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中,布木布泰牽著福臨避到牌樓附近的安全處。
她時而向多爾袞與濟爾哈朗亂戰的地方望一眼,時而向代善與諸臣所在的方向看一眼,臉上的神情漸漸篤定起來。
“福臨,你該準備好當大清的皇帝了。”布木布泰低聲道。
“額娘。”福臨喚了一句,抬起頭,帶著些迷茫地表情問道:“讓大阿哥或十四叔當皇帝不好嗎?為保要讓孩兒當皇帝?”
布木布泰默然了一會,在心中自語了一句。
“你如果不當皇帝,我從科爾沁遠嫁過來、消磨半生,又還有什麼意義?”
下一刻,她望到遠處正藍旗的旗幟招展,不由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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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藍旗的大軍奔來,索尼並未像昭陵中彆的人一樣驚慌失措,而是趁著代善手下人一恍神的功夫,領著一群侍衛突然突圍而出。
“索尼!你要做什麼?!”有人大喊道。
接著,又是一亂混亂。
“是王笑,彆走了王笑……”
索尼策馬奔向豪格大軍,根本不去理會後麵發生了什麼,什麼狗屁王笑之類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眼下讓肅親王登位纔是最要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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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裡·索尼,屬正黃旗,其家族原是海西哈達部,在努爾哈赤在位時便攜家眷歸順,索尼與他的父叔全都通曉蒙、滿、漢文字,算是滿洲人中頭一等的飽學之士。
索尼如今任三等甲喇章京,世職不算高,卻是皇太極心腹,他文職任啟心郎,啟心郎之職僅次於六部侍郎,表麵上看隻是一個通譯,卻可代表皇帝向諸臣傳諭聖意。
索尼的身份決定了他必須擁護皇子繼位,因此,他很早便投向豪格。
在他看來,今日隻要殺了多爾袞,一切阻障將迎刃而解,豪格繼位已經是順理成章之事。
“天賜良機啊!”索尼心中暗道。
終於,他奔自豪格軍前。
“我有急事求見肅親王!快,帶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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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格冇有下馬,駐馬看著索尼。
連日急行軍,就是豪格這樣戎馬半生的大將也有些疲憊,滿臉都是風霜之色。他看著索尼,第一句話便是:“他們怎麼敢?!”
索尼正要開口,卻聽豪格又道:“他們怎麼敢?本王還冇回來,他們便要將阿瑪下葬,甚至不讓本王見阿瑪最後一麵?!”
“肅親王,此事已不重要了……”
說是不重要,但豪格一路趕回來,早已準備好要在皇太極靈前演一個大孝子。
至於是不是真孝順?他對自己阿瑪的感情也頗為複雜,當年皇太極逼他殺妻,他心中亦是有恨,這種恨意才稍稍表露,他便被降為貝勒,解除戶部的職務。
皇太極對於大清宗室每個人而言都是可怖的存在,如今他死了。豪格與多爾袞一樣,或許也有悲傷,心裡更多的感受卻是……鬆了一口氣。
君父君父,先是君,纔是父。
但不管怎麼說,此時豪格這個孝子才演了第一句話便被索尼如此打斷,未免讓他覺得有些不足,便繼續嚎道:“怎麼能不重要?!我的阿瑪……”
索尼心中著急,瞥了豪格身後一眼,隻見都是正藍旗諸將,唯有一個佟盛年雖不是自己人卻也是正黃旗。
此時形勢緊急,索尼也顧不得許多,便徑直開口道:“多爾袞與濟爾哈朗狼子野心,不顧我大清國運,相互攻訐、大鬨昭陵,肅親王宜馬上帶兵鎮壓叛亂,處置此二人。”
豪格一愣。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肅親王除此兩獠,安葬先帝,然後……蒞國登基!”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去乾掉多爾袞、濟爾哈朗,皇位就是你的。
在豪格身後的佟盛年飛快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道:“竟讓他撿了這樣一個大便宜,冇想到他有這樣的氣運……也好,我和他關係不算差。”
豪格還準備哭嚎,聞言不禁大喜,下馬拍了拍索尼的肩,很是勉勵讚賞了幾句。
索尼麵露感激,心中卻焦急起來,他不差現在這幾句誇讚,連忙勸豪格趕快動手。接著又提醒道:“肅親王還是不宜麵露喜色,該……再悲憤些纔是。”
豪格應下,換上一幅沉著堅毅的麵容,迅速下令調整陣型,領軍向昭陵撲去。
他帶兵打仗很有一套,兩萬騎兵雖是連夜急馳極是疲憊,卻依然令行禁止,侵略如火,勢如奔雷。
索尼策馬奔在豪格身後,心中漸漸安定下來。
——論打仗,肅親王還是靠得住的,今日,十拿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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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親王回來了!”
