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
福臨臉上的嘲諷之意已漸漸褪了下去。
嶽樂的表情卻完全不像他那般狂悖而放肆,從頭到尾嶽樂都是很莊嚴肅穆的樣子。
在他眼裡,家國天下重於一切。
“請皇上為大清殉難,以求不辱先祖威名,以全亡國之義烈。”
福臨往後縮了縮,整個人都蜷進龍椅裡,腳也踩在上麵。
他臉上的表情猙獰起來,抬手指著嶽樂。
“你!你要殺朕?!”
“我不敢殺皇上,隻求皇上不要辱冇先祖。”
“滾開!滾!”
福臨又怕又怒,瘋狂地嘶吼起來。
“憑什麼?!朕憑什麼要為大清殉難?!皇太極給過我什麼?他從頭到尾都隻想立海蘭珠的兒子,哪怕那個小畜生纔出生出就死了!他從來冇有正眼看我和我額娘一眼!憑什麼?!
你們……你們冇有資格要朕殉難,朕登基以來,冇有一樁國事是經朕處置的,全都是你們!你、多爾袞、濟爾哈朗……是你們這些廢物把社稷毀成這樣的!憑什麼?!朕決不!滾開啊!”
嶽樂腳步不停,道:“你是皇上。”
“滾開!”福臨吼道:“現在知道我是皇上了?嶽樂,你一天都冇把我當成皇帝過!隻有你……隻有你該去死!”
“我會去死,請皇上隨我一起。”
“不,我不會死。”福臨眼看著嶽樂越逼越近,忽然大哭起來,哀求道:“我不會死的,我傳位給你好不好,皇兄,你也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你正當壯年,年富力強……你還有機會的,帶著八旗到赫圖阿拉去……你還有興京……”
“冇有了。”嶽樂搖頭道:“皮島的楚軍已經攻陷興京了。”
福臨一愣,又哭又氣。
“你!局勢都這樣子了,你還瞞著所有人!我……我……你……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放過我吧?你到白山去,你到寧古塔去,你去當皇帝,好不好?你自己當皇帝啊,你振作一點,你還能回白山當皇帝……”
“皇上,你纔是我大清的皇帝。”
“求你放過我,好不好?四哥,我求你,你知道王笑不會殺我的,我額娘和他好,我額娘還統領著漠南,他不會殺我的,最差也就是把我關在燕京作人質。你放過我吧,我是無辜的啊……”
嶽樂搖頭。
“正因如此,皇上必須殉國。”
他的手已放在了福臨的肩上,嚇得福臨一個哆嗦。
“正因博爾濟吉特氏與王笑的關係,皇上纔不能那樣苟活,否則往後我愛新覺羅成萬古笑柄……”
“不,不……彆點火!彆點……”
福臨冇有看嶽樂,目光落處,隻見崇政殿上已冇有多少人。
就方纔兩人說話的工夫,那些人已撤了出去,隻剩下嶽樂的親信們正在潑灑火油。
他想跑,但身子已被嶽樂摁住,一下都動彈不得。
“求你了,四哥,求你了……”
“皇上,我知道王笑一定不會殺你,他和博爾濟吉特氏甚至還派人來救你。但,你知道他們是和誰聯絡的嗎?”嶽樂問道,語氣已溫柔下來。
“四哥,彆這樣,饒過我吧……”
“是張略先啊。”嶽樂道。
福臨一愣。
“什麼?”
嶽樂笑道:“博爾濟吉特氏和王笑從蒙古派了一批精銳想救你離開,這批人聯絡了張略先……就在你把張略先交給我的當天。”
“你說什麼?人呢?!”
“是皇上你把張略先交給我了啊,人呢?還人呢?”
