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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第 232 章

早霞落儘,氣溫暖了,正是各屋洗漱、晾曬枕巾被套的時辰,仆役人手不夠,各屋病人都是年輕的年老的搭配,互相幫襯著乾了活。

公孫大人進院裡掃了一眼,想找那十幾個被大肚教矇騙的婦人問話,又因女眷太多,滿院掛著的全是小衣,無奈折回了後院。

“振之兄弟,你我事分兩頭罷,我順著那幾箱子陳年爛賬往下查,你把病人看顧好。”

官場浸淫多年,唐老爺深知不能把事兒踏踏實實交給彆人,何況是這出一點岔子就要命的大事。公孫家背有倚靠,他冇得,一邊點頭稱是,一邊點了一小隊捕快跟上,從旁協助公孫大人。

“臨危受命”有利有弊,利的是他剛上任就遇大案,要是辦得好了,這三年仕途開了個好頭,後路會順當些。

弊麼……

在場當官的都知道這群女人的處境。

先帝壯年時,適逢天下借種度種之風盛行,有“倭女漂泊過境,遇中州人至,擇端麗者以薦寢”,改良倭人矮小的基因。

也有雜戲班子養一群粉頭,專門跟西域人借種,生下的孩子高鼻大眼,不論男女,小小年紀都練得一身窈窕身段,往世家貴胄的後院送。

民間花樣少,正逢天下文風昌盛,有年輕夫婦為給自家招個文曲星,找學問好的秀才、舉人借種,生下孩子認作“義父”,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拜入“義父”門下,修好學問之後光宗耀祖,貧門也能發家致富。

富貴飽暖生淫|欲,盛世之下,各種禍亂都成了華服上的虱子。

先帝震怒,令南北直隸徹查邪淫之禍,從世家、富商、青樓妓館,到民間惡習全碾了一遍。其間,從南到北斬首將近三千人,多少人因為一個“淫”名丟了命。

天子腳下的直隸省首當其衝,天津連上河北、河南、山東,大肚教教眾流竄千裡,沸沸揚揚查了兩年,才把這個毒瘤連根剜了。

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竟一聲不響地又紮下了根。

僅一個晚上,漕司府就收著了動靜,這是天子重臣都不敢掉以輕心的大案。一旦立案,總得要這群事主站出來起狀,在百姓麵前將大肚教罪行公於天下。

……這是把那群婦人們放在火上煎。

這群顧忌人言可畏、懷不上孩子就出去亂找偏方的婦人,也同樣會因為人言可畏被悠悠眾口逼上絕路。

唐老爺一時間喉中堵得慌,問了句:“公孫兄打算如何?”

公孫鏖汀唇薄且平,是個不折不扣的冷心腸,軍營裡撲打多年,冇那麼多細針密線的憂思。

當即道:“查封送生廟,在周圍幾個村子張貼佈告,左右揭發,把雀姐先抓出來。”

唐老爺冇作聲。公孫大人隻當他是默認了,抬腳就要走。

“伯伯留步!”唐荼荼喚了一聲。

“恩?丫頭何事?”

對上公孫大人冷峭的視線,唐荼荼頭皮發緊,定了定神才說:“我有一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咱們是昨晚趁夜抓的人,一路趕著馬車回來的。我聽公孫大哥說了,抓人的地方寒山村,是一個人跡罕至的荒村——而送生廟在這兒。”

她在院裡那張紅點圖上虛虛一點,怕手上沾著病毒,不敢挨實了。

“兩頭相隔十幾裡地,寒山村地方偏僻,冇連著鄉道,冇車冇馬的人家走路更慢。也就是說,廟裡的尼姑還不知道老窩被人端了,這事兒在周圍村子也冇傳開。”

“大肚教能藏這麼多年,知道老窩在哪兒的人一定寥寥無幾,不然人多眼雜,暴露的風險太大。雀姐隻是一群牽頭搭線的,她們今兒要扮尼姑,明兒要扮婆姨,哄騙女人上套,一定不會是在寒山村這荒村住,而是在送生廟周圍鄉村住——同樣冇這麼快知道出事了。”

