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朗氣清,和風煦暖,幾隻早鶯在葉底花間穿梭啁啾,正是春光大好的時節。
窗內,碩大廣闊的刑堂之中卻是一片肅穆沉凝,連陽光到了這裡都顯得幽微而冷寂,四下幾乎落針可聞。
舒令嘉將目光從雕鏤有精緻圖樣的窗欞上移開,徹底確定了一件事。
——他確實生活在那本叫做《登仙》的修仙小說中,還是個專門給主角墊背的炮灰。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出主角的性情溫良,惹人喜愛,並且在做儘了壞事退場之後,以便讓對方踩著他順理成章地更上一層樓。
“舒師兄,掌門有令,請您進內堂問話。”
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刑堂弟子匆匆出來請他,舒令嘉微一頷首,道聲“勞煩”,率先入內。
他經過身邊時,那名刑堂弟子忍不住偷眼相望,目光中難免有些惋惜之色。
整個淩霄派,冇人不知道舒令嘉。
——淩霄氣宗掌門的親傳弟子,宗門大比中數年魁首,劍道上不世出的天才。
他天生能夠感應不同劍中的靈息,因而在門派中居鳴劍峰,掌萬劍魂,是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人物。
門中上下的弟子提及此人,無不神往,隻因舒令嘉性情囂烈清寒,才更教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如此高傲之人,卻在兩年前的一次除魔中遇險,重傷閉關至上月方徹底清醒過來,氣脈受損難以修複,功力近乎全失。
他的住所、職位甚至法器,都已經成為了一年多之前拜入淩霄派的新一代天才薑橈所有。
如今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舒令嘉還犯了私闖禁地的門規。
那名刑堂弟子想到此處,不由微微一歎。
掌門素來對舒師兄十分疼愛,隻但願會從輕發落吧。
*
舒令嘉進了刑堂,隻見三名刑堂長老坐在一側,本派掌門、各堂堂主,以及他們身後帶著的親近弟子則在另一邊。
除此之外,竟還有來到淩霄山做客的鱗族少主易凜在場。
舒令嘉看見這名外人,眼睛微微一眯,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就在不久之前,一個叫做“狐傲天係統”的東西不光告訴舒令嘉他活在一本書中,還為他提供了部分書中劇情。
就在昨夜,主角薑橈為了取得一塊可以療傷的火晶石,與眼前這個易凜相約,暗中前往淩霄派禁地,不慎觸動法陣之後慌張離開。
事後,淩霄派的執法弟子在禁地中發現了鱗族法術動用過的痕跡,便就此事詢問易凜,想要知道給他帶路的人是誰。
易凜為了保護薑橈,謊稱那人是舒令嘉。
眼下,主角薑橈未曾露麵,他倒是被帶來問話了。
*
見舒令嘉進門,堂中一靜,易凜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之色。
他與舒令嘉此前曾有過數麵之緣,自從對方受傷閉關之後就未曾再見。
想象中,這人一朝跌落雲端,功力近乎全失,必定十分頹唐厭世。
但眼前的舒令嘉,卻俊美煥然一如往昔,丹青難畫,他大步進得內堂,白底勾金的袍擺隨著步伐翻捲起落,宛若天際雲舒。
少年意氣,風流天成,如此看來,就好像他依舊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天才魁首一般,什麼都冇有改變。
這樣的天人之姿,就算易凜也不由一個晃神,心中生惑。
不過——
他的神情慢慢平靜下來。人心總是偏的,為了薑橈不受責難,這次也隻能委屈舒令嘉了。
由於相似的天賦,門派中能夠找到禁地結界入口的,除了少數前輩,隻有舒令嘉和薑橈這前後兩任掌劍使。
跟薑橈這個新入門不久的弟子比起來,舒令嘉從小在淩霄長大,身上又冇了職位,就算擔了這份罪名,也不會受到重罰。
自己所為固然不夠光明磊落,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大不了之後想辦法補償他一下。
想到這裡,易凜衝著舒令嘉一頷首,眼中微帶歉意。
他身為鱗族少主,自是英俊卓然,風度翩翩,溫柔的令人心折。
舒令嘉卻隻對他一瞥,眼神冷冽而輕蔑,回頭徑直衝著大堂中間的白髮青年行禮道:“師尊。”
淩霄派百年前因劍理之爭一分為二,分彆是氣宗和心宗。
這白髮青年隻是看著年輕,實際正是舒令嘉的師尊,氣宗掌門,散虛真人何子濯。
他頭戴紫玉冠,容顏冷漠而俊美,身上穿了一件蒼青色的長袍,氣勢凜然如出鞘利劍,令人不敢直視。
唯獨在看向舒令嘉的時候,何子濯目光中的肅殺之氣才減卻幾分。
“令嘉,起來。”
在舒令嘉見禮之後,他親自將徒弟扶起來,上下一打量,忽皺眉問道:“傷勢如何了?給你的靈藥冇吃麼,怎地臉色還是不好?”
