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大人拿著本子, 一言不發。
這般動作令譚o心中一緊。
這些年來，因為譚家嫡係旁支之間的矛盾，導致他和譚f的關係淡了不少, 可到底是從小長大的人, 對彼此的脾氣還是很瞭解的。
譚f雖長了一張過分精緻的臉，又愛說愛笑, 看上去很是隨和的模樣，但其實這人最是要強，事事都要爭先, 尤其是在學問上, 能當第一就不要第二。
特彆是現在身居高官之位，包袱隻會越來越重。
如今碰到了瞧不懂的問題，還是自己上趕著要解決卻看都看不懂的問題, 怕是要生氣。
不是氣這題，而是會氣自己的無知。
譚禦醫嘴裡喊他三叔公，可心裡一直拿他當弟弟照顧, 這會兒就怕譚f不暢快, 便站起身來, 腦袋裡想著如何解圍。
卻冇想到，譚f竟是表情平靜如常，甚至帶了幾分笑意, 將冊子遞還給了年輕人，輕聲道：“抱歉, 我也不會做。”
此話一出，譚禦醫就愣住了, 驚訝的看著他。
年輕人也頗為錯愕：“郎君也不會？”
譚f一臉坦然，推了推墨鏡, 溫聲道：“應該說我連看都看不懂，不知道這是何物？”
年輕人原本覺得稀罕，畢竟在他看來，眼前這位不知身份的一身新製棉衣，帶著的也是新奇物件兒，應該是有學問的，卻冇想到連最基本的都不知曉。
可是年輕人也冇有因此傲慢或者是嫌棄，反倒認真的指著上麵的數字，一個個的對著譚f講解。
譚大人一邊聽一邊點頭，不單單迅速學會了阿拉伯計數法，還詳細問了炭筆和紙張的事情。
最後甚至謄抄了一份九九乘法表。
圍觀了全程的譚o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漸漸變成了欽佩。
尤其是看到譚f對著一個冇有功名的年輕百姓行禮時，他長舒了一口氣，對著譚o輕聲道：“三叔公如今的氣量著實令人欽佩。”
譚f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得意的，表情平靜的抄乘法表，語氣認真的用隻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仙境曾傳出過一句話，叫‘三人行，必有我師’，在知識麵前，不分高低貴賤，我不會，人家教了我，我自然是要感唸的。”
“和官位無關？”
“自然無關，為官者，反倒要更加清醒自持纔對。”
譚o心中越發敬重，正要說話，卻看到對方已經撂了炭筆，拿起了新抄寫的乘法表抖了抖，弄掉了上麵的細碎炭粉。
隨後，他笑著將筆交還給年輕人，溫聲道：“多謝。”
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和順，讓年輕人膽子大了不少，於是就好奇地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後明顯也不是尋常人的譚o，輕聲問了句：“不知兩位郎君是哪裡人，認識的嗎？”
因著最後年輕人是看著譚o的，所以譚禦醫就想要開口。
冇想到，在那之前，譚f先說道：“我和他，不認識，不熟悉，從來冇見過。”
譚o：……？？？
結果就聽譚大人接著用平穩的聲音道：“這位是周國的譚禦醫。”
年輕人大受震撼：“仙境裡麵的那位譚禦醫？”
譚f點頭：“正是。”
而剛剛被強行解除親屬關係的譚禦醫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家三叔公兼師弟：“那你又是誰？”
譚f笑了笑，雖然用墨鏡擋住了大半張臉，但是單單看嘴角的弧度，竟是看出了些單純靦腆：“我隻是個小人物，不值一提。”
年輕人卻不信：“可郎君從穿著打扮，還有所戴的東西來看，都不是尋常。”
譚f氣定神閒：“因為我是個商人，從齊國來，這次是先到紡織廠來看看貨源，順便來瞧瞧周國學子們的進學情況，”聲音微頓，他聲音感慨，“結果到了這裡一看，果然厲害。”
“齊國那邊竟不教數學嗎……抱歉，我不是……”
“是啊，我就是冇有學過，唉，還是你們周國好啊。”
“郎君說得對，我們郡守待我們極好，周國如今著實是越來越厲害了。”
“真好啊。”
而譚o直挺挺的坐在那裡，聽著麵前一個周人，一個偽裝成齊人的周人在互相吹彩虹屁。
等他們離開後，看到一直在外麵等候的嶽郡守已經走上前來，譚f卻冇有立刻同他說話，而是轉過身，輕輕地關上了教室的門，然後才義正言辭：“我來到這裡的事情，萬不可和他們說起。”
嶽郡守奇怪：“這是為何？”
譚f語氣認真：“本官要隱藏身份，不能打擾百姓求學。”
嶽郡守麵露恍然，誠懇躬身：“大人所言極是，著實是我等楷模。”
譚f微微頷首，表情如常，慢悠悠的離開了。
而圍觀全程的譚禦醫已經不知道要作何反應了。
無論是假裝齊人甩鍋，還是堵嶽郡守的嘴，處處都帶著當官的包袱，但是又有種讓人無法反駁的感覺。
最後譚禦醫隻能總結為――
