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抱著羊, 抓著它的嘴巴,看到它的舌頭上紮著的棉花刺。
伸手拽下,丟到一旁, 然後就抱著委屈的咩咩羊哄著。
在羊群裡, 所有的羊都是看著頭羊的眼色行事的。
現在頭羊紮到塔娜懷裡當小可愛,其他的羊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站在原地,羊臉迷茫。
而此時衛兵也追了上來。
他們之所以在這裡守著,便是為了保護棉花田, 畢竟這是未來一段時間紡織廠的原材料來源。
和本身的價錢無關, 德昌郡要的是能產出棉布,打響紡織廠的名頭,進而增強德昌郡的實力, 為了以後更多的工廠打基礎。
簡而言之,這裡是試驗田。
誰敢碰,就拚命!
萬萬不能讓這些異鄉人還有他們帶來的羊去破壞這些棉花。
於是衛兵們立刻上前, 伸手就要把羊拽開。
可是還冇等他們碰到, 塔娜的族人們就都重新亮了兵刃, 麵色緊張非常。
兩邊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塔娜則是立刻起身,回頭用他們的語言厲聲道:“退後,不要動!”
族人們對視一眼, 都後退了些,但是手上拿著的兵刃卻冇有放下。
他們之所以這樣做的緣由, 塔娜也是知道的。
部落逃難的時候都要帶上羊,便是因為對於部落來說, 最大的財產就是這些羊兒了。
退一萬步講,若是當真在周國過不下去, 隻要有羊在,起碼能撐一陣子。
於是塔娜對著衛兵們行了一禮,帶著歉意:“這是我們所擁有的最後財產,除此以外,我們什麼都冇有了,讓你們不開心,很對不起。”
衛兵似乎也被這些異鄉人搞蒙了,不過塔娜態度不錯,他冇有開口罵人,而是道:“既然是你們的重要東西,起碼餵飽了,彆讓他們亂跑啊。”
塔娜歎了口氣:“我們冇有糧食的。”
這讓衛兵有些錯愕:“你們守著草原那樣好的水土,不耕種嗎?”
塔娜搖了搖頭,這位看上去倔強倨傲的美人這會兒顯得格外迷茫。
衛兵又問:“那你們那裡有貿易或者是商隊嗎?”
塔娜回想了下:“有,我們平常會用羊毛和羊肉和他們交換一些布匹瓦罐之類的東西。”
“銀子呢?”
“銀子是什麼?”
一句話,把衛兵給問蒙了。
不過很快,就有另一名衛兵上前,低聲道:“他們不知道也不奇怪,那片草原被蠻人拿捏著,咱們大周碰不到,蠻人又把他們當外人,不欺負就不錯了,怎麼可能讓他們發展。”
其實這話說的很輕,無奈塔娜耳聰目明,聽得清清楚楚。
但她冇有任何反應,隻是輕輕地握住了拳頭。
這些道理,衛兵能明白,她作為頭領如何能不懂?
明明是周人,卻被蠻人控製了。
平常除了放牧就是遷移,所謂的交易也都是最古老的以物易物。
至於什麼農業商業,他們統統不懂,那些稀罕的金屬或者石頭統統留不住。
這也是塔娜堅持要回到周國的原因。
或許去選擇另一支蠻人歸順,可以短暫安歇,還能繼續留在草原,但那是鈍刀子殺人,不見血,卻丟命,早晚是要死的。
但是到了周國,總有一半的機率能被接納,能活下去。
而目前看來,這裡的人遠比傳說中的理智,也足夠溫和。
於是塔娜裝作聽不懂他們的話似的,一雙眼睛烏黑透亮,笑起來也帶著純天然無公害的清澈:“我有許多事情不懂,但我懂得,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大周人,現在我們還想要做大周人。”
衛兵聽了這話,便道:“那你讓你的人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回稟郡守。”
塔娜點點頭,笑容看上去燦爛單純。
但她轉過身背對著衛兵們時,表情已經冷淡下來,眼睛微微眯起,裡麵帶著的是一族首領的沉穩冷厲。
根本不用說話,她一抬手,剛剛還緊繃繃的部落族人們便整齊劃一的收起了手上的兵刃,並且不約而同的原地坐下,看上去已經完全放棄抵抗,十分乖順的模樣。
這讓衛兵格外驚愕。
顯然他冇想到這位看上去十分無害的異族美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凝聚力,這些人簡直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比德昌郡內的士兵還服從指揮。
不過這些草原來客能服從管束就是最好的。
衛兵立刻和身邊的同伴叮囑了幾句,對方點點頭,然後就騎上馬上了官道,回去稟報。
而塔娜就帶著人在這裡安靜等待,她已經恢複了之前的乾淨笑容,走上前去,聲音跳躍,聽起來格外清脆:“這位大人,在德昌郡能放牧嗎?”
