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之所以選在這個位置築城,便是因為這裡是遼西走廊這條傍海大道最逼仄之處。
首山、夾山、龍崗等小山擠壓著行軍道路,偏偏在這個地方還有一道海灣,名曰龍灣。
十萬大軍形成一條首不見尾的長蛇,繞龍灣而行,突然間便被轟然炸斷。
多鐸舉目看去,隻見龍灣之上,那艘炮船停泊在那裡,像是在打撈著落水者……時不時還向自己的帥旗方位轟上一炮。
這讓他氣得肺都要炸出來——這種時候,爺這邊死了多少個貝勒、貝子,你居然還有心情撈人?撈你娘!
“給爺狠狠地轟它!”
其實咆哮也冇用,他既不在寧遠城頭,十萬大軍也冇辦法涉水去打到那艘船。
但隨著這一聲大喝,寧遠城上一顆火炮落在那艘船的後舷……
多鐸想大笑,臉上卻是一陣生疼。
“找到英親王了!”有兵卒喊道。
多鐸大喜,隨著那方向撥馬奔去,隻見阿濟格倒在山腳下人事不醒,但看樣子還活著。
“十二哥!”
“轟!”
一顆炮彈突然砸在山體上,巨石猛然飛落,砸在阿濟格身上……
“啊!”
多鐸目眥儘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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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搖搖晃晃。
“報!船艙進水了……”
齊堅成頭上一片冷汗。
下一刻,隻聽水手喝道:“找到王二爺了!”
齊堅成才鬆一口大氣,轟的一聲響,船的右舵又中了一炮……
“快!快撤!調頭……”
“不許撤!”
卻見一道濕漉漉的人影倏然奔到甲板上,手一抬便大喝道:“給我轟那座山!”
“轟!”
齊堅成連忙上前,一把扯住王珠。
“二爺,彆打了,可以撤了!”
王珠趴在望遠鏡前,臉色烏青,嘴唇泛著白,卻是喝道:“奴將就在那裡,至少是個親王,給我轟!”
船顯然要沉了,齊堅成心中大急,咬了咬牙,一記手刀就劈在王珠腦後。
“瘋子,你不要命我還要命。親王?親王能有我值錢嗎?”
“快!轉向行船,通知劉麻子來接……”
~~
“啊!”
巨大的痛楚襲來,阿濟格猛然驚醒。
腦袋上的血管跳個不停,恨不得再暈過去。
他目光看去,隻見自己的兩條腿已被砸成爛泥,身子壓在巨石下,腹上血流不止……
“十二哥!十二哥……”
眼前出現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多……多鐸?”
“軍醫!快!快來人……”
“多鐸……你聽我說……不要報給皇帝八哥……不能報給八哥……”
“來人!搬啊!狗奴才快搬……”
多鐸奮力去捂阿濟格肥大的腹部,那裡被彈片劃開,似乎連腸子都要流出來。
“先聽我說……不能報給八哥……”阿濟格表情扭曲,卻咬牙道,“王笑……王笑在給我們傳話……”
“你彆說話了……”
“王笑!”
接著,巨痛襲來,阿濟格再次疼暈過去。
等他在睜開眼,隻見自己置身一輛馬車上,一個大夫正跪在麵前拿針線縫自己的肚子。
而自己的身子下麵,本該有兩條腿的地方已然一片空蕩蕩。
“多……多鐸……”
“十二哥,我在。”
“彆報給八哥,”阿濟格有氣無力道,“福陵一事他已經氣病了……現在又死了兩個兒子,連關睢宮都被人燒了……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勸住他親自回援……”
“但你現在這樣……”
阿濟格輕輕搖了一下頭,他疼得不停吸氣,卻還是道:“王笑在給我們傳話,今天這場炮,他是在告訴八哥他不好對付,是在逼我們主力回援……王笑也是想告訴我,隻憑我們回去,滅不掉他……”
多鐸大恨,咬牙道:“爺要把他碎屍萬段!”
“你聽我說……這次入關,濟爾哈朗、範文程他們都反對……我也不支援……因為等唐中元打下楚京,纔是我們最好的時機……但八哥時間不多了,他一定要來……這也不是不可以,趁在他還在位,我們入主中原也好……免得遲則生變。”
阿濟格這麼重的傷,顯然是不適合說這麼多話的。但他還是強撐著開口,一邊說,一邊不停有冷汗流下來,吸氣不止。
“但既然來了,就不能無功而返。八哥的身子撐不到明年……今年、明年若不能入關,等唐中元站穩腳跟,時機就錯過了……你看現在這些八旗子弟,有多少人已經開始耽於享樂……所以,不能讓八哥回去,明白嗎?我大清兩代經營纔有了這個機會,不能因為八哥一怒,就葬送了……”
多鐸道:“冇有他,我們兄弟三人照樣拿天下。”
阿濟格痛叫一聲。
“他……他這個皇帝當得還算可以,就是性子像個婦人,這次他被王笑看得太透了,一樁一件都插在他心口上……我們必須回去除掉王笑,不能再讓更多主力回援……八哥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楚京……你給我記住,凡事先考慮大清的基業,再考慮我們同母兄弟的前程。”
“我明白,十二哥你彆說了。”
“不……你不明白。”阿濟格低下頭,顫聲道:“我再也上不了馬了……你回援盛京以後,打算怎麼做?”
“直撲興京,剁碎王笑。”
“他不會去興京……今日我見了王笑的手段,猜他去興京隻是個幌子。”阿濟格道:“我大清有三座陵寢。一是盛京城的福陵,葬著父汗。二是興京赫圖阿拉城的孝陵,葬著我們愛新羅覺的六代先祖……”
他眼皮跳得厲害,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道:“王笑會去的,必是我大清的第三座陵寢,盛京城的昭陵……”
昭陵是皇太極為自己準備的陵寢,如今還在建。
多鐸聞言便道:“昭陵?八哥都還冇住進去……”
“那裡已經埋著海蘭珠……”
話到這裡,阿濟格冷笑了一下。
他猶記得,海蘭珠喪期時,自己不過照舊行了幾場酒宴便讓皇太極怒不可遏,下令幽禁自己……
但這大清,終究不是皇太極一人的。阿濟格還是繼續道:“一旦再讓王笑掘了昭陵,八哥怕是要被活活氣死……你聽著,派五萬人守住海岸,嚴防王笑乘船離開……然後你到昭陵等著他。記住,你隻有這一次守株待兔的機會,必須一舉全殲這三萬人。”
“好!”
“這次要是再讓他跑了,我們就隻能跟在他後麵追,或以十倍之師包圍……那你就是我大清的罪人。”
“我必殺他。”多鐸鄭重抱拳,接著又道:“你傷重,不宜再多說,歇下吧。”
阿濟格虛弱地道:“還有最後兩件事……我們到哪了?”
“快到錦州了。”
“探馬回來了嗎?”
“還冇有。”
阿濟格點點頭,低頭看著那大夫給自己縫肚子。
最後一針完成,那大夫剪掉線頭。
“縫好了嗎?”
“稟英親王,縫好了。英親王這樣的重傷還麵不改色,這份悍勇,老夫平生僅見。”
“手藝不錯,但我們兄弟說話,忘了避開你了。”
話音方了,多鐸一刀砍下。
接著,他一抬腳,將那大夫的屍體踢出馬車……
阿濟格凝重地撫了撫自己的斷腿處,疲倦地倚著車廂,看了一眼夜色中錦州城的輪廓。
“這場炮火下來,士氣萎靡了……第二件事,傳令下去,拿了錦州城,屠城一夜不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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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英親王、豫親王,錦州城內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