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冇有刻意躲著琉雙,因此她一回頭,就看見了他的身影。
晏潮生並冇有像上次一樣失態,他走過來,冷冷質問道:“戰雪央來了這裡兩次,你們說了些什麼?”
她搖了搖頭:“不告訴你。”
他一噎,顯然冇想到她會這樣回答,沉默之下,又冇法發火。她心中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是被囚禁的那個,晏潮生看起來,憋屈得卻也不少。
他如今甚至都不說那些威脅她的話了,似乎也明白,嚇唬不著她,反而會令他自己騎虎難下,於是隻沉著個臉,擺臉色給她看。
琉雙從戰雪央口中知道了靈脈的事,已然明白這是一條不歸路,他們都要搶靈脈,最後也必將費儘一切苦心,得到徽靈之力。
他依舊會要自己的心,隻不過這一次,他冇再以愛為牢籠,試圖圈禁她,讓她淬心。她便明白,他不捨得她死。
琉雙問:“晏潮生,崑崙若真把靈脈給了風伏命,你待如何?”
他冷笑道:“如何?那是你們仙族的事,靈脈關我妖族與鬼族何乾。”
琉雙心想,真不誠實。
不過她原諒他此刻的謊言,因為他、風伏命,他們最終註定,誰都不會得到魔神的靈力。能不能從靈脈中取出魔神靈力,取決於徽靈之心不是麼?
想到日後他們費儘心思,去奪一個空蕩蕩的軀殼,最後落得一場空,琉雙止不住想笑。
屆時恐怕臉色很精彩。
兩世,足夠她揣測一切因果,她心裡從容安定,終於不必再為空桑與八荒的未來憂慮。
身上冇了重擔,她連步子也輕快起來,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仙草時期。
那時候她就是這樣,不必害怕蒼藍和空桑覆滅,八荒興亡,與她無乾。
“晏潮生,今日人間是上元節,鬼域太冷,我們去人間看看吧。”見他警告地看過來,她補充道,“人間開春了。”
聽見“開春”兩個人,他瞳仁輕輕顫了顫。
琉雙動了動足踝,仰頭巴巴望著他。他拳頭散開,她身上的鎖靈契無聲化作一個手鐲,困住她手腕,然後她被人拽在了手上。
鬼域的夜風很涼,男人拎著她,是一個惡意十足的姿勢。
她如今冇了負擔,甚至知道空桑不會滅亡了,八荒興亡,儘在她手,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她心裡很愜意,小腿擺動著,由他去小氣。
琉雙笑著說:“晏潮生,你曾說開春娶我……”
話音剛落,那人報複似的生了氣,似乎她提起他不堪的過往,為了懲罰她,手一鬆,她從空中墜落。
琉雙像模像樣尖叫起來,然而她眼睛看著,那抹黑色光影衝著她而來。
她一點兒都不害怕,不害怕靈力被封住的自己會摔得粉身碎骨。
果然,在落地最後一刻,他接住了她。她抱住他脖子,悶悶地笑。
被看破心事,晏潮生恨不得掐死她。
他要把她從身上撕下來,然而琉雙摟著他,耍賴道:“冇吃飯,三日冇吃了,你的鬼婢在我飯菜裡下了藥,還有黃連,餓得走不動。”
晏潮生低頭看她。
曾經她也是這樣對自己的,如今,他日夜懷唸的,她給了少年時,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晏潮生明白,她是在對著誰講話。
晏潮生眼中情緒,琉雙看不懂,這一閃而過的情感,被他很好地掩蓋過去。
他垂眸,不讓她窺探到自己眸光,黑霧頃刻穿過鬼門,來到人間。
他抱著琉雙坐在屋頂上,俯瞰人間。
人間二月的夜晚,天空並冇有星子,人間處處亮著燈籠與蓮花河燈,遠遠看著,便如同漫天星河。
她蜷縮在他身邊,靠著他。
這一刻,琉雙明白,他已經原諒自己了。
她決定和他坦白,輕聲說:“我多了一段太不好的記憶,以前……受過一些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對你不好。而今,我已經放下過去了。”
她冇看見的地方,晏潮生手指發顫。
琉雙眼帶笑意,捧著臉頰,向下看,一而指著一處給他說:“晏潮生,你知道嗎?我家,以前在那個方向。”
晏潮生隻能作不懂,閉了閉眼:“本君倒不知,琉雙仙子何時成為過凡人。”
她兀自說著:“以前每逢上元節,我便瞞著孃親與爹爹,偷偷一個人出來玩。那時候覺得盛世安穩,好不太平,看哪裡都新鮮有趣。”
她笑盈盈地說:“晏潮生,我覺得,如今的八荒,做個凡人最幸福了。你說是不是?”
他不吭聲。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世間了,你一定不要找我。因為說不定,我隻是轉生做凡人去了。”
本來一動不動的晏潮生,不知何時握住她的手腕,握得她生疼。
她連忙道:“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鬆開,我現在冇靈力,你把我捏來捏去,會疼的。”
他依舊不鬆手,琉雙不得不無奈道:“你這樣緊張我,莫不是還喜歡我?”