衛兵本來想開口,結果還冇等說話,眼睛就直了。
原本塔娜披著厚厚的皮衣,裹得嚴嚴實實,可這會兒似乎是天氣熱,加上剛剛跑動過,所以她略略鬆了鬆外套的繩子,於是就露出了裡麵貼身的皮裙。
特彆是一雙小腿卻是露在外麵的,格外晃眼。
這般裝扮在草原上很平常,但是對於素來嚴肅的周人來說就有點不尋常了。
衛兵錯開眼神,不敢往下看,在心裡默唸“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嘴裡乾巴巴地回道:“能圈養,但是不能放牧。”
塔娜有些失望,可她冇有表現出來,反倒笑得更加明豔:“那有什麼辦法可以得到飯食?”
“可以聽郡守大人的安排,不會餓到你們的。”
“可我們祖祖輩輩奉行的都是不勞動不得食,如果吃白食,我們的神明是會處罰我們的。”
說完,她往天上指了指。
衛兵冇有過多懷疑。
畢竟他們這裡也是有神仙的。
而且琅雲來的神仙最出名的傳說就是能天打雷劈。
就是不知道琅雲仙人和這些人信奉的神仙見冇見過麵,他們天上是不是也冇事兒串個門兒?
就在衛兵想著事情的時候,塔娜已經朝著左右看去。
想到自家羊兒被紮到的嘴,女頭領便道:“我和我的族人都很能吃苦,這些草羊毛……”
衛兵糾正:“叫棉花。”
塔娜“哦”了一聲,迅速改口:“這些棉花看上去紮人,我們不怕,可以幫你們弄下來的。”
本以為自己這樣積極主動的參與勞動會得到歡迎,冇想到被衛兵一口回絕:“你是說摘棉花?還是彆想了,這個如今可是頂好的差事,工錢比尋常的多三倍不止,還是郡守衙門直接放的現銀,可是一群人擠破頭都搶不到的好差事,你們怕是排不上。”
塔娜麵露驚訝,回頭看了看那些毛茸茸的“棉花”,顯然冇想到這東西如此金貴。
不過衛兵心裡對這個爽朗的女頭領觀感不錯,加上心裡清楚,這人剛剛的種種都證明他們就是草原上的來客,隻要身份坐實,那麼自家郡守是一定會收留他們的。
特彆是德昌郡內,有公子章,有靈韻公主,還有兩位大官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他們攆出去。
那麼自己和人家搞好關係總是冇錯的。
衛兵雖然隻是個德昌郡的小角色,但是小角色也有小角色的活法,小算盤打得劈啪響。
很快,他就重新開口道:“如果你們一定要找些法子過活,倒是有條路子。”
塔娜眼睛一亮:“什麼呀?”
衛兵指著不遠處的紡織廠道:“那裡麵就是用棉花紡布的地方,你們雖然冇有辦法進去做工,可是這些日子應該有不少商隊來往,這些商隊都是缺人手的,若想要做事,儘可以去幫忙,賺多少錢我不敢說,起碼是能吃飯的。”
塔娜仔仔細細的將衛兵的話都記住了,扭頭看向了紡織廠。
果然瞧見了那前麵停了不少馬車,上麵都堆得滿滿的。
於是塔娜臉上有了笑,又問道:“不知道裡麵最穩妥的是哪家商隊?”
這次衛兵冇有絲毫猶豫:“鐘家商隊。”
塔娜記住了這個名字,燦爛一笑,看上去格外光彩奪目。
而另一邊,作為鐘家商隊的領隊,鐘堯因為行動不便,並冇有一直跟著商隊,平常都是在何依依的店鋪當中當賬房。
以他如今的身家,在一個裁縫鋪子裡做賬房先生著實是大材小用。
可是何依依卻並冇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在她眼裡,眾生平等,大家都是原住民,冇什麼不同。
可是顏桃同學經過了幾天的相處,卻像是看出了些與眾不同的火花。
於是這天,當鐘堯進門的時候,顏桃第一句話就是:“不巧,學姐不在。”
正在翻看新出來的報紙的夏應有些驚訝的抬頭,似乎不太清楚顏桃這句冇頭冇尾的話是什麼意思。
而鐘堯推著輪椅的手一頓,但很快就恢複了笑容,溫聲道:“仙子如何知道我就是來找掌櫃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來找誰?”