“可今日一旦查封了送生廟,她們會立刻聞風而散,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

公孫大人一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唐荼荼:“我有一愚計,不如留著這廟先彆封,布好探子,暗中觀察雀姐都是什麼人,從哪個求子廟把人領過去的,被迷暈的婦人又是怎麼送到荒村裡的。您和我爹手邊要是有女捕快,派幾個機靈的進去,按著他們的套走一遍,拿個人贓俱獲。”

公孫大人靜默了會兒,循著她這辦法想了一遍:“丫頭說得有理。我回頭想想,這些不必你一個孩子操心,好好養病罷。”

話落領著府兵走了。冇說她這計策好,也冇說不好。

唐荼荼有點氣餒,她這辦法想了一早上了,一半確實是覺得大張旗鼓抓人不妥當,另一半是出於私心。

平白送了個媳婦進去,等著送生神降福,誰家也不會不聞不問。今日隻要送生廟一查封,淫教之事就會立刻被掀翻在太陽底下,把這群女人逼到絕境。

她還冇想出該如何善後,怎麼給這群女人留個出路,叫她們從這事兒中不傷筋不動骨地摘出去。

公孫景逸看出她的懊喪,心裡直笑:嗐,茶花兒還是個小姑娘嘛。

他家裡姊妹多,女孩兒也好強,愛露尖出頭、想聽長輩誇獎的多了去了,以為茶花兒也有這小毛病。

“瞧把你聰明的,年紀不大,主意不少。”公孫景逸很給麵子地誇了句,話折回來說。

“其實啊,那群牽線搭橋的鴇子們聞風逃了也冇事,但凡抓著幾個,上下一條線都能扯出來,軍營裡多的是叫她們開口的法子。”

“用刑?”唐荼荼冇多想,口氣挺平。

二哥管著刑部,還有他遍佈天下的言路信報,都不是憑白來的。唐荼荼好幾次挑他下值的時辰跟他碰麵,二哥衣裳換得勤,還冇什麼,他身邊的影衛身上卻常常沾著血味。

誰知公孫景逸避開她視線,諱莫如深地來了句:“私刑要落傷,升堂時不好看,不見血折騰人的法子多的是。”還拍著胸脯說:“以後要有什麼人欺負你了,你隻管往我這兒送。”

唐荼荼心梗了梗:“……倒也不必。”

“茶花兒,彆聽他鬼扯。”和光杵了她哥一肘子,一笑起來,兜了一臉蜜糖色的朝陽:“我家都是正經官兒,哪有什麼私刑呐?”

唐荼荼撐起了個笑,把他倆送出後院了。

她爹上任後開的第一場大會冇個氣派,不在衙門裡,在偏院裡找了個小夥房,隻夠四五個縣吏坐開。

幾人還是頭回進這印坊,透過窗子觀察了這疫病所的諸事安排,稍稍放下了心。

葉三峰多看了唐荼荼兩眼:“姑娘跟老爺果然是一家的,心善,都想給那群婦人留條坦路。”

唐老爺歎了口深長的氣。縣丞、師爺、教諭也跟著歎,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做官的不光不能瞞報,還要挨個做工作,勸說那些受侵害的婦人鼓足勇氣,寫好狀詞,然後當眾升堂,請各方德高望重的族老、學究旁聽,叫她們當堂揭露淫僧罪行。

之後,人證物證一齊送到府台,送上京,一遍遍複審,才能定個多人斬首的罪。

大案、重案都得逐級上報,縣官是不能定個罪砍人頭的,斬首、充軍、抄家都是縣官無權決斷的大罪,又有先帝立法在前,這大肚教之案怕是能一路走到紅牆下的三法司去。

十年的老賬本,不知會拖出幾百口人來,叫幾百戶人家離散,婦人眾叛親離,全家千嬌萬寵的孩子成了奸生子……

唐老爺禮部出身,光是想想就舌根發苦。

葉三峰把幾個縣吏的神色全瞧在眼裡,徐徐道:“去年太後千秋,今年皇後出隘,過四十一歲的誕辰;外有北元犯邊,內有天下官員大考——料想皇上跟咱們屁民一個想頭,得把這一年安安穩穩地過去,再不能鬨出彆的驚世駭俗的大事兒了。”

縣丞瞠眼結舌:“先生意思是……這事兒還是得遮掩過去?”

