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這種情況讓秦山河極是左右為難。
護家小還是護王笑?他需要做出一個選擇。
他將兩個孩子往王笑懷裡一塞,大喝了一聲,便提刀向後麵追來的侍衛迎上去。
氣勢之盛,似要憑一人阻擋百餘人。
絕境之中,他選擇了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去擋。
“走啊!”
王笑手裡抱著兩個娃,一個兩歲大,一個三個月多大,都是張大了嘴哇哇哭個不停。
地上塔爾瑪掙紮著爬了起來,看了看兩個孩子,又看了看秦山河,亦是放聲大哭……
箭矢襲來,周圍鮮血四濺。
二十個秦家舊部一個一個倒下去。
他們本已投降,為了秦山河,再次將自己送進了死地。
這短短的一瞬間,王笑忽然感覺到巨大的絕望。
自己害死了那麼多人,又把從容赴死的秦山河從牢裡逼出來。結果走到這種境地,把人家剩下的一點部屬帶著、把人家老婆孩子帶著,跑到這裡任人屠宰?
……
布木布泰遠遠望著王笑,恨不能將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咬下來。
她要看看當秦山河一家被按在案板上、當屠刀揚起,王笑能不能意識到自己錯了。
“你居然敢這樣對本宮,你居然妄想從本宮身邊逃開……”
她不知道要怎麼麵對自己的兒子,但眼下,她要看到王笑的痛苦,她不打算再原諒他……除非,他跪在自己腳下,把心掏出來哀求。
下一刻,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布木布泰皺了皺眉,目光望去,隻見二十餘騎遠遠飛奔而來,個個臉上蒙著布、讓人看不清麵容。
“籲……”
駿馬長嘶,蒙麵大漢中有人大喝道:“快上馬!”
聲音是用漢語喊的,很是醇正。
那邊秦山河正執刀與一群侍衛戰成一團,一人陷在重圍當中殺得虎虎生威,雖渾身是血、傷痕累累,卻如貔虎野獸般酣戰不休。
自從他投降以來,這還是時隔多年後第一次拚命全力殺敵,一身技藝潑灑而出,殺得那群侍衛儘皆膽寒。
那二十餘騎蒙臉大漢見了,策馬上前便去幫秦山河。
當先一人手執一根長戟,武藝雖不如秦山河,卻是殺意凜然,衝鋒起來悍不畏死,一股血勇之氣殺得侍衛們士氣又是一滯……
布木布泰遠遠望了一小會,便已猜到來的人是誰,臉上怒意更盛。
原本王笑徒步而逃,不可能逃得過追捕,如今來了馬匹,形勢便陡然翻轉過來。
布木布泰又向身後的皇宮回望了一眼,知道若不儘快帶皇帝去彈壓,局麵便要控製不住。
於是,她轉身向宮牆上走去,從一名侍衛手上拿過一張弓。
此時王笑一行人已跑了一百餘步,宮牆上的普通侍衛再難射中他們。但她布木布泰是合撒兒的子孫,合撒兒以“神箭”著稱,科爾沁在蒙古語中的便是“造弓箭者”,她雖是女子,箭術卻極是不凡。
張弓。
布木布泰眯著眼,在混亂的人群中尋找著王笑。
順著箭矢望去,視線中,一個蒙麵騎士正在拉王笑,那騎士身形纖瘦,似乎是個女子。
王笑懷裡抱著兩個孩子,冇有躬身,整張背都露在外麵……
~~
王笑翻上馬背,懷裡的兩個孩子還在哇哇大哭。
他四下看了一眼,隻見那邊秦山河夫婦與餘下的秦家舊部也已上了馬。
“走!”
王笑身前的控馬的女子回過頭,雖蒙著麵,臉中卻顯出歡喜來。
“侯爺……”
蔡念真輕喚了一聲,聲音微帶著些顫抖。
她冇想到,自己終於還是擁有了王笑……
那一天,讓人討厭的伊哈娜又給她下了帖子,她本是不想去的,但一個降臣之女如何敢得罪盛京城的格格?
隻是當時蔡悟真病了一場,蔡念真等大夫替兄長看過病纔出門,趕到伊哈娜府中的時候便晚了不少。轎子才落下,她便看到烏雲珠出來。
“小格格這麼早便走……”
話到一半,蔡念真看向烏雲珠身後那人,身子一顫,整個人便愣在那裡,她張了張嘴,差點便將王笑的名字喊出來。
“蔡姐姐,這是布爾玳送我的先生李京花……”
烏雲珠的話語迴盪開,蔡念真彷彿冇聽到一般。
“小格格,我和蔡家小姐說幾句話可以嗎?”王笑俯身向烏雲珠問道。
“好啊。”
王笑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萬福禮,又道:“蔡小姐這邊。”
兩人走了幾步,蔡念真好不容易纔鎮定下來,紅著眼低聲道:“侯爺是想說……今日我便當作冇見過你,我知道的。”
王笑冇有說話,隻是看著她,似有些信不過她。
蔡念真自知在錦州做的那些事惹得王笑不快,便又道:“之前是我自作多情,總之……總之我不會出賣侯爺便是……”
她說著,眼中又有淚流下來。
王笑似乎有些猶豫,想了想,最後輕聲道:“那便謝過蔡小姐了。”
平淡的聲音一如當時在錦州他拒絕她的時候,蔡念真心一顫,忍不住又問道:“侯爺你是不是……真的就未曾……對我動過心?”
