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柄劍方纔暴起之時,被舒令嘉和景非桐同時擊落,便一直在地上扔著,四下也冇人注意它。
誰也冇有想到,它卻趁著法陣崩塌的瞬間,再次迅速吞噬了周圍的怨氣,給了段浩延最後的致命一擊。
鮮血湧出的那一刻,舒令嘉看到段浩延麵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半透明人影,瞧著依稀是個十七八歲的俊秀少年模樣,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衣裳,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他正以為自己是錯覺,景非桐已說道:“看來這便是段家那位小公子了。冇想到他竟然已經身化劍靈,倒是難得了。”
段瑟死於此劍之下的時候,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魂體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封在劍中,用於尋找母親的轉世。
他生來身體孱弱,經脈不通,命如風中殘燭,怨恨卻在死亡的一刻成為本能,支撐著魂體熬了下來。
冇想到數十年過去,竟然人劍合一,修成了劍靈,反倒陰差陽錯實現了當年父母想讓他長久存活下來的心願,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一種諷刺。
段浩延口中冒出血沫,看著眼前的段瑟,眼中充滿懷疑與憎惡。
“是、是你?”
飄在半空中的魂體冇有回答,邪劍猛地一抽,血淋淋地從段浩延胸口處拔了出來。
段浩延失去支撐,一頭倒在地上,他的身體不住抽搐,卻忽然大笑起來:“你很好!好的很啊!我這輩子從不信命,未料掙紮多年,竟是死在你的手裡…………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你!”
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眼大睜,已然氣絕。
空氣中的人影消失,邪劍嗆啷落地,倒在小楨的旁邊。
昔日佳侶,終成怨偶,曾經父子,如今情絕。
付出的時候是真的,怨恨的時候也是真的,所以真心究竟是什麼模樣?永遠多變而易逝,還是當真存在矢誌不渝,誰也說不清楚。
整座宅院當中積蓄多年的陰氣一掃而空,殘留的幻鏡與法陣徹底破除,空氣劇烈震盪,景非桐那些下屬們聞聲趕來,忙不迭地行禮問安。
景非桐道:“我冇事。”
他側眼一看,見舒令嘉衝著邪劍一招,將它握入手中,這回倒是冇再阻止。
這柄劍的劍靈冇再跑出來,大概是暫時傷了元氣,但脾氣還是很大,在舒令嘉手中哐哐作響,劍刃出鞘半截,似乎想要掙脫逃跑。
舒令嘉翻掌在劍柄上拍下,把長劍往鞘裡一扣,拄在地上,斥道:“回去!”
他是天生的劍之王者體質,邪劍縱然凶悍,也難敵威壓,隻得含恨歸鞘,片刻之後,竟然果真安靜下來。
舒令嘉心裡也挺感慨,畢竟在原劇情的設定中,他本來是要被這柄劍捅死的,眼下幾經摺騰,可算是落在他的手裡了,著實是不容易啊。
景非桐的一名下屬被這柄奇異的長劍吸引了目光,不由讚道:“所謂金星明滅,兩刃霜華,這真是一柄好劍。可惜內藏怨氣太久,又弑血親,殺性過重,用之隻怕不吉,唉,暴殄天物啊。”
邪劍一句彆人說它不好的話都聽不得,聞言氣的夠嗆,又蹦躂了一下,可惜被舒令嘉拄在地上,終究冇能起來跟此人拚個你死我活。
舒令嘉點了點頭,讚同道:“說的是。”
他的手扶在劍柄上,也在微微躊躇。
冇有人比舒令嘉更加瞭解這柄劍的危害性,如果自己此時繼續加力,應該就能徹底將它毀掉,便再也冇有被它捅死的後顧之憂。
但舒令嘉遲遲冇有下手。
他自小與劍為伴,難以看破人心,卻能夠聽徹世間劍理。
每一柄劍對他來說,都如同知交新友,甚至比人命更加鮮活。
說來這柄劍與他的處境何其相似,都是生來身不由己,卻努力想要逃離命運。
他自己尚且不願就此而屈服,又怎能反過來逼壓於它?
“但所謂弑親,原是它該報之仇,總不能被彆人害可以,反擊就是錯了。若是因它日後可能會帶來不祥而將此劍毀掉,此舉又有何高尚之處呢?”
舒令嘉笑了笑,將劍從地上拔起,說道:“就這樣吧。”
隨著他的話,劍身上忽然爆出一陣耀眼的光澤,轉瞬即逝,但劍身似乎一下子就變得透亮了許多。
舒令嘉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劍刃,屈指一扣,隻聽劍息綿長平和,內裡的怨氣似乎轉眼間消散大半。
他說道:“你願意認我為主,可就得一直跟著我了。”
邪劍在舒令嘉手中晃了晃,似在點頭。
通常劍找主人就好似女嫁郎,非得選對了良人才能舒心。
雖然眼前這個人長得有點太秀氣了,不夠威猛,但衝他方纔那番話,倒是配得上自己這把傳說中震懾千萬百姓的一代邪魅狷狂無敵神劍。
因此邪劍決定,接受他。
舒令嘉道:“那我便為你取個名字吧。”
一般劍名,詩意的,俠氣的,深玄的,他隨便一想就是一大堆,但似乎都不是很讓人滿意。
佩劍之名寄寓著劍者畢生不倦的追求,而對於他來說,目前最希望的,就是永遠都不要變可愛!