他待舒令嘉一向疼寵,即便是這樣的場合,也不掩關切。
舒令嘉微微一頓。
他想到自己重傷醒來之後,何子濯已經讓薑橈搬到了他的萬劍鋒上去住,而且書中接下來的劇情分明寫著,自己蒙受冤屈,替主角承擔過失,門派上下無人為他說情。
本已對師尊不抱希望,此時此刻,又忍不住想,或許不應該一味相信那所謂的“書中劇情”。
“氣宗玄明峰九弟子舒令嘉,現有鱗族少主易凜親口作證,昨夜子時三刻,你與他同往門中禁地‘不歸塵’,取走了一塊火晶石,並觸動法陣,導致禁地所囚怨靈逃逸。”
正思量間,旁邊的刑堂長老已經開口道:“證物在此,你可認罪?”
一名刑堂弟子以托盤呈上證物,正是那枚吸引主角和易凜前去盜取的火晶石。
此刻上麵卻沾染了舒令嘉的靈息。
“易少主的證詞、火晶石上的殘存靈息,以及你能夠找到禁地入口的天賦直覺……”
刑堂長老道:“種種證據皆指向你,舒令嘉,想好如何解釋了嗎?”
這當然不好解釋,舒令嘉心念一轉,索性藉機試探何子濯的態度,說道:“如果早有嫁禍準備,證據自然也可以偽造。弟子冇做過的事,不會平白認罪。”
他看著何子濯:“師尊,您應當知道,我不是會以謊言搪塞脫罪的人。”
他生了一雙微挑的鳳目,說話時眼底華光灼灼,顯得明決亮烈,自信而篤定。
冇人知道,舒令嘉其實悄悄屏住了呼吸。
在短暫的等待過後,何子濯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肩頭。
他語氣中分明有著同以往一樣的疼愛關切,開口時內容卻是:“令嘉,易少主與你無冤無仇,根本冇有栽贓的必要。知錯就改,念你初犯,不會重罰。”
刑堂長老對他公然護短稍有不滿:“掌門!”
何子濯不容反駁地說道:“既然是玄明峰弟子,便讓我做主吧。”
這是劇情。
師尊不相信自己,並且,有意無意地,包庇了主角。
舒令嘉心底一沉。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師尊帶回淩霄山的時候。
他身上有狐族血脈,遇到何子濯時是隻狐狸幼崽的形態,師尊把他藏在寬大的衣袖裡,那袖中有些淡淡的梨花香氣。
化形後,師尊教他習劍、認字、修行,告訴他很多為人的道理,帶著他去鳴劍峰頂看淩霄花,還告訴他,長大之後便來這裡接掌萬劍之魂。
他第一次握住的劍是師父親手鍛造,一直用到前兩年,纔在那次變故之中折斷。
他視其如父,尊敬愛重,但自從同樣具有劍道天賦的薑橈也拜入了何子濯門下,舒令嘉又功力受損,這一切彷彿就全部都改變了。
何子濯將栽培的重點完全轉移到了薑橈的身上,處處優待。
他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主角做陪襯,從擁有開始,便註定了被取代。
就如同這次,易凜護著薑橈冤枉他也就罷了,何子濯明知道薑橈也能找到禁地入口,卻亦是隻字不提。
職位、身份、吃穿用度,這些都可以收回,但連感情也行麼?
那麼,這種廉價到可以隨便施捨的東西,他就不要!
舒令嘉驟然後退兩步,掙開了何子濯放在自己肩頭的手。
【觸發高難度人生哲學話題——“所以愛會消失,對嗎?”
係統啟用。】
半空中出現一個半透明的沙漏,開始計時。
狐傲天係統提示他:
【命運轉折點已出現。請在規定時間內,把握時機,洗脫冤屈,開啟狐傲天之路!】
把握時機改變命運嗎?
確實,不管有冇有所謂的任務,他都不可能甘願在彆人的人生中,當一個陪襯的工具。
舒令嘉突然將何子濯的手掙開,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何子濯身為掌門,性格又冷淡,隻有極少數人纔會得他如此關切,若換了彆人怕是欣喜都來不及,舒令嘉又與師尊一向親近,如今這舉動,卻幾乎是把嫌棄都給寫在了臉上。
何子濯麵色微沉,隱帶怒氣:“令嘉!”
他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太過嚴厲,緩了緩道:“彆任性。”
眼見氣氛僵持,另外幾名弟子連忙站出來勸道:“師兄,師尊一向公正嚴明,今日這般處置也是為難,你就莫要再頂撞了……”
說來說去,都是廢話,舒令嘉劍眉一挑,不理會他們。
他看到,眼前那個計時的沙漏中正不斷地滑下流沙,沙子每漏下去一點,沙漏便透明一點。
按照係統所說,一旦消失,命運就會重新回到既定的軌道上去。
他——不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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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謝謝寶貝們等待,這本會繼續認真寫噠,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點點快樂,鞠躬~
每天中午11點日更。
注:1納蘭性德《鷓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