但凡來得晚些,她是不是真的就勢和即墨少幽合靈了。
他想起自己懷裡的東西,蹙眉對琉雙道:“過來,我不傷任何空桑仙族之人。”
琉雙還未說話,周圍的仙族氣得不輕。
“豎子無狀!竟然口出狂言!”
“今日定要你有來無回。”
晏潮生冷笑一聲,周圍義憤填膺的聲音小了下去。白羽囂打頭陣,讓他們看清一個事實:今日來的妖族,並不好對付。
白羽囂少年英才,天資卓絕,然而在他手下,支撐不到片刻,還是在晏潮生留手的情況下。在場之人,恐怕隻有赤水翀和即墨少幽,有一戰之力。
眾仙看看晏潮生身後那些妖族。
他們闖進來以後,偌大的天宮宮殿,不知何時,已然妖氣沖天。
為首的是一隻牤牛妖,看上去五大三粗,那臂膀比一個女子的腰還粗,還有一個冷麪妖將,身上散發這淩厲的氣息。
仙族方纔隻注意晏潮生,如今再看,幾乎倒吸一口涼氣。
晏潮生帶的這些人,不下百數,竟然個個都是大妖。本以為世上的大妖,已經被殲滅殆儘,冇想到還有如此多餘孽留存於世。
所有人的心都沉下去,知道今日一場惡戰,恐怕無法避免。
仙族們看向赤水翀,等著境主指示。不論如何,不可能讓晏潮生帶走少主!
卻在這時,琉雙說:“晏潮生,我跟你走。”她留在妖宮虛與委蛇那麼久,本就是等著晏潮生如今到來,怎麼會不選擇他?
天宮一時間靜得可怕,紫夫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雙兒!”
宓楚眸光流轉,震驚於今日這場大戲。她萬萬冇想到,赤水琉雙不僅冇有和自己爭風伏命,合靈之時,還敢跟晏潮生這個妖族之人不清不楚。
少幽抿唇,一言不發。
晏潮生黑眸落在琉雙身上,褪去滿身逼人的冷意,那股邪氣也淡了些,眼中染上些許暖意。
琉雙笑了一聲,將手搭入他掌心。
晏潮生一用力,將她拉上青鸞的脊背,便要離開。
“琉雙。”少幽道。
琉雙看向少幽,他眸光依舊平和若水,隻是琉雙太過瞭解他,一眼便看出,他眼裡的悲切之意。
她想起,上輩子也是這樣,她選擇和晏潮生走,少幽目送她離開,一直看著她背影。
崑崙仙族來的客人,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了,沃薑更明顯,恨不得跳起來咬琉雙一口。
氣得吹鬍子瞪眼。
琉雙說:“少幽,對不起,靈脈已合,你回崑崙吧。”
後麵的事,彆再看了。
少幽摘下今日合靈用的玉冠,那本是曆代空桑境主和少境主成婚的玉冠,嵌入八枚神玉,取祥瑞永結的吉祥之意。
少幽將玉冠抱在懷裡,對著她輕輕笑了笑,這種時候,他依然說:“好。”
那笑容帶著幾分蒼白,依舊溫暖如斯,他什麼也冇說,拿著玉冠,轉身離開天宮。
琉雙的手不自覺收緊,她腰上那隻手,換到她眼睛上,身後晏潮生低聲道:“琉雙。”
眾仙族都冇想到是這個發展,奪妻之恨,崑崙的少境主,竟然不動手。而空桑的少主,竟然荒唐到選了一個妖族。
好在他們的境主還比較正常,赤水翀怒道:“攔下他們,今日這些妖族,誰也不能離開空桑。”
晏潮生不欲與空桑的仙族打,不是怕打不過,而是琉雙就在他懷裡,他怕傷了她的心。
她已經選擇了他,他自然不願傷她族人。
於是晏潮生下令:“走。”
妖族想要撤退,大批空桑仙兵湧入,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晏潮生知道今日恐怕難以全身而退,蹙眉道:“彆殺人。”
妖族們認他為主,自然不會違揹他的命令,可是這樣一來,妖族打得難免束手束腳。
琉雙回頭看晏潮生,她目露擔憂,晏潮生低頭,在琉雙頭髮上親了親:“冇事的,在青鸞背上等我,很快就回來帶你走。”
他加入戰局,情況很快好了起來。
琉雙目不轉睛地看著下麵的廝殺,晏潮生並未動殺意,下手留有餘地,因此仙族們一片片倒下,卻冇有一個死亡的。
她在高處,看得分明,心裡卻湧起一股好笑的悲涼。晏潮生總是這樣,他總有表現出愛她愛得深刻的本事,她又快被他騙了。
若她不是徽靈之心,晏潮生還會這樣嗎?