大軍奔至昭陵前,遠遠便聽到群臣歡呼,接著便見驚慌的人群鎮靜下來,向兩邊分出道路。
索尼目光望去,隻見代善遠遠站著,如老僧入定一般,半點冇有讓人來攔的意思。
“老狐狸看得清局勢,不敢與肅親王作對了。”索尼暗道。
豪格老於戰事,指揮若定,先是派人接替代善的人馬圍住昭陵,以免走了多爾袞。又調撥兵力隨他入陵平亂。
這一番調度極為妥當,一群王公貝勒見了,心中便作好準備,打算隨時擁立新帝。
索尼看著豪格這威風凜凜之態,心中愈發臣服。
便是佟盛年,也覺得豪格眾望所歸,有君臨之勢。
下一刻,隻見群臣中奔出一人,跪於豪格陣前,卻是範文臣。
“肅親王,你可算回來了!皇上……太宗皇帝已經駕崩了……”
豪格駐馬執韁,道:“範大人稍待,待本王先平定亂局,再與你談。”
在他看來,範文程和索尼一樣,都是他阿瑪的心腹,必定是要擁皇子繼位。那能讓範文程效忠的……捨我其誰?
果然,隻聽範文程道:“肅親王有所不知,睿親王被楚寇矇蔽,誤以為鄭親王勾結楚寇,兩邊打得不可開交,陛下的葬禮也……”
話到這裡,他悲哭起來。
這事豪格已經聽索尼說過了,心中便當範文程和索尼一樣是來通知自己的。
——可惜,你晚了一步,功勞已經被索尼拿走了。
“範大人勿慮,本王既然回來了,生不了亂。”豪格道:“你先退開,等本王……”
範文程卻是不退反進,走到豪格馬前,壓低聲音道:“多鐸已經跑了,必是回京調兵了。”
索尼支著耳朵聽到,心中一驚,忙道:“肅親王,快,誅殺了多爾袞!”
豪格還來不及反應,範文程卻又道:“萬萬不可!”
“多爾袞若死,多鐸必與肅親王你水火不容,兩邊開戰,必如今日這般折損我大清國力……”
“範文程,你糊塗!”索尼大急,道:“今日不殺多爾袞,何日還有如此良機?阿濟格重傷,多爾袞再一死,多鐸獨木難支,不足為慮。”
“不足為慮?”範文程道:“兩白旗握在多爾袞兄弟手上,正紅旗阿達禮、鑲紅旗碩讬也投靠了他們。一旦殺了多爾袞,諸王怎麼看肅親王不談,多鐸與肅親王之間再無轉圜,隻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麵。到時戰亂不休,生靈塗炭,我大清基業亡矣。”
他其實話裡話外都是那一個意思,但一次是‘折損大清國力’,接著便成了‘大清基業亡矣’,豪格聽了不由神色大變。
“肅親王明鑒,自太祖皇帝八王議政開始,我大清國事皆由諸王共議。如今太宗皇帝龍馭上賓,肅親王為皇長子,素有軍功,繼位本是名正言順之事,諸王共議必定推舉肅親王你繼位。若是藉著一點小由頭擅殺兩位親王,原本名正言順便成了陰謀篡位,又導致大清禍亂不止,此舉得不償失啊!”
豪格一聽,竟是點點頭,深以為然。
索尼不知範文程心思,隻當他是個蠢材,指著他便大罵道:“豎儒淺見!你是要誤肅親王大事不成?!”
罵罷,他苦勸豪格道:“肅親王,如今諸王覬覦帝位,隻有以雷霆手段早日定下皇位,才最利於大清江山啊。若讓諸王共議?這些人各懷心思,必要誤肅親王大事……”
豪格有些猶豫,轉頭將佟盛年召過來,問道:“你怎麼看?”
佟盛年一愣,心想:“你又問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的心腹。”
他悄悄抬眼瞥了範文程一眼,便回話道:“肅親王該以大局為重纔是,多爾袞顧私利而忘大局,肅親王若能以大局為重,其間高下立見。到時,諸臣自然能看明白誰才適合當大清的君王。”
豪格點點頭,深以為然。
範文程又勸道:“皇後、莊妃、禮親王、鄭親王皆表示願意支援肅親王,兩黃旗大臣也皆擁戴肅親王。今日事已至此,多爾袞隻能承認他是被楚寇矇蔽,而非為了皇位故意陷害鄭親王,他如何還能再提出要繼位?肅親王隻需讓他們罷兵,將這個罪責定下來便是,何必當著人前殺多爾袞?”
說到這裡,他又湊上前,低聲道:“人心皆附,大局已定,肅親王大可以正統之名繼位。至於多爾袞,等以後準備妥當了,找個由頭殺了便是。先帝當年便是如此做的,肅親王想想代善、莽古爾泰、阿敏……”
豪格微微一愣。
一句‘先帝當年便是如此做的’入耳,他心中便下了決定。
索尼與範文程各執一詞,他不知聽誰的好,那就聽皇太極的唄。當年皇太極、代善、莽古爾泰、阿敏,這四大貝勒共坐,皇太極還不是在繼位之後再憑手段一個一個剪除。
豪格便心想——阿瑪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索尼隻覺一股血溢進腦子裡,讓他頭暈欲死,恨不能昏倒過去。他拉著豪格苦勸不已,豪格卻執意不肯再聽他的。
範文程又拿出幾本書,將多爾袞誣陷濟爾哈朗的證據呈給豪格。
豪格聽了,冷笑不已,道:“多爾袞這個蠢材,竟能被楚寇耍得團團轉。”
說罷,他策馬上前,下令道:“讓睿親王、鄭親王各自罷兵來見本王。本王為他們斷一斷這一樁恩怨。若敢不從,休怪本王兵戎相見!”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