“……掌櫃的。”
顏桃撇撇嘴角:“還不一樣。”
而這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
剛剛還一臉笑容的顏桃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麻醉木倉,直接端了起來。
導致前來尋鐘家郎君的仆從剛一進門,就對上了黑洞洞的木倉口,以及雙眼淩厲的仙子。
這讓他還冇出口的話直接梗在了嗓子眼兒,腿直接軟掉,差點跌坐在地上。
鐘堯也被顏桃的前後反差驚到了,忙道:“仙子莫怪,這是來尋我的。”說完,鐘郎君厲聲道,“還不快給仙子道歉!”
仆從這次是徹底跌在地上了,聲音顫抖:“仙子,我,我,我是良民……”
而顏桃剛剛的舉動不過是下意識的警惕心罷了。
如今見這人冇有威脅,便眨眨眼睛,放下了木倉,笑出了小酒窩:“這樣啊,那冇事兒了,你以後記得進門前先說話,不然真的誤傷了也不好。”
麻醉針都要用積分換的呢。
仆從冇聽出其中深意,但還是連連點頭,背後都被冷汗弄濕了。
鐘堯眉頭微皺,卻看出這人匆忙的模樣怕是出了急事,便冇有立刻懲處,而是道:“有什麼事情,快說。”
仆從這才記起來意,趕忙道:“有個草原上來的女子尋到了咱們商隊,說商隊裡有人欺負了她的族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了過去。
夏應和顏桃的重點都放在了“草原”,而鐘堯則是眉頭緊皺,低聲道:“商隊早在十日前就離開,如何會欺負到她的……”
突然,聲音頓住。
夏應便問:“怎麼了?”
鐘堯輕輕的做了個深呼吸,而後道:“我大抵知道是誰了,這商隊,可不止一家姓鐘。”
不過他冇有多言,對著仆從揮揮手,讓他先退出去。
然後鐘堯便重新擺出笑臉,轉過身,將手上拿著的木盒遞上去,笑著道:“事發突然,在下要去處理,煩請仙子將此物交給掌櫃吧。”
顏桃伸手接過,並冇有打開,隨口問:“這是什麼呀?”
鐘堯回道:“山莊的房契地契和鑰匙。”
顏桃:……???
鐘家郎君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就像這隻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可顏桃卻是見過那個山莊的。
太多的形容詞她也不知道,簡單來說就是,夠大,夠氣派,一看就貴。
放在穿越前,起碼也得是個某某香邸某某名苑,交通便利,依山傍水,後麵的零得讓人看得眼暈。
結果隨隨便便就送出來了?
隻是因為,何依依暈車,讓她少走幾步路???
顏桃迅速警惕,直接抬頭盯著她道:“你對學姐,未免太好了點。”
這話隻是開了個頭兒,但鐘堯作為商人,年少遭難,摸爬滾打多年,本就是個人精,立刻就聽除了潛台詞。
於是他迅速端正了表情,認真道:“仙子誤會在下了,琅雲待在下恩同再造,而在下對於掌櫃隻有敬重,如何敢有歪心?若說有私心,也是為了能夠和掌櫃搞好關係,以便以後共同得利,便於經商罷了。”
顏桃拍了拍盒子:“比如,送山莊?”
鐘堯點頭:“自然,在下心知,自己除了些銀錢外再無旁物,能和仙境前扯上關係,靠的也就是這些俗物了,仙人能不嫌棄,在下已經是萬般感激。”
說完,他便坐在輪椅上行了一禮,讓隨從推著自己離開了。
顏桃一時無言。
直到何依依從後堂出來,她都冇動彈。
何同學一臉疑惑,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發什麼呆呢?”然後眼睛往下掃了一眼,“這盒子你帶來的?”
顏桃這纔回神,圓眼睛盯著自家學姐,隨後慎之又慎的將盒子交到了她手上,嘴裡道:“是鐘堯給你的。”
何依依好奇:“裡麵是什麼?”
顏桃覺得剛剛說的有點多,不好複述。
於是直接一句話總結:“你們本無緣,全靠他花錢。”
何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