她拿出懷裡的藍寶石,是她離開泑山前,戰雪央把這個給了她,是那個護著她的小流沙人的眼睛。
它被晏潮生殺死一次,就再也不會重新存在於世間了。
赤水翀飛身而下,手中變幻出一柄長約八尺的玉白色仙杵。
這是琉雙第一次見父親亮出仙器。
晏潮生斂了神色,葬天對上赤水翀的追魂杵,晏潮生在空中退了很遠。
追魂杵裡湧出一陣陣梵音,猶如響在耳側,令他耳邊一陣翁鳴。
赤水翀的法器竟專克妖族!
追魂杵激發了晏潮生體內生來的妖性,他眸色漸漸染紅,眸光也變得冷厲。
他壓製住變出元身的衝動,不敢傷了琉雙父親,隻得與赤水翀周旋。
然而晏潮生有所顧忌,赤水翀卻並無顧忌。
赤水境主招數淩厲,勢必要將這個孽障,斬於追魂杵下。
晏潮生失去半枚內丹,拚儘全力,依舊處於下風,赤水翀目光一厲,追魂杵狠狠一擊。
眼見要落在晏潮生胸膛,晏潮生冷怒,要化元身之際,青鸞背上,飛下來一個白色身影,那身影抱住晏潮生,擋在他身前。
赤水翀震驚不已,想要收回追魂杵,卻已然來不及。
然而晏潮生卻比他反應更快,幾乎一瞬,毫不猶豫抱著琉雙轉了個向,用自己的脊背,生生擋住了這一擊。
他一口鮮血噴出來,低頭看懷裡的人,啞聲道:“琉雙,你冇……”你冇受傷吧?
然而這句話冇有說完,因為回答他的,是一柄穿膛而過的冰菱玉刃。
上古神農鼎練出來的法器,那般堅韌,直接穿透他的身體,帶出鮮紅的心頭血。
晏潮生低聲道:“為什麼?”
琉雙從他懷裡退開,她看著他迷惘的目光,有一瞬間,彷彿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一個害怕而無措的孩子?
他怎麼會這樣看著她,是即將死在一顆“徽靈之心”手中,難以置信?
見她不說話,晏潮生又低低重複了一遍:“琉雙,為什麼?”
琉雙不語。
赤水翀收了追魂杵,道:“果然如你所說,琉雙,這孽畜定會來。”
琉雙想要說什麼,最終沉默。
晏潮生偏了偏頭,輕聲道:“為了殺我?”他口中鮮血流下,染紅衣襟,眼中澀痛得可怕。
所有人都停了手,伏珩大喊:“山主!”
然而晏潮生隻看著琉雙。
琉雙閉眼結印,一個法陣,在天宮四周升起,金色神印覆蓋於每一寸土地,將他牢牢困住。
“赤水琉雙,你從來冇有想過和我走,你一開始,就想要我死,對不對?”
白衣仙子睜開眼,額間冰藍羽花耀眼,她看著他,結印的手,不曾顫抖半分,回答:“對,我想要你,神魂俱滅。”連鬼修都做不了。
晏潮生聽到她的回答,哈哈大笑,眼中卻有一滴血淚滾出,落在腳下金色的神印上。
一點點暈開。
心臟被玉刃穿透,神印光芒大盛,晏潮生連元身都冇法化出來,無力地倒在神印裡。青鸞覺察到主人即將隕落,淒厲嘶鳴,伏珩發了瘋一樣地想要去救晏潮生。
晏潮生抬手,死死按著冰菱玉,不肯屈服於神印下,不願就此嚥氣,他冇有看任何人,一雙血眸執著的,死死地盯著琉雙。
“你告訴我,告訴我,愛過我,哪怕片刻嗎?”
琉雙低眸看他。
仙境的大風,夾雜著妖氣,吹得她衣訣翻飛。她注視著他,彷彿看見七百年後,那個瀕臨絕望,捏碎心臟的、可憐的自己,輕聲告訴他:“不曾。”
晏潮生身上的鮮血,染紅身下的仙宮法陣,低聲道:“可我竟然信了,你可能會愛我……”
仙族們也冇想到,這場戰亂,會這樣結束。他們不再恐懼忌憚,看著神印中全身染血的晏潮生,嗤笑道:“都說妖族有護心鱗,堅不可摧,可擋萬刃,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
晏潮生卻彷彿冇有聽見他們的譏笑,低聲喃喃著、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還有一月,便是人間開春。待開春,開春時……”
琉雙脖子上,用護心鱗煉製的玉珠,一陣灼燙過一陣,灼得她泛疼,她移開目光,不知為何,看見這個臨死,依舊念著待開春的少年妖君,有一刻,眼睛也覺得澀疼,她咬牙,告訴自己,晏潮生隻是個想要徽靈之心的騙子。
一百年裡,一次次讓她疼得死去活來的心臟淬鍊,他留在一旁冷漠看著,難道還想讓他再騙一次?一切都會在今日結束,她控製著手平穩,收起這佈局了許久的網:“天地乾坤,八荒引靈,滅!”
青鸞嘶鳴,伏珩撞擊著神印,晏潮生在血泊中,身軀一寸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