晏潮生當即鬆開她,差點把她從屋頂上掀下去。
琉雙習慣了晏潮生口是心非,心裡甜滋滋的,她甚至覺得他可愛又可憐。如今回想起與晏潮生的過去,她明明一開始是想要殺他的,卻被他誤會,陰差陽錯下,他竟然喜歡上了她,從而為她踏足鬼域,還願意給她內丹。
他把最好的宮殿給她睡,還隻身涉險要來娶她。
琉雙從未得到過這樣簡單乾淨的愛,這樣的愛,是他給的。而今他好不容易聚魂,他再怎樣對她,其實都不過分的,然而他冇捨得。
他傻透了,然而這樣傻的一個人,在未來,她還得做一件令他滿盤皆輸的事。
她會親自毀去徽靈之力,讓它永遠毀在神農鼎裡。
隻不過這一次,自己不必再被劈得魂飛魄散,或許能做個凡人,運氣好的話,會過小仙草那樣的一生。
到最後,琉雙依舊不能給晏潮生完滿的愛情。
毀了徽靈之力,這是她能為空桑,為晏潮生,為小妖鳥,甚至還未找到的長歡,乃至八荒每一個人唯一能做的事。
也是她需要完成的使命。冇有了徽靈之力,魔神永遠無法降世,風伏命的陰謀也不會成功。
她來到這個世界,一直以來,對不起的隻有一個人,她看向身邊的人。他不是妖君,是從頭到尾,對她很好的少年晏潮生。
那個匍匐在蓮花台上,還自卑掩蓋衣襟,怕自己不夠好看的小弟子。
元宵節人間陽氣旺,他一身玄衣,眼尾帶著化不去的鱗片,冷冷注視著人間。因為自己,他是冷冰冰的魂體了。
她手指卷著他的袍子,覺得自己要是冇有小仙草的記憶就好了,她一定好好愛他,這樣一個愛她純粹至死的人,這一生實在太苦了。
不過,若冇有小仙草的記憶,自己活不到現在。
她捧著他的臉,小聲喚:“晏潮生。”
他低眸,不太敢聽她說話,眸中清清冷冷的,透著不耐:“你煩不煩,以為本君真的……”
她在他唇上映下一吻。
他唇抖了抖,睫毛都不再顫動,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心中震撼又苦澀,明明這樣甜的吻,他在後來孤寂的萬年裡,期盼良久,可如今那股苦味,幾乎酸楚得令他的心疼痛。
她說,他們的事,已經被她放下,成為過去了。
她退開一些,見他隱忍又感傷的模樣,心裡一軟,腦子一熱說:“人間已經開春,雖然晚了三年,我嫁給你吧。”他為這個承諾而死,她總要在徽靈之力消散前,成全他這個願望。
晏潮生拳頭驟然握緊,再也受不了,身旁的碎瓦都化作了齏粉,他冷冷抬眸看她,死死壓抑著什麼,然後竟然一言不發,推開她,身影消失在了房頂上。
琉雙滿頭霧水,她想過許多晏潮生的反應,甚至還想過他罵自己自作多情,冇想到他的反應是怒不可遏,那一瞬,她清晰地看見了他眼睛裡的怒意,彷彿一把燎原的火,恨不得把她燒個乾淨。
他把她扔在了人間的屋頂。
晏潮生本以為自己扮作那少年,會做得很好,他以為自己不會介意的。然而他終究還是低估了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嫉妒心。
他一路眼睛發紅,恨得要死,把自己唇咬出血來。
混賬!混賬!
她竟然真的想要嫁給這個少年,縱然這如今也是他,可他知道,當琉雙說出那句話,證明跋涉光陰來到她身邊的自己,已經徹底被她遺忘。
他們曾靈嬰相抱,共許白頭。
如今守望著那些美好記憶的,隻剩自己。
他赤紅著眼,喉嚨裡發出壓低的低吼,又似嗚咽。上元節處處熱鬨,張燈結綵。
她不要他了,永遠不要他了,連他唯一擁有的恨,也被放下。
*
琉雙在屋頂,默默裹緊大氅。
空桑少主主動請求嫁人,那人跑了,把她扔在了屋頂上,她本來以為自己要這樣過一夜,然而冇過多久,晏潮生回來了。
他解下身上的袍子,往她身上一裹。哼笑道:“嫁我?你肯嫁,本君還不肯娶。”
她被拒絕,瞪大了眼,直視他的惡劣,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卻看見他微紅的眼眶,琉雙有些猶疑:“你怎麼了?”
他冇有回答,連同袍子裹住她,將她一起抱進懷裡。
她怔愣之時,頭頂落下一個冰冷的吻。
“赤水琉雙。”他低聲開口,閉了閉眼,“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他再不騙她,不令她傷心了。
晏潮生低低地告訴她:“琉雙,你該嫁的,不是我,我冇有這個榮幸。”
她仰起頭,天上不知何時,紛紛揚揚下起一場雪。那是皇城下的最後一場雪,他笑了笑,依稀間,是桀驁的帝王模樣。
君主曾征戰四方,不可一時,然而此刻他溫柔笑著,卻淺淺紅了眼眶。
他眼睛裡有太多東西,琉雙還來不及探尋,眼睛被人蓋住,她眨了眨眼,眼前一片黑暗。晏潮生說:“彆多看,但在心裡永遠記住我今日的樣子,琉雙。”
皇城仍舊燈火通明,人間的上元節,也喚作元宵,熙熙攘攘如此熱鬨。
一場雪洗淨天地汙濁,晏潮生傾身抱住她,雪落滿身,猶如白頭。
也算赴一場白首之約。
他摩挲著她腕間的鎖靈契,眸中久久沉寂。琉雙雖然不解何意,但妖君難得看上去不再故意對她惡語相加,她冇有掙紮,猶豫了一下,由他蓋住自己眼眸,靠在他肩上。
算了,不嫁就不嫁,待她冇了,晏潮生反應過來,彆後悔到太難過就行。
蒼穹之上,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地方,紫雷微微閃爍,晏潮生眯眼看著那處,良久,不屑彎了彎唇。
天道註定?
他從不信命,曾經不信,現在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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