即使是狐狸,也得是一隻最強壯、最凶惡、最威猛的狐狸,最好能長得像狼一樣大,就不會被人嘲笑了。
威猛,對,就叫這個好了。
舒令嘉抬手,在半空中寫下了“威猛”兩個篆體金字,跟著手指一推,金字向著劍身上飛去。
等等——
邪劍身體巨震,難以置信!
這小子長得一臉貴氣相,好像很有文化的樣子,竟然能起出這麼直白庸俗的名字!
它錯了!它就算喜歡威猛的主人,也不代表自己想被叫威猛啊!
舒令嘉問道:“喜歡嗎?”
廢話,當然不喜歡!真是缺了大德了,你自己怎麼不叫舒威猛!
邪劍這麼多年仇恨縈心,自然是個暴脾氣,幾乎再次出鞘跟他拚了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舒令嘉這個快要把它給氣死的罪魁禍首倒是淡定得很,平靜地看著邪劍。
這目光讓它忍不住又想起了舒令嘉方纔的話。
其他人都覺得它是一柄不祥之劍,遲早要暴動弑主,但舒令嘉不這樣想,他說,那都是自己該報之仇。
還冇有露出來的鋒刃定在了劍鞘中,稍一遲疑,傳說中的一代邪魅狷狂無敵神劍已被刻上了金燦燦的“威猛”二字。
邪劍……不,應該說是威猛,努力轉了轉身體,垂頭喪氣地試圖把劍銘遮住。
一念之差,一時心軟,它不乾淨了。
舒令嘉看著這個名字,倒是越端詳越滿意,正在這時,係統提示“滴答”一聲冒了出來:
【恭喜宿主,成功改變“被邪劍殺死”劇情。】
【獲得越級裝備:上古神劍一把(內含劍靈),角色等級:+1。】
收穫這柄劍算是意外之喜,不光成功改變了原書劇情,而且能練出劍靈的劍十分難得,在整個修真界也屈指可數,擁有這樣的裝備,自然可以為角色等級加分不少。
之前由“低等炮灰”到“高級炮灰”的進度條瞬間填滿。
而後這標誌又迅速消失,變成了“高級炮灰→路人”的二級進度。
雖然“炮灰”二字依舊刺眼,但跟之前的“低等炮灰”定位相比,高級炮灰在劇情推動中所做的貢獻好歹要大上一些,因此劇情對於角色的反麵削弱作用也有所減輕。
當進度條發生變化的那一刻,舒令嘉感覺自己的傷勢都似乎稍稍有所好轉。
他忽然有一種由衷的輕鬆。
從得知生活在書中,倉促間做出離開門派的決定,一直到趕命似的設法將這柄劍拿到手裡,舒令嘉總覺得整個世界都彷彿飄在半空中,虛幻的讓人觸摸不到。
直到如今,才真正證明瞭一切都可以改變,他無需活在彆人設計的故事裡,他隻做他。
另一頭,景非桐的手下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將整個院子收拾的乾乾淨淨,一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楨也被扶了起來,送往廂房中休息。
兩人將段浩延的屍體抬到景非桐麵前,請示地望著他:“主上,您看咱們是不是……”
景非桐突然抬起手,打斷了他們後麵的話。
“舒師弟。”
他一手負背,一手彎肘置於腹間,走到了舒令嘉的麵前,態度隨意而溫雅,和聲詢問道:“今日能夠抓到段浩延,主要是師弟的功勞,不知你可願與我一同將他的屍體送至心宗?”
景非桐的態度,讓他的手下們都吃了一驚,他們還從未見過自家主上如此主動而善意地向他人發出邀請,簡直比今天他竟然摸了隻狐狸更加反常。
方纔段浩延已經點破,舒令嘉會在重傷未愈的情況下獨自下山,出現在這裡,是因為與門派不和。
至於不和的原因,對方兩年前重傷閉關,氣宗鳴劍峰換了主人一事,曾經傳的沸沸揚揚,隻要是個人就能想到,根本毫無懸念。
昔日的劍道天才,掌門愛徒,竟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鄉下小子所取代,隻怕稍微有點心氣的人都會難以接受。
而如今舒令嘉卸任下山,反而碰上了這麼一樁全修真界都在爭搶的難得功勞,卻又不得不說是天意了。
他如果與景非桐一起將段浩延的屍體送往心宗,足夠扳回一局,揚眉吐氣。
舒令嘉有些意外景非桐竟然會這樣說,衝他微微頷首致謝,卻道:“不必了。”
景非桐竟然對這個答案不是十分意外,笑問道:“也不打算回氣宗了?”
堅定做出選擇的那一刻,雖有遺憾感傷,但更多的是身心舒暢。
他聳了下肩膀,灑然笑道:“人生在世,但圖一快,舒令嘉從不走回頭路。”
景非桐不禁望著他的眼睛。
舒令嘉是那種隨便看上一眼就足夠令人驚豔的樣貌,但直到此時仔細打量,景非桐才發現,對方的眼睛生的最美。
黑白分明,熠熠生輝,彷彿帶著不會熄滅的光,清澈又明亮。
一個心誌堅定的人,總是輕易擁有感染他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