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隻在影視劇中發生的場景竟然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本應漆黑的皇宮此刻亮如白晝, 燈盞與火海充斥著半邊天,依稀能聽到眾人逃竄時的哀嚎聲。
夏霽不斷在心中告誡著自己,要冷靜。
聽到的看到的一切都刺激著夏霽的感官, 她第一次感受到瞭如此大的恐懼, 冷靜一次遠遠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竟是無法思考。
腦海中隻念著一個名字。
——葉煦。
葉煦在哪?
葉煦隻身隨自己來了蓬萊殿,她入內殿去見皇後, 在得知林筠和尹清楓母子的狼子野心後,卻為時已晚, 她出來時葉煦便不見了。
不見了——
夏霽隻能往最壞的可能上去想。
一腳踏出去,夏霽還依稀記得方向, 宮裡層層繞繞走了這麼久,就算此刻一片混亂她也能摸到回去的路。
隻希望,葉煦能在那裡等她。
與葉煦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在腦海中,夏霽第一次如此就懼怕失去一個人,變故來得太突然,竟是叫人來不及反應。
似有剜心之痛讓她的神經不斷跳動著, 夏霽吸著冷冽的空氣, 漸入嘈雜之地,逃竄的宮人也多了起來。
他們見到夏霽在這裡無不露出意外之色, 但卻顧不上太多,隻顧著自己逃命。
夜風吹拂,滿樹簌簌白雪紛紛掉落,夏霽廣袖隨風而舞, 淺色的瞳倒映著黑夜中幢幢人影, 她漸漸感覺自己要被這股浪潮所吞噬。
耳畔刀劍錚鳴, 恍然一瞬, 夏霽腳步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卻有人及時扶了夏霽一把,那人一看夏霽的麵龐,立刻驚詫了幾聲,夏霽卻嚇得一躲,想要掙脫開他時已然來不及。
此人身著甲冑,麵色森寒,他伸手佛開遮擋著夏霽麵龐的淩亂髮絲,烏青色的瞳瞥了夏霽一眼,旋即浮現了幾分壓抑,而後便是森然一笑。
“伊承徽······”
夏霽一瞬瞳孔一縮,不由自主表現出了幾分抗拒。
會用這個來稱呼自己的——
僅僅是一瞬,夏霽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這是尹清楓的東宮侍衛將領,尹清楓母子倒台後,此人本受到了牽連,按理來說此生不會再出現在皇宮之中了。
可現實就是這麼出人意料,這人不但出現在了皇宮中,現在還死死掐著自己的手腕。
看樣子,尹清楓是真的逃出來了。
“想必伊承徽不記得我的名字吧,當然,我這種小嘍囉自然是不入伊承徽的眼的,不過小的可是將您記得清清楚楚。”
“畢竟太子殿下有今日,都是拜您所賜啊——”
夏霽冷笑一聲,忍住了嗆他的衝動,視線不動聲色瞟到他腰間的佩劍上,劍刃已被血汙糊住了寒光,不知道這傢夥今晚殺了多少人,劍下有多少冤魂。
自己,可不能成為他劍下冤魂中的一個。
“還請放手,現在的我對你們毫無威脅,你抓住了我也不會對眼前的局勢有任何好轉的!”
那人露出幾分瞭然,似乎覺得夏霽說的有道理。可他對尹清楓忠心耿耿,自然是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再者,他也差點拜夏霽所賜,被流放邊疆死在外麵。
“毫無威脅,自然也是毫無用處了。”
夏霽猛然一瞬後退了幾步,加大了手上的力氣想要掙脫開此人的桎梏,想不到尹清楓的人都如此喪心病狂,不會就這麼將自己就地正法吧?!
等等——
“你要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不成?”夏霽嘴角噙著半分冷笑,夜風獵獵,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就連手指都變得冰涼,毫無溫熱。
她在賭。
“太子殿下的命令就是讓你殺了我嗎?還是你公報私仇,要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呢?”
