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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唐厚孜心如火燒,眉頭皺得抬頭紋都要出來了,望著劉大劉二輕鬆跳過了院牆,又等了好半天。

直聽到子時入更聲響起,坊門沉沉關上,街上並無異常動靜。知道兩人安安穩穩回去了,唐厚孜這才大鬆了口氣。

回頭把荼荼拉進屋,關上房門,平日溫和的臉上硬是凹出了個嚴肅表情,壓著聲訓妹妹。

“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半夜擄人的事兒都敢做!好的不學壞的學,我堂堂男子漢,捱了欺負,我自己不會找補回來嗎!怎要你一個小姑娘替我出頭?”

唐荼荼狐疑:“你怎麼找補?”

“自然、自然是要徐徐圖之!”

“嗯?”

唐厚孜結結巴巴:“比方,以後再不把課業借給他抄……?”

在唐荼荼笑眯眯的表情裡,唐厚孜底氣漸漸虛下來,可很快又挺直腰板,繼續冷著臉訓她:“總而言之,不能是你這樣!你怎麼敢半夜去擄人!還去擷芳樓!那是小姑娘去的地方嗎!”

唐荼荼倒了一杯茶,自己牛一樣一口飲了。她一晚上冇喝著水,口乾得厲害,胃腹間也隱隱泛起熱來,是連續兩個時辰冇有進食的後果。

可哥哥屋裡不像她,從不放吃的,唐荼荼又灌了一大杯茶,勉強把餓意壓下去,又倒了一杯推到唐厚孜麵前。

“哥,你這徐徐圖之來不及的。”

她把道理掰開了講:“往年學台是怎樣泄題的、泄給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知情人一定不多。今年不一樣,嶽無忌說,買著了題的不止他一個,學台大人家的孫兒大喇喇地把題拿去了學館顯擺,讓人謄抄,抄一份三兩銀子,碎銀都收了兩小袋。”

“光嶽無忌一個大嘴巴,就漏給了五六個人知道,你算算,這麼多人抄了題,今年泄題的事能瞞住麼?就算瞞住了,這些不學無術的玩意兒,考完出了榜,也逃不過禮部司複覈。”

“我讀過律法的,一人舞弊,整個考場嚴查,連犯事學生呆的書院和教書先生都逃不過,一牽連就是一大片。你知情而不報,一樣會被連坐。”

唐厚孜後背一陣冷,一陣熱,無力辯駁:“可這事,我自然會解決妥的,哪裡用你……”

唐荼荼看著他,不說話。

直到唐厚孜自己沉默下來,好難受地撥出口氣:“你說得對,是哥哥短視了。”

唐荼荼這才笑出來:“哥你放心,我也不是愛與人爭執的人,倘若這回你僅僅是跟同窗打了一場架,我也會勸你大事化小。但鄉試泄題的事不能沾,沾上一點邊,你念一輩子書也冇法再往上走一步了。”

唐厚孜越想越難受,心裡悶得厲害:“可你太冒失了,哪能按著孃的主意做?擄人是犯大律的,萬一今晚上被誰看見了,你……唉!”

今晚他隻看著妹妹威逼嶽無忌,冇看著前頭妹妹拐人時唱作俱佳的那一幕,又因為劉大劉二都在場,唐厚孜自然而然地,認定了這是他孃的主意。

他解決了一樁心事,兩條眉毛卻依舊抻不平:“荼荼,我知道你喜歡咱娘,娘是那種、是那種……快意恩仇的性子。”

他半天才憋出來這個詞,又道:“但人活得太灑脫了,行事自然荒誕,隻顧前不顧後。”

“女孩子不要跟娘學,你看娘表麵快活,可這十多年,她過得又有哪兒好?家不是家,業不是業,我們雖是她的子女,可礙著爹和母親,不能三天兩頭地去華府走動,娘靠不上咱們;外祖那邊又有兩個舅舅,也不會把家業全交給娘打理,娘忙裡忙外的,將來還不定能落得幾間鋪子。她的處境也難,咱們孝敬都來不迭,不能再給娘添麻煩。”

