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決定撤,杜澤誌馬上便有了計較,他決定向北從喜峰口東邊的青山口出塞,繞道喀喇沁去投清廷。
但戰場上,撤退是很危險的事,稍有不慎便會引著潰散。
於是杜澤誌並不直接往北麵撤,而是下令全軍向東轉向,直攻長河畔的盧龍衛……
耿當正帶著一群盧龍衛兵卒呼哧呼哧地向前攻,忽見對麵全軍向自己攻過來,登時駭了一跳!
他雖然不怕死,但也知道自己領著的這些兵卒擋不住對方的一輪衝鋒。若是自己這邊崩了,將給所有友軍的士兵巨大的打擊。
但狹路相逢,一時間也彆無它法,耿當隻好咬咬牙,大喊道:“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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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年見杜澤誌轉向東麵亦是大吃一驚,連忙指揮騎兵去攔。
他知道杜澤誌也許是佯攻,但此時戰到最緊要關頭,盧龍衛不能崩。
隻要盧龍衛一崩,杜澤誌再回頭給薊鎮兵卒全力一擊,已經力竭的薊鎮兵卒必然很快也要被擊潰。
跑了大半夜,騎兵們跨下的座騎已經疲憊,張永年隻好不停地大喊著、鼓舞著士氣。
眼下的情況是,誰能多撐一會,誰便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接著,張永年隻見杜澤誌的軍陣列中分出了五百騎兵,向自己這邊衝來。
雙方接刃砍殺了一會,張永年見敵方不再加派人手,便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
再一轉頭,隻見杜澤誌的大部已迅速轉向,飛快地向北撤去。
“他們想逃!攔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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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澤誌稍稍舒了一口氣。
拋下五百騎兵攔住對方的騎兵,楚軍那些步卒便再難追上自己……
突然,一支利箭激射而來,猛然釘在他身後一個親衛家丁身上!
“逆賊!休想走!”
杜澤誌轉頭一看,眯了眯眼。
目光中,隻見四十餘騎人馬向這邊追趕過來,領頭的卻是趙浩成。
杜澤誌很有些詫異——這點人馬衝過來,是想送死嗎?
……
趙浩成帶來的薊鎮兵將多是步卒,隻有寥寥一百騎兵,跨下還多是駑馬,戰到現在,更是不剩半數。
四十餘騎衝進五千人的軍陣中,如一顆石子撞在沙堆之中。
趙浩成身上的金甲上已滿是血汙,不再鮮亮。
但他整個人的氣場卻也在這些血汙中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他高揚著長戟,帶著淩烈的、一往無前的姿態毫不猶豫便衝進杜澤誌的家丁陣列。
長戟翻飛,血肉飛濺,趙浩成不停向前衝鋒。
“殺!”
他不知道身後的士兵有多少人能跟上來,但哪怕戰到最後一人,他也要攔住杜澤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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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的戰場上,張永年正領兵焦急地衝殺著五百騎家丁,試圖儘快趕過去攔住杜澤誌。
步卒們跑在家丁陣列的之後,邁著疲憊的步伐追趕著。
王笑追在隊伍中,開始思考若是走了杜澤誌接下來該如何整備薊鎮,又如何防止彆人效仿這種通敵舉動。
他並不認為趙浩成那寥寥幾人能攔住杜澤誌。
但下一刻,他發現,前方家丁的隊伍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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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冇想到,趙浩成竟是真的衝進了杜澤誌的中軍。
也許得益於他這一身威風凜凜的精良盔甲,也許得益於他薊鎮總兵的身份,也許是家丁們被他渾身殺氣震攝住,也許是他們見他蒼老的麵容上帶著的不甘太過可憐……
但無論如何,趙浩成還是看到了杜澤誌。
冇有多言,長戟高高揚起,老將徑直便向杜澤誌砍去。
“噗。”
一柄長刀捅在趙浩成腰間。
“噗。”
又一柄長刀紮在他的馬上。
趙浩成摔下馬來,提著長戟繼續向前奔去。
他的動作已有些笨拙。
有刀落下來,斬斷了趙浩成的手。
長戟摔落在地上……
杜澤誌冷笑了一下,轉過身喝道:“撤……”
“逆賊……休走!”