那人手上的力氣鬆了鬆,夏霽心中一喜,卻冇有表現出半分波瀾。
賭對了。
她就知道,自己命不該絕。
從方纔在蓬萊殿中,林筠的態度便說明瞭一切,她想要自己這個親生女兒跟著她一起加入造反的行列,而從頃刻之間尹清楓的人便突破東宮大門這一舉動來看,造反這件事便是幾人通過氣的。
林筠未來全部依仗著尹清楓,自然不會擅作主張,而她麵對自己發出邀約——
夏霽在一瞬間便有了答案,林筠的行為既已被尹清楓默許,那麼尹清楓便不會再下令讓自己的手下來殺自己。
“若我死了,你逃得過太子和皇後的追究嗎?若你現在就殺了我,那我就在黃泉路上等你——”
夏霽自以為陰惻惻一笑,果然叫那人怔住了片刻。
緊接著,握住自己手腕的力氣漸漸鬆懈,夏霽心中竊喜,立刻在下一瞬間掙脫那人的控製,連忙跑到一側,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身後自是傳來那人幾聲叫喊,可夏霽好不容易虎口逃命,當然不會有半分的停滯。
她便一直這麼跑著,不知過了多久,眼見周遭慌忙逃竄的人越來越多,夏霽一瞬有些怔然。
昔日鼎盛的皇宮,如今卻成了一片火海。
尹清楓叫人到處放火,當真是有些瘋魔了,顯然是存了同歸於儘的心思——
不過不得不說,此法甚是有效。
夏霽可以想象到,尹清楓先是派人放了火,而後就在那宮中侍衛忙著救火的同時,又和人裡應外合攻入東宮,一舉逃脫。
前方光亮越甚,夏霽心中忐忑幾分,她本想著抄近路,可一路上遇到不少尹清楓的人,慌不擇路之下,竟是離與葉煦的住所越來越遠了。
漆紅的宮門出現在眼前,夏霽當然不會以為自己跑出宮了去,眼前這道宮門之外,還有兩道,穿過道道宮門,方能出宮。
隻不過讓夏霽驚詫的,便是眼前之景。
眾人身著盔甲的侍衛廝殺在一起,刀槍劍戟相互碰撞不斷,到處都是刺耳的聲響,雪花一抹綻放在墨色夜空,就連圓月都沾染上了血腥。
冷冽的風吹舞,夏霽遠遠站著,視線卻穿過人海,看到了尹清楓。
和上次相見時比,尹清楓整個人沉靜了不少。
眉眼間是斂不儘的殺氣,長劍正穿過他人的胸膛,再次抽出時綻開一抹血花,他的視線越過血霧看來,僅僅一瞬便叫夏霽膽寒。
就在這一瞬,夏霽的心差點跳出嗓子眼,他以為尹清楓看到自己了。
可實際上並不是,那般充滿殺氣的眼神並不是針對她來的,尹清楓用猶如修羅般的視線看向每一個人,凡是敵人,皆要殺儘。
血海的另一頭,尹越岑卻站在那,被侍衛層層掩護著。
他一身纖塵不染,手上的長劍卻沾了血,蒼白的臉上掛著不羈的笑容,看著應接不暇狼狽不堪的兄長,嘴角笑容越發擴大。
尹清楓衝著尹越岑叫著什麼,嘶吼之下,尹越岑笑容越甚。
夏霽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可看這個樣子,夏霽卻知道,尹越岑勢在必得。
寒意一瞬從腳底爬到脊骨,夏霽打了個抖,連忙收回視線提起裙角準備再度尋找葉煦。
管不了那麼多了——
篡權奪位也好,維護血統純正也罷,這場紛爭進行了太久,居心叵測的每個人都打著昭昭正義的旗號,所求不過“權”字。
錯了,一開始她便錯了。
這場故事自她的手中誕生,夏霽一向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所有人不過是白紙黑字衍生出的生命,隻要自己動動手指敲敲鍵盤,那個人的命運便會隨著自己改變。
錯了。
不是這樣的。
自一開始,她就不應該淩駕在角色之上,書中另有乾坤,這些角色不過是藉著自己的手活了起來,是她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夏霽斂目看著腳下一片哀鴻,繁盛的長安城今夜籠罩在一片血霧之中,而這場濃稠的血霧,也許久久不會消散。
葉煦呢?
葉煦在哪——
夏霽終是控製不住,忍著啜泣小聲呼喚起葉煦的名字,可她的聲聲呼喚卻微若蚊呐,很快便淹冇在一片喧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白,侍衛死傷無數儘倒在地。
尹清楓已是強弩之末,護著他的侍衛所剩不多,就連他的身上也掛了不少傷,尹越岑雖比他好不到哪去,但卻源源不斷有大軍襲來,護著他這個皇室正統血脈。
“尹清楓混淆皇室血脈,追殺嫡公主,如今更想篡權奪位,為保我江朝正統,父皇有令,殺!”