怪不得這人能飛速升遷，做到二品，這份變通能力，當真是無人能及。
操作一套又一套，目不暇接啊。
而此時，嶽郡守恭聲道：“馬上就要剪綵了，大人可要一起？”
譚o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剛剛穿上的馬甲，怎麼可能脫下去？
不過譚f顯得顯然不是這麼簡單。
他笑著摘下了墨鏡，露出了眼目，認真地看著嶽郡守。
而嶽郡守之前並未見過這位譚大人，偶爾進京述職，看到的也是蒙著雙目的，如今還是第一次看到真容。
著實冇想到對方這般雋秀。
他愣了一下，隨後很快就回神，急忙道：“恭喜大人痊癒，不如現在就隨下官去剪綵可好？”
譚f卻輕聲道：“本官就不去了。”
嶽郡守驚訝：“這是為何？”
譚f聲音鄭重：“這間工廠乃是郡守大人的功績，理應讓百姓記住你，而不是讓本官來摘桃子，而且本官來德昌郡的事情還是不要張揚，不然附近郡縣的郡守怕是安耐不住的。”
嶽郡守聽了這話，心下頗為感動。
換成旁的郡守大人，怕是要極力邀請譚f，三請五請才顯得自己不居功。
可是嶽郡守著實耿直，譚f說了他就信，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這般舉動，連譚禦醫都輕輕搖頭：“是個好官，就是太不懂官場之事，怪不得一直未能升遷。”
譚f則是一邊戴上墨鏡，一邊道：“周國‘聰明’的傢夥太多了，我倒希望所有人都像他這樣纔好，待回都城後，是該□□了，起碼將那些聰明人弄下去一些，讓他們學學如何不用嘴皮子做事纔好。”
譚o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不由得道：“這種事，當真要讓我聽到嗎？”
會給他的就是譚f燦爛一笑，但是墨鏡後的雙眼卻帶著十足的認真和淩厲：“師哥現在就是和我一條船上的人了，彆想提前下去，這些事情自然聽得。”
說完，也不等譚o的反應，他就慢悠悠的朝著工廠大門走去。
而在那裡，碰上了也要出門的夏應。
譚f快走了幾步，笑著問道：“仙君要去何處？”
夏應正拿著手機朝著四周圍拍攝，聞言並冇有放下手，隻管嘴裡道：“去後麵的棉田走走。”
“在下是否能同去呢？”
“可以啊，你想去的話就一起吧。”
於是，譚f直接一把拽住了譚o跟了上去。
而棉田看上去並不像是工廠裡有那麼多的儀器設備，最多的就是一片片的雪白棉花。
偏偏就是這樣的景色，在譚家二人眼中，卻比什麼花園景觀都來的漂亮。
譚f一邊瞧，一邊輕聲道：“按著仙君的意思，這些白白的東西，就是我身上這衣裳的原材料？”
夏應隨口回道：“對。”
“用工廠裡麵的那些東西嗎？”
“是的。”
具體如何操作的，譚f冇問，因為他知道自己問了也是聽不懂的。
但是心裡卻把這件事情記下來，準備找個時間告訴一下嶽郡守，讓他寫份詳細的東西送上來，自己一道帶回都城，呈送周王。
而走著走著，他們就看到了有個水池出現在了不遠處。
周國本身也有水車，但是這水車明顯和尋常的不同。
不僅十分巨大，而且無風自動，看上去是純木質的，但是其中有一些技巧，不單單有傳統的木匠技法，還有一些輪子。
夏應一眼就認出是齒輪。
能設計出這樣東西的，想來就是學校的人吧。
莫不是學校相關專業裡有人早早來了？
不應該啊，如果是有相關任務，哪怕相互之間聯絡不上，起碼係統任務列表會更新的。
難道是自己漏掉通知了？
還冇等夏應對著手機直播詢問，就看到孔章出現在了水車旁邊。
公子章曾在琅雲求學，自然認得夏應，見到他就笑著站起身來，朝著這邊走。
但是卻在看到譚f的時候突然頓住了腳步。
譚f卻二話不說的走上前，躬身行禮，開口便是：“公子，有件事……”
公子章直接打斷他的話：“我不回去。”
這讓譚f頗為難做，隻好勸說：“王上已經念著公子多日，還請公子體恤王上一片慈父之心。”
公子章卻是朝著後麵指了指：“我不回去是因為我要看著這東西好不好用，萬一出了問題，我是要負責的。”
“此物，與公子有何關聯？”
“這個是我畫的圖，自然有關。”
此話一出，旁人還冇如何，夏應已經麵露驚訝了。
而觀看直播的彈幕上更是一片“？？？”和“！！！”。
但是譚f並不清楚設計這個東西有多困難，也不知道他的用處。
對於譚大人來說，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帶回公子公主。
於是他隻好勸說道：“這並非是公子應該走的正道。”
公子章卻很堅持：“工廠裡推行的是責任製，如果出了問題，我總不能偷偷跑掉。”
夏應則是好奇：“你一上來就弄了這麼個大東西，就不怕失敗嗎？”
“怕啊，要是失敗了，代價慘重。”
“什麼代價？”
“我會丟工作，回都城，去當個平平無奇的隻能吃喝玩樂的公子了，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