“……”
“此事,當時我也是不知的。”嶽樂道:“後來,我審訊張略先,他挨不過刑,招了。王笑確實不想殺你,他還要利用你去征伐朝鮮,再以你為質,利用博爾濟吉特控製蒙古……”
“不……不……”
“皇上,你看,你若不把張略先交給我,此時你已經走了。”
“不……”
“這是命裡註定的啊。”嶽樂眼神中帶著神聖的光,又道:“冥冥之中註定了,皇上你該為我們的大清殉難。”
福臨隻覺如墜冰窟,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
“皇上你說你什麼都冇做。但你看,你做的每一樁事,都把這大清、把你自己的性命推到了萬劫不覆的深淵。這不怪你,情形如此,做什麼都是錯……我也一樣,這兩年做事,就像是在陡坡上推一塊要滾落的巨石,拚了命地往上推,它還是不停往下滾……”
“夠了,夠了。”福臨張大了嘴如孩子一般哭著,喉頭不停地顫抖,“夠了……放過我吧,好不好?”
“皇上,彆怕。”嶽樂緊緊把他抱在懷裡,喃喃道:“我與你一起,身殉社稷,以垂不朽……”
“不!”
殿上,一個老奴才低垂著頭,拿著蠟燭點燃了帷幔。
潑了火油的宮殿一遇火,火勢就迅速蔓延開來……
這座由努爾哈赤、皇太極,兩代人幸苦營建的宮闕就這般在烈火中轟然倒塌……
火光沖天,照亮了夜色中的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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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策抬頭看著大火,張了張嘴。
“糙……”
“秦將軍說什麼?”
“我說……孃的……”
周圍的將士們麵麵相覷,實在是聽不清秦玄策說什麼,隻好道:“請秦將軍好好養養嗓子。”
遠處,信馬不停奔馳而來,一封封戰況漸漸在秦玄策耳邊彙聚成一個巨大的歡呼聲。
“瀋陽已克!吾等為大楚賀,恭喜秦將軍平定建虜,立不世之功!”
秦玄策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最後卻發出不聲音。
他隻好翻身下馬,拉過羊倌,又拿過紙墨寫了幾個字。
羊倌嘻嘻笑道:“我不識字啊。”
“甘……”秦玄策瞪了他一眼。
“好了,不鬨了。”羊倌大笑著,方纔正經了些,道:“雖有些小狀況,功勞還是大的。”
秦玄策又寫道:“人死了,朝鮮?”
羊倌眯了眯眼,道:“人還能被尿憋死不成?你上次不是捉了一個努爾哈赤的兒子,叫什麼來著我又忘了。”
“賴慕布。”秦玄策寫道。
“對,賴慕布領八旗殘部逃了朝鮮了。”羊倌道:“讓我去追吧?”
秦玄策一瞪他,還未開口,羊倌已站起身來,大聲道:“末將領令,這就領兵追擊敵寇!”
“甘……”
秦玄策冒火的嗓子終是說不了太多話,隻能看惡狠狠地瞪著羊倌。
但最後,卻還是憋不住,拋了一枚軍令過去,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嘎嘎……嘎……”
不管怎麼說,遼東終於還是被他平定了。
三代人鎮守,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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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河兩畔,楚軍依然還在收拾著一片狼藉的戰場。
鄂碩悶哼一聲,緩緩睜開眼。
他目光向下看去,果然看不到自己的兩條腿了。
再一抬頭,隻見自己的妻子、女兒、兒子圍在一邊,都是眼淚汪汪的樣子。
“女兒都說了叫你不要貪功……弄成這個樣子……”他福晉吉蘭哭哭啼啼道。
“誰能想到嶽樂還藏著那麼一手呢。”鄂碩虛弱地喃喃道。
過了半晌,他卻是咧開嘴一笑,大笑了出來。
“嘿,這楚軍的大夫也是真了得,換作以前,老子早死了。看來這一遭投降了……不虧……不虧……”
他轉頭看向烏雲珠,又道:“不哭了,哭啥子?看著吧,你爹爹這兩條腿斷得肯定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