蒼老的聲音響起,無力中還帶著憤慨。
杜澤誌懶得理他,催動馬匹便要離開。
下一刻,他感到有人握著自己的腳,低頭一看便看到趙浩成正倒在自己的馬下,用僅剩的一支手緊緊握著自己……
家丁們默然站在兩邊,執著刀並未再去砍趙浩成,就隻是那麼無聲地看著。
地上是一條長長的血痕。
這最後的一段距離,趙浩成用一支手拉著殘破的身軀爬過來,像一隻可憐的蟲子。
他人生活到最後,這似乎是最屈辱的一段路……
杜澤誌掙了兩下,竟是冇能將腳從趙浩成手中掙開。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家丁,忽然感到了巨大的憤怒!
“你們為什麼不殺了他?!”
便有一名家丁走上來,猶豫了一下之後,提起刀紮在趙浩成盔甲間的縫隙裡。
趙浩成悶哼一聲,身體一顫緩緩倒下去。
杜澤誌又掙了一下,依然冇能將腳從掙開。
“將他的頭砍下來!”
那家丁一愣,喃喃道:“可是,總戎大人……”
下一刻,一顆人頭高高飛起。
“你們是老子養的兵!不許喊他!”
杜澤誌一刀將那家丁砍死,便親自向趙浩成狠狠剁了下去。
一刀,又一刀……
趙浩成再冇了聲息。
杜澤誌卻隻覺得,那雙老眼中似還帶著諷刺,似乎在說:“逆賊,我纔是薊鎮總兵,而你不配。”
“總戎大人……”有家丁喚道。
杜澤誌大怒,叱道:“不許喊他!”
“杜……杜總戎,他們追上來了!”
杜澤誌回過頭一看,眼中閃過驚詫。
“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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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青山口往下望去,戰場上一邊狼藉。
風吹過,一杆‘杜’字大旗緩緩倒下去。
空氣中血腥味刺鼻。
王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踏過滿地的屍骸,他看到撐著長刀摔坐在地上的杜澤誌。
此時,大部分家丁們已潰散而逃,圍在杜澤誌身邊的隻有十餘個傷勢極重的親衛。
“你纔是真的王笑?”杜澤誌問道。
“嗯。”
杜澤誌冷笑起來,狂喊道:“若我不退,我是不會敗的……”
“但你退了。”王笑淡淡道。
杜澤誌嚅了嚅嘴。
這一戰,他不是輸給了王笑或趙浩成,他是輸給了自己。
為了儲存實力撤兵,冇想到冇人追上,潰散便在猝不及防間形成……
像極了以往每次楚將與建奴的戰役……
於是,杜澤誌不甘地大吼道:“我是時運不濟,你們都是些廢物!”
“哦。通敵之人冇有拚死之心,打不贏很正常。”
王笑說著,隨意揮了揮手,便有一個親衛向前走去。
“你要殺我?”杜澤誌喊道:“你會後悔的,等過段時間你就會明白什麼叫大勢所趨!到時你會後悔的!告訴你,我能對你很有用……”
一刀揮下。
杜澤誌眼前一黑,緩緩栽倒下去。
“他孃的,讓個無名小卒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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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軍之中,奄奄一息的孟朔被人從屍堆中翻了出來。
劉一口摔下馬來,仰著頭倒在血泊裡一邊笑一邊咳著……
生者曆經一戰,留下一段經曆。
死者則以性命告訴世人,他曾有過的榮辱。
薊鎮兵卒們從地上抱起那具披著金甲的屍體。
“總戎大人……”
有人伸手撫合上趙浩成不甘的老眼,堅定地說道:“你是楚朝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