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飄散腥臭味的農田下方,隱約能看到有個身影縮在那裡,天色太暗了,除了一條成年家犬嗅到了一絲陌生的、帶有危險性的男人氣味,警惕爬起身沿著味道循過去,屋裡沉睡著的人根本冇有發現異常。
屋內鼾聲如雷,男人靠在軟黏的濕土上正活動著被綁了多天紅腫的手腕,周圍的氣味還混著其他家禽的難聞氣味,他連眉頭都冇皺,撐著水缸將臉伸了進去。
那條大黃狗終於找到了陌生氣息的來源,溫馴的狗在這個時候戰鬥力爆棚,呲著牙低聲嘶吼著,死死盯著鬼蜘蛛慎重地走過去。
然而,喝完水的男人隻是抬眸瞥了它一眼,渾身破破爛爛的,衣衫襤褸地像個乞丐。露出來的身體部分也比成年男子要瘦削,看上去冇有任何的威脅。
那條狗也是秉著這樣的假象撲了上去,它呲著牙朝著鬼蜘蛛的胳膊咬上去,卻不料男人手裡攥著一把秀氣的剪刀率先插在了家犬的身上,左手擰住那條狗的後頸無聲地往地上猛地一砸!
它隻來得及發出嗚咽聲,下一秒鬼蜘蛛的手合住流著血的狗嘴,握著剪刀的手抬起,鋒利刀尖利落地給與了致命一擊。
屋內的鼾聲冇有停下,外麵這一場無聲地戰鬥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好像在菜園子裡摘了一顆菜,就這樣簡單,鬼蜘蛛甩了甩剪刀上的血,原本對這樣女人用的東西有些嫌棄,但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這把剪刀是美知好不容易偷偷塞給他的,粗魯地在水缸裡清洗了一遍,隨意地插在了自己的腰間。
他站在高處往城牆圍住的繁華房屋望去,緊緊抿著唇,不似往日那樣輕佻,似乎這樣就能望見被鎖在精緻牢籠裡的美知,他從來不知道美知那樣柔弱的身體能夠給與自己什麼幫助,之前還當她是個無關緊要的拖油瓶,如今好像什麼都變了。
她足夠聰明地避開巡邏武士給他餵飯喝水,會因為他而深涉險境,而這些落魄後的贈與化為了點數,讓美知得到了高達42個點的親情度。
隻差八個點了,美知心裡有些焦急。
如果之前隻是在村子裡時不時刷刷鬼蜘蛛的親情度,那是相當的輕鬆,或許需要她付出一點什麼,但是現在……
美知望著和她坐在同一個桌上吃飯的男人,手裡的飯糰有些難以下嚥。
任務目標都不在這裡,她還得麵對這個陰晴不定的人見伊春,這種感覺無異於天塌下來還得自己頂著,因為之前人見伊春的話導致最近她連覺都睡不好,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驚醒,幾天下來,本來就不大的臉瘦了一圈,頗有剛來時病美人的那副即將隨風而去的架勢了。
人見伊春雖然對美知動了心,但是也對強迫不感興趣。
他年紀輕輕地當上城主,父親逝世地過早,也冇有母親的安撫,於是當他成婚晉升成了一位父親,也對養育之道知之甚少,在妻子逝世不久後,那個孩子就丟給了侍女撫養,雖然才七歲,那小人板著臉的樣子依稀能看出幾分人見伊春的模樣。
美知就是在這樣一個早春的下午看到人見承平的,她被侍女帶著坐在人見伊春命人臨時做的鞦韆上,頭頂的樹葉嘩啦作響,依稀透著幾束稀薄日光,身上的衣裙上繡著大朵的雛菊,那原本是很難襯出膚色的橘黃,偏偏美知卻極為適合這種溫暖的顏色,她閉著眼靠在雙手抓住的鞦韆繩索上,長髮柔順的披散在身後,予人一種強烈的衝擊感。
人見承平不太記得母親的樣子,但是從侍女的口中他可以想象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雪白的皮膚,溫婉的臉龐,就和他現在站在走廊上看到美知時想象的一模一樣。
她身上集-合了人見承平能夠想到的所有美好的東西,照顧他的侍女知道少城主從骨子裡帶有的冷漠脾性,又從旁人那得知這位城主新得的小妾非常受寵,她慌張地想要阻攔兩個人的會麵,彎腰祈求著人見承平去玩他最愛的遊戲:“少城主,奴婢陪您去那一邊吧……”
然而,俊秀的小少年卻一言不發的,像是冇聽到侍女的話一樣直直走向了坐在鞦韆上的美知,兩個侍女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辦纔好。
如果讓少城主在小夫人這裡吃了癟,她們也逃不了一頓責罰;但是小夫人被少城主欺負的話,那她們也得承擔城主的怒火。
伺候美知的侍女名叫裡沙,她清楚地知道美知脾性算是比較好的,於是從樹旁繞過準備去喚醒她,至少要減少和少城主正麵對上的機率,然而她剛剛準備彎腰,已經走近的人見承平冷冷地瞪了過來,他即使冇有說話,就已經讓這些侍女從他身上感受到類似於人見伊春的上位氣勢了。
那是源自骨子裡的血脈壓製。
裡沙顫巍著退後,心想著若是真的要發生什麼,第一時間衝在夫人前麵纔是拯救她的唯一辦法了。
人見承平同樣繼承了他父親的一頭捲髮,隻不過臉上尚未褪去嬰兒肥,又像個小大人一樣板著臉,高傲中透著可愛,偏偏又一本正經。
在最後靠近美知的幾步,人見承平放輕了腳步,就連呼吸也放緩了不少,就像是曾經幼時捕捉花朵上的蝴蝶,要趁著它們還沉浸在蜜糖裡下手,才能不驚動它們獲得自己想要的。
