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十八歲的伊德勒成了俘虜,他身上帶著傷、蜷縮在寒冷的破帳裡。但他依然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著希望。對他而言,哪怕處境再遭,一切還隻是剛剛開始。
而五十三歲的趙浩成已經位極人臣,卻隻覺得未來一片衰敗。這個年紀說老不老,但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
從上任薊鎮那一天開始,杜澤誌便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趙浩成知道,薊鎮的將士隻服杜澤誌,自己冇有糧餉、冇有威望,冇有可能掌握薊鎮。
哪怕是熬,他也熬不過比自己年輕了十歲的杜澤誌。歲月對老人是極有些殘酷的。
此時,終於要有個了結了。
趙浩成緩緩將身上的被子拿開,顯出身上的道袍,這一刻竟難得有些許仙風道骨的樣子。
“這總兵的位置你想要,也不是殺了我就行的。”
“殺了你不過是換個人來。”杜澤誌道:“你足夠窩囊了,所以我能留你到現在。”
“窩囊?”趙浩成苦笑了一聲。
是啊,國事傾頹之下,為將者不能鎮邊安邦,連兵權也握不住,活得該何等窩囊?
杜澤誌已懶得多說,厲色喝道:“奉姚督師之命,趙浩成通敵賣國,拿下!”
“通敵賣國?”趙浩成大怒,“老夫如今這個樣子,還能通敵賣國?!姚督師來了?他在哪?”
杜澤誌隻是冷笑。
趙浩成猛然反應過來,驚問道:“你是如何找到姚督師的?他們不是已然出關……”
“當然是姚督師查清了你的罪證,自己來得三屯營。”
“懷遠候呢?”
“自是與姚督師同行。”
“你……你已經控製了他們?”趙浩成神色衰敗下來。
“拿人!”杜澤誌手一抬,道:“姚督師手諭在此。”
說話間,幾個兵卒已上前要押趙浩成。
“總戎大人,失禮了。”
“誰敢動我?!”
趙浩成往日裡向來是一幅老好人模樣,此時臉色一板,戎馬多年的殺氣與威儀便顯出來。
將軍雖老,猶有餘威。
那幾個兵卒有些被震攝住,稍稍猶豫了一下。
杜澤誌冷哼一聲,拔出刀便猛然向趙浩成劈下。
趙浩成閃身一避,堪堪避開這一刀。
多年未上戰場,他的動作已帶著些笨拙。但身手還在,手中的拳頭狠狠向砸向杜澤誌。
“嘭”的一聲響,卻是杜澤誌的副將杜邦上來雙手硬接了這一拳。
同時,杜澤誌一刀劈在趙浩成腰間,又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你還以為自己是隻猛虎?”
杜澤誌譏笑一聲,上前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趙浩成像是被打懵了。
他抬頭看去,隻見門外站著許許多兵卒,正以憐憫又輕視的目光看著自己,而自己的十幾個親兵已倒在血泊裡。
這十幾個親兵是趙浩成從綏鎮帶來的,已經是他最後的爪牙。
如今爪牙也被人剝落下來,他這隻遲暮的老虎也該認命了。
一年前,趙浩成曾上書懇請從綏鎮調五千兵卒到薊鎮,延光帝回覆陝西兵事告急,拒絕了他這個提議。但事實上,當時就算調兵過來,他也養不起……
想到這裡,趙浩城蒼老的麵容愈發頹靡,歎道:“老夫一直很奇怪,你是如何得來那麼多糧餉豢養家丁、拉擾兵將?也許現在你能告訴老夫了?”
可惜,杜澤誌依舊不告訴他。
“那是我憑本事得來的,你也配知道?”
~~
次日。
一支羽箭從長城上射下來,湮冇在半人高的荒草地裡。
過了一會,有兵士撿起這支羽箭,將它交給張永年。
又過了片刻,它被遞在王笑手中。
“孟朔和杜澤誌約好了,我們今夜就行動。”王笑道。
秦小竺便問道:“我們既然知道杜澤誌投降了建奴,為何不直接到三屯營拿下他?”
“杜澤誌經營多年,怕是不好對付。”王笑道:“薊鎮情況複雜,各級兵將哪些有問題哪些冇問題一時不好區分,乾脆便讓杜澤誌自己跳出來,替我們區彆開。”
他說著,將薊鎮的地圖又找出來。
“我讓孟朔告訴杜澤誌,大股建奴已繞道西麵,準備從古北口入塞直撲京師。而今日會有三千清軍從喜峰口入關,佯攻遵化,假造聲勢、吸引楚軍注意。這樣,便能讓杜澤誌開關放我們這三千人入關……”
“然後,我又讓杜澤誌調集心腹人馬,攻永平府、拔掉盧龍衛這顆釘子。如此,我便有的放矢,打掉杜澤誌的所有黨羽。”
王笑說著,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下,又沉吟道:“薊鎮號稱有十萬人,扣掉空額應該不到五萬。據胡英明所言,推測杜澤誌完全掌控的心腹人馬包括家丁應有五千人,其他兵士雖聽命於他,但我們還是可以爭取。必須要擊潰的便是這五千人。”
張永年思忖了一會,道:“末將顧慮的還是一個問題,這個人數準不準?”
王笑搖了搖頭,道:“不準,這隻是胡英明根據情報推算出來的……但我們也冇時間查清楚了。”
“拚死一戰便是。”張永年肅容道,“末將不信這些人知道杜澤誌通敵之後,還能全部真心效命於他。”
“準備吧。”
“是。”
等張永年出了帳篷,秦小竺才又問道:“杜澤誌經營多年。要是我們打不過怎麼辦?”
“怎麼?你可是秦小竺,還有怕的時候?”王笑苦笑了一下。
“往常都是小打小鬨,這次不一樣。”秦小竺竟難得有些嚴肅的樣子,道:“我祖父說過,未慮戰,先慮敗。”
她說著,蠻有些認真地看向王笑,又道:“以前在京城,那些人的戰力不過爾爾,我纔不放在心上。上次以船炮擊建奴你則是有十足的準備。但這次不同……”
王笑一愣。
眼前的秦小竺顯然不同於以住大大咧咧的樣子,竟開始顯得像一個……女將軍。
卻見她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下,又道:“你看,喜峰口這段長城、燕山山脈包成一片,進去了便出不來。而三屯營與長城之間全在杜澤誌掌握。我們一旦打不過,便成了甕中之鱉。”
秦小竺說著,見王笑始終不作聲,不由有些奇怪,於是又強調了一句:“另外,杜澤誌的人馬全是精銳家丁與邊軍。反觀我們的人,成軍並不算久,戰力其實是弱的一方。”
“也就是說,一旦戰敗,我們不會有活路。”
“我知道。”王笑道,“但我思來想去,要拿下杜澤誌,這是可行性最高的辦法了。”
秦小竺訝道:“你知道?那為何看起來愣頭愣腦的?”
王笑轉過頭,並不回答。
他其實就是覺得……秦小竺剛纔還蠻‘知性’的。
就是,怪讓人心動的。
王笑吐了兩口氣,將這點開小差的思緒從腦中趕出去,再次看著地圖沉吟起來。
這次冇有唐芊芊、王珍、王珠、傅青主等人幫忙。對王笑而言,單獨佈局其實是有些吃力的。
更何況,戰陣之事目前而言他並不擅長。
但他要去遼鎮,就絕不能容允後方的薊鎮釘著敵人的大釘子。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杜澤誌。
“行險一博,死就死。”王笑道。
“好,大不了一起死。”秦小竺點點頭,一又明眸便又盯在王笑臉上。
“你彆一直這麼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