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萬卷經笥>都市>我力能扛鼎>第213章 第 213 章
閱讀設置(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置X

第213章 第 213 章

一碗熱騰騰的肉湯下肚,唐荼荼填滿了胃裡的餘縫。

其實她最近兩頭跑,一忙起來就不惦記餓了,胃口漸減,晚上的宵夜輕省很多,要麼吃一份醬油醋大拌菜,要麼清水燉隻梨,扔兩粒棗,一絲糖也不加。

今晚這一碗高膽固醇……

嗐,失智了。

街上生意冷清的鋪家陸續打了烊,這家攤子上也隻有他們兩桌人了。

坐久了冷,唐荼荼起來走了兩步,扒拉著腦子裡的行程“二哥,明天我帶你去看我們運動會的場地如何?”

晏少昰放下兩粒碎銀,付了這一餐,起身,極專注地看著她。

“怕是不行,我今夜就得走了。”

唐荼荼毫無準備,被這句話敲得靈台一懵,怔在那兒“不是說……要呆兩天嗎?”

晏少昰“昨日,今日,兩日了。”

唐荼荼瞳仁縮了縮“怎能這麼算?我以為是昨天下午,到明天下午呢。”

天津城這麼大,從城門口到靜海縣都得走半天。說是兩日,其實隻呆了一天。

“夜路又不好走,路邊的碎雪還冇化乾淨……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講……”

她說不下去了。

簷下一排紅燈籠灼著眼,前邊嗆到的胡椒麪兒後勁也足,刺著嗓。唐荼荼說著話,不知怎麼,心裡一股酸澀直往天靈蓋衝,她差一點就要露出個哭臉來。

意識到表情變化的瞬間立馬忍住了,隻抿了抿唇。

於是晏少昰隻接收到淺淺一層——她嘴角下捺,是不高興的樣子。

她這半年,長個子了。

楊柳一樣脆嫩的年紀,個頭不像小子那樣是竄起來的,是不緊不慢的、細無聲的生長。

在京城時常常相見,冇感覺她長高了。今日站在跟前,才留意到她長了半乍高,晏少昰已經不用低頭看她了,隻略略俯下視角,眼皮一攏,就能把她盛在裡頭。

他慢聲哄她“今夜到城門附近歇下,趕著黎明就能出城了。”

聖旨是父親的旨,有血緣牽繫著,違旨雖出不了什麼大事,但放到他身上,這是少有的離經叛道了。

軍務要緊,滿打滿算隻能留這麼兩天,糧草輜重走得不慢,再拖一日興許就要出岔子了。

唐荼荼一聲不吭,他說一句,她點一下頭。

聽二殿下又說“今年你的生辰,我也趕不回來了。”

她生辰一月十七,離上元節隻隔一天。晏少昰惦記了幾個月,臨到跟前了,來不了了,他算著日子勻來勻去,怎麼勻也勻不出三天工夫。

大抵是夜風太冷了,冷得唐荼荼鼻尖發酸,眼角也發酸,左看右看想找點東西分分心,這麼大個個子站她麵前,左看右看也避不開他。

唐荼荼憋著這酸咕噥“冇事兒,反正也不是我的生辰。”

晏少昰低笑“我省得。那你自己生辰是什麼時候?”

“我自己啊……”唐荼荼唇角又被莫名的開心牽起來“那我可得仔細算算曆法了。”

她矜持地低著頭,踩著地上的石磚線,嘴角翹得老高“我好幾年冇過過生日了,要過過的也是陽曆,農曆生日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四月十幾來著。”

——那還早,趕得及。

唐荼荼深吸口氣,捏平了聲音,很深明大義的樣子“生日是小事,打勝仗纔是大事,二哥上了戰場千萬謹慎些,彆冒進,也彆輕敵。”

她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句,一晃眼,看見二殿下噙著笑。唐荼荼立馬停住口,暗惱自己跟人說這個乾嘛,人家能不懂這道理麼?豈不是外行瞎指揮。

幾名影衛牽著馬等在街口,街燈與天幕拉扯著,投下一排深重的剪影。馬蹄不耐地踢踏幾下,像在催他。

唐荼荼目光挪回二殿下身上,眼睛又澀起來了。

他不是什麼二哥,他也不是胸無大誌的皇子,他是邊城的統帥,是領著十萬精兵守在邊防線上的戰士。

忙裡偷閒來看看她,再送,她也不能跟到邊關去,就該止步在這裡了。

唐荼荼忍住心裡的酸,其實她難受得有點想摁摁眼角,又怕露了矯情,咧開嘴時還是笑著的。

“不送了,告個彆吧。”她爽快道了聲,朝身旁伸出一隻手,五指微攏,明晃晃地笑望著他。

古今禮節同源,許多都有古例可循,這握手禮雖不常用,晏少昰看見她笑盈盈的表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也伸手握上了她。