尹清楓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長風淒厲,隆冬的初晨就連空氣都是冷的,他身上黏膩著血汙,傷口又和衣服緊緊連在一起——
雖然很不甘心,但尹清楓知道,自己走到儘頭了。
夏霽一直躲在暗處,直至喧囂稍退她纔敢探出頭來。
遊走半夜,冷風襲身,不少尹清楓的人想夏霽揮來刀戟,不含殺意,可卻有強取豪奪之意,夏霽本是該被抓住的。
可駐守宮中的侍衛似是認出了自己,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保護公主,而後便一呼百應和尹清楓的人廝殺起來。
夏霽慌忙逃竄,不知該去向哪裡,彆說尋找葉煦,便是連自保也是苦難。
她費進心力靠近了自己和葉煦的住處,可那裡早就被火舌舔舐,縱是天明,那火也冇熄滅半分。
夏霽退了兩步,此時耳邊卻傳來幾聲錚鳴,再看,便見到尹清楓和尹越岑殺到了此處。
她躲到了暗處中,看著他們二人對峙。
尹清楓······
夏霽默唸了他的名字。
她取這個名字,本是希望自己筆下的主角能夠灑脫,可她忘了,尹清楓的身世註定讓他做不了灑脫的人,執念加身,要不成王,要不便是覆滅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驕傲一世的尹清楓,似乎正在接受自己敗落的事實。
尹越岑不會放過這個斬殺他的機會。
逐字逐句無比清晰地宣判了尹清楓的死刑,這個竊國賊子註定會成為他的手下敗將,想到這裡,原本發涼的指尖忽地來了許多力氣。
“殺!”
無數侍衛持劍而去,夏霽忽覺地動山搖,似是有劍影掠過眼前,本就力竭的夏霽一瞬跌坐在地上,眼前不知是何方勢力,正滿目憎恨想要殺夏霽而後快。
完了——
正當此時,箭矢破空而來正中那人胸膛,夏霽耳畔風聲掠過,她轉頭看去,正見葉煦站在那裡。
他手持長弓,挽弓的姿勢剛要拉起,身邊的副將卻比他更快一步救下夏霽。
一瞬間,夏霽竟是連旁的都忘了。
隆冬雪花飄落,潔白的雪簌簌落進地麵的血汙之中,夏霽不斷有淚奪目而出,竟是再也控製不住,抬腳飛奔向葉煦。
“你去哪了?我還以為······”
幾個字出聲後,便是連連哽咽,夏霽撲進葉煦的懷裡,冇有半分責怪,緊接著便揚起臉一笑,拭去淚花。
“太好了,你冇事,你還活著,我也還活著。”
葉煦為夏霽披上衣服,手搭在夏霽的肩頭,為她草草整理了衣服,溫熱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料,夏霽垂眸,卻見葉煦滿身傷痕。
“皇後設計要殺我,就在你進蓬萊殿之後,她的人突然發難,我自是也苦苦掙紮了一番。不過都不重要了,幸好,你我都還活著。”
耳畔,風聲未停。
無數劍戟刺入尹清楓的胸膛,他烏色的瞳星光漸漸滅去,失去重心時匆忙一瞥,卻看到了暗處的夏霽和葉煦。
她的發在風中飛揚,尹清楓依稀能想起曾經的觸感,可惜,再也冇有了。
他這一生,終究像是一場笑話。
夏霽眼睜睜看著尹清楓的身體失去重心倒下,而後沉重的墜地,被刺破的胸膛血花飛濺,夏霽的眼前一片嫣紅。
身體的感官被刺激著,血飛速湧動,夏霽頭腦眩暈似是也失去意識般,眼前一片蒼白,天地萬物皆為虛無。
***
手麻了。
這是夏霽恢複意識的第一個念頭,她正想翻個身換個姿勢,可猛然一瞬反應過來,自己並不是躺著的。
她竟然是趴在桌子上的。
夏霽睜開眼,淺色瞳滿是怔然。
眼前的電腦螢幕光亮刺眼,上麵還有一串久彆的專業術語,光標停在儲存鍵上許久未動,電腦發著如風扇般的聲響,在夜半的辦公室裡極為突兀。
耳邊冇有什麼打打殺殺的聲音,隻有她急促的呼吸聲。
她試著起身,痠麻的手臂牽動著夏霽的神經,耳邊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響,夏霽下意識向飲水機看去。
寧寧正在用自己的保溫杯接著水,一升容量的超大杯子遲遲冇有接滿,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寧寧停下了動作,轉過身子看著自己,忽地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夏姐——誒,你臉上是不是沾到什麼了?”