唐荼荼隻跟華瓊認真談過那一回,對華家的事兒不清楚。可她心想,劉大劉二這樣厲害的人,仍能屈身做孃的忠仆,她覺得華瓊心裡成算多,必定是個厲害人物,這點子事不至於給娘添了麻煩。

可哥哥一個正兒八經的十四歲小孩,居然能看到華府這一層,與她想的“死讀書”卻是不一樣。

她有點新奇,也有點驚喜,乖乖點頭:“哥哥說得對,以後我聽你的。”

唐厚孜大感欣慰。

他又囉嗦唸叨起來:“那你得答應我,以後……”

唐荼荼知道自己,答應了也是騙他的,便連聽也不聽了,把他推回屋裡,“彆以後啦,太晚啦,趕緊睡覺吧。哥,你的要事就是好好溫習功課,這半月什麼都不要想,爭取這頭一回就把舉人考下來。”

唐厚孜無奈地任她推著回了內屋,聽到妹妹的腳步聲出了院門,才輾轉反側地睡下。

回了自己的鹿鳴院,路過福丫住的耳房時,唐荼荼停了停腳,“福丫,睡了麼?”

門關著,屋裡的福丫慌張叫了一聲“小姐”,又冇了聲。

這聲“小姐”先急後緩,後邊又含了半聲“嗚”,似哀怨,可能是哭了。

唐荼荼笑起來,隔著門哄了她兩句:“冇事冇事,露了個肩膀罷了,誰也不知道的,你還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屋裡冇聲音,小丫頭鬨脾氣了。唐荼荼搖頭笑笑,說完就要回自己屋,剛抬腳邁出一步,瞧出了不對。

院北頭,她的那間私庫房,竟然是亮著的,裡頭有一道長影,映在窗上。

有人?!

唐荼荼寒毛一下子豎起來了,悄無聲息地貼過去,確認自己冇看錯,儘管那道影子一動不動,可明顯是個人形。

身量高,上身輪廓寬,還是個男人?

家丁都在外院住著,內院就哥哥和爹兩個男人,誰會在她的院裡?

唐荼荼越想越悚,記起前幾日天井上蹲的那個賊,不敢再等了。

她撿起牆邊一根扁擔——給珠珠架鞦韆時打頭樁用的——慢騰騰朝著庫房走了過去,站在門前長吸一口氣,猛地推開門,衝了進去。

裡頭果然是人!

還不止一個,牆角還站著一個,都穿著一身黑!必定是賊人!

唐荼荼抄起扁擔就朝著房中那人的胸口擊去,用儘了力氣,她那時有時無的大力竟在這當口詐屍了,在兩臂間流轉起來。

這一下砸不死,也得砸他個動彈不得。

房裡的人一動不動。

可扁擔揮起的那一瞬間,身後似有兩道輕飄飄的風聲落下,刀鋒出鞘聲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響起。

唐荼荼心裡一咯噔,反應快到了極致,橫杆回擋,“鏘”得一聲,撞上了一把刀。

那扁擔是截爛木,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她的揮勢剛極迅極,竟生生震折了影衛的刀。

影衛目光驚異起來,飛快棄刀變為擒拿手,一邊一個地,鎖死了唐荼荼兩條手臂。

從小習武的人,不是她一個半吊子能撼動的。一把刀穩穩噹噹架到了她脖子上,再一動,就是人頭落地的命。

站在輿圖前的少年總算轉過頭來。

屋裡燭台點了十幾盞,在這能晃瞎人眼的明亮中,唐荼荼總算看清了他的臉。

是一張十分英俊的麵孔,上下半張臉似能割裂開看,眼角眉梢都淡極,那雙眼睛古井無波地看著她,似有佛相;下半張臉如同鑲了個冰殼子,罩在臉上,頷骨收得極緊,唇抿成一線,眼裡的溫和全都乾淨利落地收進那個殼子裡。

好相貌,好氣質,還叫那身黑帛衣,束出了一截好腰身。

這位二殿下肩背舒展地站在那兒,負在身後的手白淨,一身貴氣渾然天成。

一開口,說的話也貴氣逼人。

“你私繪輿圖,窺探佈防,當街擄人——”

晏少昰垂眸,省視著她手裡的扁擔,慢悠悠補了四字:“行刺皇子——好大的膽子。”

唐荼荼僵成了一塊石頭。

“麵我不跪?”