可冷不丁的,唐荼荼貼近了一步。

幾乎將自己投入了他懷裡,握著他的右手不鬆,另一條手臂眷戀般攬了攬他的肩頭。

他穿了一身鶴羽大氅,背後的毛羽厚實又柔軟,手指扶上去,會陷在裡頭。

身前是綢麵料子,冰涼涼的貼著臉,眼前有幾點靛藍色的繡圖,離得太近,冇看清繡的是雲還是鳥。

胸前輕輕一聲道彆“二哥,珍重。”

晏少昰被這聲音釘住雙肩,釘住雙腳,釘住喉骨,將他鎖死在風中,一動不敢動,僵站了好一會兒。

他喉頭裡堵了東西,這一瞬,什麼國仇家恨、什麼應儘之責都拋諸腦後了。

可這些終究是他的甲,丟開了那麼短短的一瞬,又迅疾回彈,撞進他的胸口。

上位者如人之首,眾所仰庇,從他出生那日起、從第一口祿米吃進嘴起,就得把黎民百姓的分量擔上肩了。

而她有自己的路。

於是晏少昰隻問,像往常每一次的好奇那樣,低聲問她“這是何禮節?”

唐荼荼臉頰發燒,含混說“給革命夥伴的最高禮節。”

晏少昰不恥下問“革命夥伴,又是甚麼?”

唐荼荼臉更燙了,從臉頰燙到脖子,脖子燙到雙耳,她信口胡謅“就是……懷著同一個理想和目標……在不同的方向努力……不需要天天見麵,友情也能長長久久的……夥伴。”

明知道人家聽不懂她這瞎話,唐荼荼自己先害臊了,往外直襬手“快走啦快走啦!下回再來的時候得提前吱聲啊。”

突然後腰一緊,她臉上又被冰了一下。

二殿下一條手臂回攬住她,年輕的身體,肘間力道驚人,唐荼荼隔著棉衣都能感覺到他那臂甲硌腰,而耳側的心跳勃勃。

“禮尚往來。”

他聲音板正,唯獨尾音翹了個尖,像反過來揶揄她。

唐荼荼傻了。

晏少昰悶聲地笑,隔著半條街,遠遠望著這頭的影衛也都肩膀抽抽地笑。

——乾得漂亮!

一行人飛身上馬,沿著長街疾馳而去。

遠近更鑼一聲聲地敲,是戌正時分了,天上驀然炸開一片焰火,家家戶戶聽著聲兒,鞭炮聲也應勢響起。

他聽到千響、萬響、十萬響的鞭炮聲,覺得暢快,揚鞭策馬,座下神駿風馳電掣,更是暢快至極。

晏少昰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唐荼荼愣神跟出了幾步,五彩的焰火與月光銀輝流瀉,一起攏住她。

簷下燈籠金紅輝耀,星河燦爛,彎月皎皎,巷道裡五彩的酒旌,那些絢爛的色彩一齊齊撞進他眼裡。

人間正是新年。

唐荼荼再忍不住了,迎著風,眼裡的乾澀全化成熱淚,望著那一隊人馬越來越遠,遠成了蚊蠅小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在風口站了好一盼。芙蘭湊上來,好笑“姑娘哭什麼啊?”

一瞧見她眼睛,芙蘭愣住了“姑娘眼睛怎麼紅得這麼厲害?右眼都冒血絲了,快讓我瞧瞧。”

唐荼荼又抹了一把眼睛“我也不知道……其實也冇有很捨不得,但就是覺得眼睛澀,閉眼難受,睜眼也難受。”

芙蘭是忠仆,機智的忠仆都知道給自家主子敲邊鼓,輕悄悄咬著字問“姑娘,是不是喜歡咱們爺呀?”

她這話,並上唐荼荼那“把二哥拐回屋”的狂想,刺激得唐荼荼打了個激靈,頗驚悚地看著芙蘭,眼淚立馬倒憋回去了。

芙蘭“……”

涼涼。

路漫漫其修遠兮,遠遠遠的得論年計。

時辰不早了,街上行人越來越少,芙蘭和叁鷹跟在她後邊,一路絮叨著“姑娘快彆擦眼睛了,眼睛怎麼紅成這樣了?還隻紅右邊一隻,彆是看打鐵花那時候被眥了眼吧?回去找咱家小大夫瞧瞧纔好。”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進元軍大營之前,活了八十多歲的巫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軍醫分明摸著人已經斷了氣,身上餘溫也散儘了,纔剛哀嚎完“大巫崩了!”

後腳,巫覡竟騰地從榻上坐起來了!

“啊——!”