這一句話,王笑再次猶疑起來,看向蔡念真的目光重新變得複雜了些。
“我……我隻想要一個回答。”蔡念真又道。
王笑想了想,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從腰間掏出一張紙,緩緩遞在蔡念真手裡。
“當時,蔡小姐讓我回詩,我其實是回了一首的,隻是不敢給你……這些日子,我戰場奔波,幾次瀕死,卻未曾將它丟掉……”
蔡念真不敢當場看那張紙,心不在焉地進門與伊哈娜打了個招呼,回到轎子上纔將那張舊舊的紙攤開,隻見上麵是一首《采桑子》。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一詞讀罷,蔡念真淚如雨下。
冇有人懂這一場癡戀對她而言是如何刻骨銘心,也冇有人懂這一首詞給她的震憾。
要是何等深情,才能作出這樣一首詞?
錦州演武場上,少年風姿雋永、少女情竇初開,一瞬恍如隔世。
輾轉千裡再次重逢,她才終於追尋到他的心意。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
他原來,是這樣的啊。一場相思,原來他心裡的苦一點也不比自己少……
蔡念真便打算要將王笑救出來。
這件事似乎是很大一件事,但她毫不猶豫便下定了決心。
她想了想,便偷偷跑去見了她大哥蔡悟真。
“你們都下去,我有話和大哥說。放心,他不會自儘的。”
待下人都退了下去,蔡念真便壓低聲音道:“大哥,你想不想回楚朝?”
蔡悟真那雙無神的眼睛裡猛然亮了一道光。
“我認識懷遠侯,大哥你知道他的,領三萬鐵騎入清……大哥你肯不肯和我一起救回他?有朝一日,他必能帶你殺多爾袞,為嫂子報仇雪恨……”
蔡悟真隻回答了三個字,雖還有有氣無力,卻帶著說不出的狠意。
“怎麼做?”
盛京城中,征西大將軍府的兩個兄妹便這樣開始偷偷地計劃著背叛,有些不可思議,也有些瘋狂。
倆兄妹其實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們心裡都像長了蔓草的荒原,火一點就燃。
整個過程,他們從頭到尾都冇向對方提起過父親,似乎將蔡家禎完全忘記了一般。
兩天之後,王笑在昭陵身死的訊息傳來,蔡念真眼前一黑,暈倒在地,接著大病一場。
而蔡悟真在開始這個計劃之後卻是異常堅定。
他不管王笑死冇死,他都打算要繼續反叛清朝。
他告訴蔡家禎自己想通了,開始恢複體力。
但蔡家禎依然信不過他,每天都派人盯著他。
蔡悟真需要蔡念真的配合,可惜她纏綿病榻日漸消瘦,根本就不再理會這些。蔡悟真冇了妹妹的幫忙,在父親的監視下便舉步維艱,毫無進展。
等到宮中賜婚,要將蔡念真許給豪格,蔡念真心裡便萌了死誌。
以前秦守仁這樣的男子癡纏她,她隻覺得自己命苦,隻能被那樣的俗人看上。如今被賜婚給豪格,還不如秦守仁……但她已得了王笑的心,反而覺得已不枉此生。
那天夜裡,蔡念真斟了一杯毒酒纔打算自儘,忽聽下人稟報道:“小姐,有人求見,道是有重要事情相告。”
接著,來人一句話便讓蔡念真活了下來。
“懷遠侯如今就在宮中……”
從王笑的死訊傳出之後近二十天的時間,蔡念真若肯幫忙,蔡悟真足以憑大公子的身份拉擾不少人。
二十天都被這姑娘唉聲歎氣、一病不起地耗過去了,接下來四天裡,兄妹倆費儘功夫,也才收攏了區區二十餘人。
蔡悟真也冇去怪妹妹。對他而言,反正事成最好,事不成,死而已,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今日打探出皇宮生變,有兵馬往蔡家而來,蔡悟真毫不猶豫便點齊心腹直奔皇宮。
蔡念真也不去想二十餘人多還是少的問題,她心裡隻在乎王笑。
趕到宮門,正見王笑奔出,她便連忙趕過去,拉著他上自己的馬,隻覺得心中歡喜得似要炸開來……
——上蒼待我不薄,終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此時她轉頭看向王笑,眉眼裡滿是笑意與深情。
“快走!”王笑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大喝道。
蔡念真便有些委屈地轉回頭,扯起韁繩,她馬術並不好,跨下的馬兒便打了一個轉,讓王笑看得大急。
“快走啊……”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聲射來,從側麵貫入蔡念真的脖頸!
蔡念真眼中的歡喜還未褪去,執韁的手已緩緩垂了下來……
血濺在王笑臉上,他瞪著眼,隻覺心裡“嗡”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