唐荼荼鬆開手,把扁擔扔下,全身僵硬地跪下了。

晏少昰掃她一眼,繼續盯著她掛在牆上的白絹看,目光一寸一寸挪,抬手在輿圖上圈點。

身旁有拿著紙筆的影衛,他圈點一處,影衛謄錄一處,足足畫了十幾張紙。

半晌,把那圖上顯眼的標記都錄了下來,可細碎之處仍有許多遺漏,今夜是看不完了。

“抬頭。”晏少昰道。

唐荼荼人在屋簷下,隻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她見二皇子指著牆上的輿圖問:“我盛朝冇有這樣畫圖的方法,你是哪裡人氏?”

唐荼荼喉嚨乾澀,可心卻不怎麼慌,她把自己的來曆背得清清楚楚:“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外祖家祖籍山西。”

晏少昰又指著圖上一些“3、6、12”樣的字元,“這大食數碼,你從哪裡學的?”

“書上看來的。”唐荼荼細聲細氣,爭取把自己凹成一個完全無害的小姑娘:“書館裡有很多藩人的書,多是原文,加了註解的書不多,但也能找著些。”

晏少昰:“你圖上尺寸嚴密,各坊大小長寬不一,長者三百七十餘丈,短者一百八十餘丈,城牆河道尺寸更大,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測得?”

“數磚……”

“嗯?”

“就是數磚頭,坊裡鋪的都是青石磚,每年翻新,磚頭大小幾乎一樣,小坊長八百多塊磚,按磚長算一算就知道了。”

她說得輕巧,晏少昰心中一動。時下最精明的乘積術演算法,是大食人傳過來的格子算數,能算得最大的,也不過就是百數乘百數,再多,便隻能拆繁為簡了,還需多次驗算,繁瑣至極。

而京城的術算能人都在國子監任先生,她從哪兒學會的?

他避過這一問,又指著那圖,單獨挑出了幾個獨字:“這幾個字,與我盛朝官文不同,你從哪兒學的?”

這是簡體字……唐荼荼目光微閃,這個答不出。

晏少昰也不給她編瞎話的時間,一問一問之間幾乎不停頓:“你窺探崗樓與城防,打算做什麼?”

唐荼荼艱難道:“……居安思危……萬一哪天,亂臣賊子發動內亂……站得高看得遠……”

晏少昰麵無表情看著她,聲線極平。

“本殿令人查過了你唐府近十年來的事,並無異常,隻有你是個異類。自去歲冬至起,你大病一場,之後便性情大變。從本家遷出落府以後,你舉止更是怪異得很,你爹孃以為你中了邪,幾乎要請道士入府做法,為何?”

唐荼荼:“……那道士騙錢……”

“今夜你唱唸做打,威逼利誘,好一番功夫,也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

他一句一句,問得極有章法。

那雙眼睛,幾乎要透過她的皮囊,剖心礪骨,看看她藏在皮囊下的是個什麼玩意。

唐荼荼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隻有她自己聽得到,心跳噗通,噗通,噗通噗通,緩一拍,急一拍,最後串聯成線,咚咚咚咚如一聲急過一聲的鼓點。

“我……”

她眼前無數光點閃爍,看東西重了影,看人也模糊起來,幾息間,便什麼也看不著了,四麵都黑下來。

晏少昰的問話還冇停:“你這半年吃喝無度,胖……”

他忽的抬眼,竟見這姑娘抬手扶住了牆,抖了起來。

她從頭到腳都抖得厲害,臉色青白嚇人,腳下一軟,竟朝著架在脖子上的刀撞了上去。

持刀的影衛急忙收刀。

晏少昰皺起眉:“你怎麼了?你……”

話冇說完,她竟直挺挺地朝他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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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算數,說的是格子乘法,經阿拉伯人傳入,明朝時編入了《演算法統宗》裡,最大好像可以用作四位數和三位數的相乘,彆的資料冇能考據到,就先拿這個用了。本文偽宋,改成了三位數相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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