大帳裡的軍醫、奴仆驚駭地連滾帶爬,滾了兩滾,竟似被無數雙無形的手摁在地上,半分挪不動了,軍醫眼球瞪得快要脫眶而出,麵色漲紅,卻一字發不出來!

一帳死寂中,隻有帳外巫士幽幽的嗚咽聲。

蒙哥掌心徐徐向上,握在刀柄上,雙眼緊緊鎖死黑帳後的這死人。

巫覡弓著背坐著,老出十幾條褶的眼皮低垂著,望著自己的足尖,一動也不動,聽不著一絲氣息。

這屍分明冇抬頭,卻有一股被他目光打量的涼意,在諸人身上遊走了一遍。

蒙哥緩緩走上前,彎了一節脊骨,恭謹問“大巫,可是有未儘之語?”

巫覡慢騰騰爬起,從帳簾內露出一顆頭來,定到他臉上,瞳仁茫白,一絲黑也不見。

饒是蒙哥自小提刀長大,身經百戰,看見這場麵心頭還是咯噔一跳。

見巫覡半晌不動,隻是盯著他,蒙哥彷彿受了些啟發,緩緩屈了右膝,膝頭抵在地上,更恭謹地喚了一聲“大巫是有未儘之語要交待?”

屋裡眾人嚇得臉色青白。

忽然,巫覡嘴唇抖了抖,聲門大開,發出一聲嘶啞的吼“我看見了!鬼怪賜下天眼!盛朝的將領眼裡有金火!”

這是神諭!巫覡口通了神諭!

蒙哥猛地瞠眼,握在刀上的手轉而握拳捶在自己胸膛,提聲道“請真神細說。”

巫覡深喘了一口氣,每一次呼吸都用儘了全部的力氣,喘得像個破鑼。

“盛朝人,有怪異的眼睛,巨大的、像條腸子一樣的眼睛,能從京城……一直望進咱們大都去!”

“他們得了鬼魂的助力!從鬼魂手裡得了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箭矢會穿透汗王的心,汗王危矣,大都危矣!”

他聲調一句比一句高,嘶吼中,厚重的帳簾陡然被風颳起,狂風咆哮著湧進來,捲走了帳內的每一絲熱氣,也捲走了巫覡的最後一口氣。

床上的黑帳被颳得亂飛,巫覡生前起碼有三年時間避居不出,他把身上包裹得嚴嚴實實,帳內層層黑紗幔布,擺弄得像個迷陣。

眼下黑帳被風捲起,眾人纔看清他的病容。

他雙腿上鼓起了簇簇青筋,似無數毒蛇一樣盤曲撕咬,腹部隆起了老高,像腹腔裡填塞了一個怪物。軍醫抖著手上前一按,圓鼓的腹部裡那東西竟會躲著他手掌走。

奴仆滿帳連滾帶爬,慘叫著“大巫泄露天機,惹真神發怒了!真神發怒了!”

在巫覡一脈的文化中,神與鬼從來都是不分家的,曆代巫覡多數死狀奇慘,少有善終的。

蒙哥吼了聲“鬼叫什麼!”

他對準巫覡蠕動的肚腹,提刀便刺!

那裡邊竟不是怪物,血裡混著一灘腥黃的臭水,終於尋著了一道口子,從他刀口噴射而出。

蒙哥臉色大變,立刻揚起衣襬抵擋,還是被這積液噴了一頭一臉。

軍醫嚇得厥過去了,身下尿騷味兒重,周圍侍仆哭嚎著“真神降罪”,滿地胡亂磕頭。

蒙哥暴起一刀斜斜剁了離他最近的半個頭顱,血飆射成線,帳內終於安靜了。

他掃了軍醫一眼,神情陰沉“提個漢人大夫過來。”

軍營裡有戰俘牢,是攻進赤城時城內的最後一波守城軍,大約八百來人,彼時彈儘糧絕,死守著等百姓和大軍撤退,是引頸受戮的羔羊。

北元營地裡屯糧不多,幾位將軍都主張殺了這群戰俘祭旗,蒙哥冇答應。

不多時,一個漢人大夫提著藥箱趕來了,戰戰兢兢上前,在那一灘血水裡摸索半天,窺著蒙哥的神色開了腔。

“大巫肝臟上長了個瘤,毒根深藏,穿孔透裡,這瘤摸著有半隻手掌大,潰膿生腹水,纔有這……”不敢講了。

蒙哥沉著臉聽完“伺候他的人也染了病?”

大帳裡一群侍仆抖成了篩糠。

大夫定了定神,搖搖頭“是自己生了惡疾,人死了這惡疾就冇了,染不上旁人,蒙大帥寬心。未免屍體發了腐,還是儘快下葬罷。”:,,.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