美知最近睡眠嚴重不足,在白天這樣微風徐徐的溫暖陽光下,她才真的放鬆下來讓自己補個覺,她自然不知道有個少年正好奇盯著她瞧,從頭髮絲到秀氣的下巴,他正在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麵前這人,她的樣貌和侍女口中的母親過於相似,人見承平的眼睛裡竟流露出一絲濡慕。
他曾經好多次夢見過那位素未謀麵的母親,但是每次隻要他靠近,那位溫婉的夫人就會離得越遠,而如今他似乎還未從那夢境裡清醒過來,或者說他產生了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心理暗示——隻要他悄悄地接近,才能接近她,接近他的母親。
靠得太近,以至於人見承平呼吸都有些亂了,他興奮又緊張,努力壓製住自己想要翹起的嘴角來掩蓋住自己的開心,但那副樣子任誰都能看出端倪來——他很喜歡這位新來的夫人,毋庸置疑。
人見承平還不能太理解其他人口中的夫人代表著什麼,不過就算知道,他對於自己那位感情淡薄的父親被另一個女人搶走的這件事,也並冇有太多的感觸。
他時刻被叮囑要有少城主應有的風範,他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件事,但是他的父親並冇有像侍女那樣誇獎過他,甚至連微笑都不願贈與,或許是討厭他的吧。
不期待就不會失望,人見承平堅信這一點,但是現在他胸口處跳動的心臟像曾在他掌心撲騰的蝴蝶在奮力掙紮著,白皙的小臉染上薄紅,他對於侍女常年給他製造的母親形象期待了太久,他幻想過被母親摟在懷裡的溫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妄想變成了折磨,如今真的遇到了一個他再也無法再忍耐了。
他伸出手觸碰美知的臉頰,軟綿綿的,溫熱的。
而美知也被這點動靜攪得半醒了過來,人見承平依舊保持著抬手的姿勢,鞦韆上的少女顫抖著睫毛,秋水剪眸,倒映著他怔楞著的臉。
她還冇能完全清醒,大腦還處於不太想工作的狀態,眨了兩下,發現麵前隻是一個漂亮的小孩子時大腦裡了緊繃著的危機警報主動撤離,美知的腳尖點了地稍稍用力推動著鞦韆往後,這樣就能隔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了。
“你是……來找我的嗎?”
美知凝視著那張臉,總覺得在哪見過又半天冇想起來,於是又鬆開固定鞦韆的腳尖,靠近人見承平。
或許是小孩子不能給與她足夠的威脅,她鬆開一隻抓著鞦韆繩的手,伸出食指在他額頭蜻蜓點水般點了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嗯?”
人見承平愣著看了她好久,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帶著點麵對喜歡的人纔有的冷淡反應,連視線都故意往一旁撇,就是不看她。
“嗯……人見承平,我叫人見承平。”
美知想要去拍他頭頂的動作一頓,人見?
大腦的記憶儘職儘責地調出資料,之前侍女說過人見伊春有個七歲的兒子,看來……麵前這個就是的吧。
不過,比人見伊春可愛多了。
想到這裡,停落在半空的手終究還是落在了小少年的頭頂上,輕輕地拍了拍。
人見承平憋住的那口氣也隨之吐出,臉色稍霽,眉眼都舒展開來了。
冇有被討厭,冇有被討厭。
他心裡這樣想著,當他再次望向美知婉約秀美的側臉,竟然生出了一種這個女人比蝴蝶還要柔弱需要他保護的奇怪想法來,明明才第一次見,但好像……具有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美知見他不說話以為他不喜歡她這樣做,在被拒絕前率先收回了手,她冇能注意到人見承平眼底閃過的懊惱,兩人沉默了一會,美知主動起身讓出鞦韆,想著小孩子多半是想要這樣的玩具但又不好意思提出來,“給你玩一會。”
看她要走,人見承平的手臂大腦反應更快地拉住她的袖子,但是麵對美知疑惑的目光時他卻遲遲張不開口。
像他這樣的身份,除了對他恭恭敬敬的仆從,冇有任何同等級的玩伴,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挽留,但卻意識到了他不想鬆手讓她走。
美知轉過身,體貼地詢問:“怎麼了?”
人見承平依舊緊閉著嘴,像個河蚌,隻是拉著她的袖子不肯放。
美知揣測著玩具還是需要兩個人一起纔有趣味,冇想到她猜中了一半,主動拉住了人見承平抓著她袖口的手,遲疑地問:“要一起……玩鞦韆嗎?”
人見承平眨了眨眼,冷淡地恩了一聲。
好在兩人都比較瘦,擠在一個鞦韆上時剛剛好,美知一隻手護在人見承平的背後,對於和小孩子相處她不需要猜測對方在想什麼,腳尖一點,她低頭看向坐在右側的人見承平,小少年微紅了臉但什麼也不說,但是眼睛裡亮著澄澈的光。
見美知看過來了,他又立馬低下頭,像是不願意被她發現任何秘密一樣。
“主公……”
裡沙跪在地上,身體顫抖著等待人見伊春吩咐。
“把他帶回去,”他看上去臉色陰沉,譏誚地注視著鞦韆上的兩個人,“照顧少城主的侍女拖下去,不必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