上一個這麼說的人,被公孫家那丫頭揍了個鼻血滿臉,得虧那丫頭這會兒不在……

葉三峰搖頭:“我是自個兒揣摩的。”

“漕司府趕著一大早把趙大人提走,要是想把這事兒掀於人前,該給趙大人一輛囚車,一路遊街示眾纔是。一輛小馬車悄默聲地把人裝走了,說明漕司那兒還冇拿定主意,不知這事兒該怎麼辦。”

那確實。雖然大案要向上追責三級,漕司那兒吃不著掛落,可一旦事鬨大了,他臉上也無光。

一群縣吏看葉三峰的眼神都變了。

——這什麼人物?看著三十好幾的人了,提個酒葫蘆,一坐下就往白水裡兌酒喝,吊兒郎當冇個正形,卻連漕司大人到皇上的心思都敢揣摩,說得還頭頭是道的。

隻聽葉三峰又說:“按著皇上的心思猜,這案子查,要悄默聲查;開堂審,要悄默聲地審;一路往上報,也要層層管好嘴巴,當作密案去審。”

唐荼荼驀地坐直了。

她一白天想得都是這事,眼下比爹爹反應都快,立刻聽懂了葉先生的意思。

這是缺乏傳媒的時代,法的作用在於維護社會秩序,懲戒罪惡。重案大案之所以要公示,要佈告天下,首先是要天下各省府判案有例可循,其次纔是教化萬民。

如果把大肚教連根拔了,靜悄悄砍了腦袋,過往受害者不察不糾,就能保全十年間所有受害的婦人……

事兒已經過去些年頭了,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按這爛賬指名道姓揭出來,除了叫幾百戶人家妻離子散,再冇彆的好處。

而這案子會在縣衙審一次,爹爹升堂;然後到滄州府衙審一次,知府離得那麼遠,對案情的判斷主要是靠呈上去的狀子。

最後再移牒至京兆府,天子腳下再審一回,有皇上盯著,皇上要是想悄默聲審了,所有主犯、從犯都會無聲無息地死在王朝的大誥裡。

這群女人就能有個活路。

唐老爺歎口氣:“談何容易?多少人看著趙大人被逮走了,縣令瀆職,總得給治下百姓一個交代,瀆職的罪名不出五日,就要傳遍整個天津了。”

唐荼荼腦袋裡剛續好的思路“啪”得斷了,垂頭喪氣靠回椅背上。

葉三峰多看了她兩眼,悠悠說:“倒也不是一點冇法兒。”

一群縣吏全盯住他,唐荼荼脊梁又挺直了。

葉三峰拊掌笑了笑:“前兒,我跟九兩從街上回來,看見趙家的家仆整了兩大車貨,馬車,滿滿噹噹拉著要走,說是他家夫人的零碎穿用,丟了可惜,要送回定州老家去。”

“衙役按例掀起簾兒掃了一眼,車裡都是些舊衣被褥,摞得滿滿噹噹。一群衙役還笑嗬嗬誇‘哎唷趙大人節儉,兩袖清風,舊衣舊被都要送回老家去,連根線毛也捨不得丟’。”

傅九兩接過話來:“隻是,馬車從我眼前溜過去的時候,側窗的簾兒冇放好,底下一截白穗子露了頭。”

眾人:“……?”

“那穗子根根一乍長,一指寬。您說這麼窄個地方,上頭還要繡牡丹紋,花瓣花蕊纖毫畢現,白瑩瑩明光光的特漂亮。”

眾人:“……”

傅九兩賣夠了關子:“這繡技,在南邊叫金寶地,是以上好的雲錦做底,金銀繡線織花,我以前隻見過繡衣裳的,還冇見過繡穗子的。”

唐老爺蹙著眉,隱隱悟到了一層。他經手過無數禮器,皇家最愛那種文雅含蓄的富貴,織物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傅九兩看幾個縣吏全一臉茫然,被這群窮吏整無奈了。

“諸位冇用過好東西吧?雲錦乃四大名錦之首,有寸錦寸金的名聲。有錢人拿雲錦繡衣裳,更有錢的拿雲錦做手帕,皇家娘娘也拿這綢子做鞋麵,鞋頭再嵌個珠子,價錢夠尋常百姓買個院兒。”

幾個縣吏倒吸一口涼氣,那是真冇見過。

傅九兩:“這麼貴的雲錦,我尋思這剪一排穗子是怎麼個意思?這裡頭是個什麼物件?”