夏霽一怔,下意識摸了一下臉,冇有回答,寧寧忙著下班,便又接了一句:“公司的人都走冇了······你走嘛?要不要我開車帶你?”
夏霽搖搖頭,而後接了一句:“你——你開車小心。”
“週末愉快啊夏姐,拜拜!”
寧寧笑著點頭應了下來,背起包拿著接的滿滿水的保溫杯出了公司。
燈火通明的夜晚,刺激著夏霽的每一根神經,她久久纔回過神來,電腦上的時間停在八點四十,好像什麼都冇有變過。
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嗎?
夏霽步履虛浮回到了桌前,將文檔儲存,而後關機。
電腦螢幕光亮一點點滅去,漆黑一片倒映出她悵然若失的麵龐。
加班之後蠟黃的臉色,整個人說不出的憔悴,眼下卻沾著什麼東西。
想起方纔寧寧的提醒,夏霽拿出手機翻轉鏡頭,待看清手機中的自己後,滿臉錯愕。
顧不得旁的,夏霽飛速拿起揹包跑出公司下了樓,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下意識說出了一個地址。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夏霽拿著濕巾擦著臉,可乾涸的血跡卻是很難擦去,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揉搓著自己的臉,不知為什麼,漸漸流出了眼淚。
不是夢。
不是夢。
不是夢!
這是尹清楓的血,自己冇有做夢,她回到現代了,她回到現代了!
那葉煦呢?
夏霽動作忽地停了下來,車上放著深夜廣播,聲音溫柔的主播飽含深情地讀著一本書。
——對了,不是說袖口相碰也是前世緣嗎?
窗外景物飛馳,夏霽不斷流著眼淚,似是有刀在胸口重重剜了一下,她好像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空蕩蕩的心支撐著這具軀殼,夜半坐上出租車尋找葉煦的足跡。
不是夢的話,那葉煦呢?
他也和自己一樣回來了嗎?還是他留在了那個時代?
自己匆匆忙忙過去,會不會撲了個空?
······
種種猜想不斷充斥著夏霽的腦海,司機將車停到了路邊,她拿起手機慌慌張張掃碼付了錢,打開車門迫不及待闖入雨夜中。
盛夏的雨絲落在臉上,空氣中都是潮濕又悶熱的氣息,夏霽臉上混著雨水和淚水,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個地方。
這裡是葉煦的家。
夏霽記得葉煦的家在十一樓,可自己根本進不去小區,她悵然站在門口,看著濕漉漉的世界,一瞬陷入茫然。
雨越下越大了。
夏霽有打算在這站一整夜,總能見到葉煦吧?
她握著手機,打開通訊錄尋找著一個號碼。
正當此時,夜幕中匆忙行來一個人,雨傘破開雨幕濺起雨水,他奔走在雨中,褲腿上沾了許多的水點,那人走出小區,正焦急望著路邊,視線定格之後,卻也一瞬怔住了。
烏色的眼睛遍佈著同樣的錯愕。
他的手機亮著光,手指正按在一個號碼上準備撥通,夏霽看到了上麵的備註,寫著自己的名字。
“阿霽。”
顫抖的聲音溫柔叫著自己的名字,夏霽渾身猶如爬過電流般,她緩緩走向葉煦,不受控地撲到他的懷裡。
血霧、宮中、廝殺時,夏霽也是這般撲到了他的懷裡。
而現在亦然。
“我們又能在一起了,”葉煦緊緊抱著夏霽,吻著她的臉頰,破涕而笑,“夢醒了,幸好你還在。”
【完】
作者有話說:
“對了,不是說袖口相碰也是前世緣嗎?”
這句話摘自自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原本是兩句對話,不過被我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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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他們從書中回到了現代,在雨夜中重逢,當夏霽摸到臉上血跡的時候、聽到葉煦溫柔叫著自己“阿霽”的時候,她心中丟失的那一塊又重新回來了,因為她知道,一切都不是夢。
這不是一個優秀的作品,有很多紕漏,我個人在處理角色和情節時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先在這裡和各位說聲抱歉。因為個人原因導致更新不是很頻繁,也在這裡向各位賠罪。
感謝所有支援正版的讀者,創作故事對我來說是個治癒自我的過程,如果這個故事能夠短暫給各位帶來快樂的話,那就是本人最大的榮幸。
誠如夏霽所感,我也堅信故事中的人,真正的存在另外一個世界,借我之筆講述了他們自己的故事。
完結撒花,下一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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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長安不良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