“我手快,掀窗一瞧,好嘛,裡頭被卷軟趴趴的冇疊好,全朝著車窗往下倒,我連忙伸手給人扶住——隻見那舊被裡頭裹著一摞金寶地,紅的黃的粉的什麼色兒都有,另有畫軸卷十幾個,放得老高,快要頂著車頂的幾個紅木匣子也跟著一起倒,乒裡乓啷撞一塊兒!聽動靜,裡頭不是珍珠就是玉。”

一群縣吏眼睛瞠得老大,呼吸都窒住了。

趙大人這……哪裡是運舊衣舊被,這是在轉移私產!

“小公子可看清楚了?”唐老爺緊緊盯著他問。

傅九兩失笑:“嗐,我是什麼眼睛,隔一丈遠能看清蜻蜓翅膀上幾個豁兒,我看個東西還能出錯?”

南京來的雲錦都是貢品,以前是全貢宮裡的,後來貢的量越來越多,皇家賞功臣,功臣賞門生,民間才露了點影子,可照樣是寸錦寸金。

唐老爺做五品郎中的時候,都冇見人賣過這東西。區區一個縣令,一年的俸祿就那麼些,貪的又是哪路錢?

何況趙大人管的不是漕路,靜海縣跟三岔口相隔七八十裡地,他如何從過路的綢商手裡昧下東西?

唐老爺仍然覺得這訊息不靠譜,還要再仔細問,一晃眼,卻見兩個師爺全都不說話,握著茶杯的手直哆嗦。

被新大人一盯,兩人撲騰跪下了,連聲招了:“趙大人有倆鹽場,就在海邊。天津的鹽場鹽倉全由鹽官管著,彆地兒是不準私采鹽的,可咱們靜海縣東頭就是海啊,神不知鬼不覺地撥塊地出去,誰也不知道啊。”

縣丞都呆了,結舌說:“大、大人,我不知道這事兒啊!”

師爺又一個頭磕下去,磕得倍兒響:“那是三年前的事兒了,趙大人剛上任不久,一個鹽商上門拜訪,一盞茶的工夫就把這事兒說定了,您哪裡曉得?”

“此後三年,那鹽商常藉著過年過節上門拜訪,是個雅人,多數時候送的都是字畫,很少拿銀子……”

一群縣吏瞠目結舌,但凡是個讀書人,誰不知道最容易藏賄的就是字畫,何人真跡,何人仿作,何人蓋章收藏過,尋著途徑一倒手就是現銀。

葉先生立刻說:“這老頭手腳不乾淨,保不準後衙裡還藏著彆的東西,臨走了正忙著挪騰。今兒抓他抓得突然,冇來得及轉走的東西肯定還在。”

師爺忙說:“有的有的,他指縫鬆,從縣衙走的公賬都動過手腳。”

另一個不敢落後,全指著坦白從寬,戴罪立功,忙說:“何止!趙大人這兩月來回跑動,上下打點,跟各家族老通了氣兒,要各家給他寫彰功詞,等卸任時往上頭一交,以表功績,送出去的銀子數不清。”

這倆實在識時務,靠山倒了,立馬改拜山頭。葉先生哈得笑了聲,正瞌睡就有人給遞枕頭了。

“想把大肚教作為密案,得給漕司那邊留個口,不如咱們就拿趙大人貪墨巨財一案開刀,鬨它個沸沸揚揚,鬨得全天津無人不知,百姓全指著趙適之鼻子罵,誰也顧不上看彆的事——再由老爺您一封狀書直呈京兆府,狀告趙適之中飽私囊,昧公充己,貪汙受賄。”

“趁著這空當,大肚教一案咱們靜悄悄地審,靜悄悄地往上呈。”

葉三峰噙了絲笑,看著唐老爺:“官告官,曆來就是大案,老爺也可藉此機會揚名於直隸省了。”

尾音摻著點戲謔,連唐荼荼一個不懂官場生態的外行都聽出來了。

想要大肚教一案成密案,不張榜,不佈告萬民,成一個隱形的案子,必須得有一個引走全天津百姓視線的輿論大事件頂在前頭,那這沸沸揚揚的事兒就得是“靜海縣新任縣令唐大人,狀告前縣令貪汙受賄”一案了。

貪汙受賄,上下打點——這事兒性質不對、不好、不正確,但在官場中是約定俗成的事兒。唐老爺一力掀破,內有背刺同僚之嫌,外有誇示自己清廉以揚名的詭詐,官場無人會因為他舉劾此事而高看他一眼,反而整個天津的官兒都會躲著他走。

獨異於人,不錯也是錯的。

葉三峰和傅九兩說完就不作聲了,對坐喝茶,隻等著唐老爺拿主意,卻都清楚唐老爺拿這口主意不容易。

一個藏匿十年的大肚教,是十年間的三任縣官一同失職;再加一個受賄,按盛朝大誥也要不了命。

可官家講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旦天津百姓罵他是個大貪官,這就足夠給趙大人判個抄家問斬、子女充軍了。

平心說,趙大人對唐家不錯,幾個月來跟唐老爺稱兄道弟的。這老頭兒本性不壞,會事兒又周到,總在瑣事上揣摩人心,給你糊弄得週週全全的。

唐家初來乍到時,他令家丁等在城門前接引,給安排了宅子住處,手把手教唐老爺熟悉衙門事務;趙夫人領著著唐夫人赴宴,四處結識此地的官家夫人;過年過節都怕他們一家冇人照應,肉菜都要拉車送過來。

他不光諂上媚下,左右逢源,對衙門裡的差使仆役也同樣是長輩式的撫愛,誰家有什麼花錢的急事,都能先去賬房支銀子。

甚至趙大人離任的官文,唐老爺都給他寫好了,放在案頭上,全是平實的誇獎,等他卸任時給他帶著走。

同袍之義,此人全了個遍。要是放在官場以外的地方,這會是一個朋友如雲的老頭兒。

——隻一條懶政怠惰,會要了他的命。

唐老爺眉頭扭結,猶豫的時間卻比眾人想得都短,一口喝完殘茶:“好,我這便起草密狀,能不能成全憑天意了。”

葉三峰一奇,忙囑咐:“老爺記住,一旦邁出這步去,咱們就不走回頭路了,狀紙上不能有一句軟和話,您就是鐵麵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一封狀紙就得給他蓋個死罪。”

唐老爺出門的腳步被這句喝停,長歎一聲:“我省得。”

他是文官,是憑一手文章中了同進士、十年間累遷三品的禮官,最知道文章如刀的道理。

可算是商量出個辦法了,唐荼荼大舒一口氣,肩膀胳膊腿都是僵麻的,站在院裡抻了半天才緩過來。

葉先生被幾個縣吏圍在中間走,冇顧上跟她說話,視線瞟過來的時候,唐荼荼笑盈盈衝他揮了揮五指,又作了個揖,意思是“先生受累了”。

她心裡鬆快了些,看見晌飯的時辰到了,繞路回去自己院兒,抬腳進了朝南的幾個大屋。

這個院采光好,本來隻住了她和幾個染疫的嬤嬤,留著幾間空屋,都是六人寢,怕有全家聚集感染的,不好分開,到時候讓人家住到這幾間屋裡來。

今早,全住上了大肚教逃出來的婦人。

大晌午,飯點兒,三個屋子十七個人,竟冇一點動靜,進了院子就是死寂一片。送飯的嬤嬤努努嘴,悄聲說:“都一口冇吃,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飯都快涼了。”

唐荼荼進了第一個屋,六張床挨個掃了一眼,六人有的躺有的坐,全白著臉怔怔望著空氣,三魂六魄聚不到一塊的樣子。

唐荼荼不知道該怎麼勸,正冥思苦想。她知道這群姐姐嬸嬸最怕什麼,想給她們透個底吧,又怕事情冇葉先生想得那麼順當。

卻見芙蘭忽然聳了聳鼻子,神色變了:“哎呀誰受傷了,怎麼有血味?”

幾個女人愣著,左右互相看看,誰也冇說話,呆呆的不知她說的是什麼。

唐荼荼腦子裡那根神經崩得一跳,抓起唯一一個麵牆睡著的女人,掀開她被褥。

滿床的血,從她手腕淌出來,衣裳床鋪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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