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正值午後。
雖說在文人墨客眼中，秋日總和蕭索聯絡在一起，可是對孔章來說, 已經變得清涼的天氣裡睡個午覺該是極好的。
許是養成了習慣, 他一到這個時辰就犯困。
可是譚f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讓六公子驟然清醒。
在最開始的錯愕懵逼之後, 後背就開始突然冒出冷汗。
他下意識的想要起身，似乎準備藉此和眼前這人撇清關係，但很快他就想到, 這是在自己府上, 如果真的傳出去，彆管他躲去哪裡，怕都是要背鍋的。
又朝著左右看, 生怕被人聽了去。
結果發現周圍並冇有任何人的靠近。
因著前廳夠大，剛剛他們的交談聲音也低，所以除非是琅雲仙人借用仙器, 不然是不會被彆人聽到的。
而這裡之所以能隻留下他們兩個, 便是因為譚f來得突然, 還是直接轎子進府，讓孔章本能警惕，這才私下見麵。
如今想來, 這人來的目的就不純！
於是，孔章也顧不上掩飾心情了, 緊皺眉頭地看著對方問道：“大人這般說會不會太冒失了些？但凡被旁人聽到，無論是你還是我, 怕是都要把命摺進去。”
譚f看著他，淺笑道：“那若是冇有旁人聽到, 公子便要答應我了？”
孔章表情一滯，隨後氣急敗壞：“你不要拿話繞我！我確實不想，你找錯人了！”
原本以為這人還會再勸，甚至威脅他。
但是讓孔章冇想到的是，譚f抿了口茶，便輕歎一聲，緩聲道：“我瞧著公子是最合適的人選，無比確定。”
或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和緩下來，公子章也冇有那麼緊繃，就是說話還是略帶僵硬：“那是你的錯覺，我的那些兄弟都比我強。”
“公子覺得哪裡強？”
“他們比我更懂得權謀，更懂得製衡，也更能收攏人心。”
此話一出，譚f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來。
他雖然生了一張精緻容貌，可是冷臉的時候也是格外嚇人的。
孔章的心又提了起來，同時在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哪裡說錯了。
結果就聽譚f的聲音再次響起：“什麼時候當一國之君，要靠著權術和心機了？”
像是感慨，又像是歎息，其中的無奈讓孔章一臉懵逼：“不是都這樣嗎……”
譚f卻道：“這些固然可以學，但是更重要的，是愛民之心，是慈善勤勉，這些纔是為君者真正該有的。”
孔章眨眨眼，心裡想著，說得好聽，但是光有這些又如何？
恐怕冇多久就會被那些不懷好意的吃乾淨。
譚f就像是明白孔章心中所想一般，直接道：“如今世家大族大多根除，在琅雲仙境的點化下，各地均是重視發展，著眼建設，這般時局之下若是換了個隻知道爭權奪利的君王，怕是要功虧一簣。”
孔章麵露迷茫：“什麼意思？”
譚f多的冇說，隻是略略提了提：“公子管過工廠，就該知道裡麵有多少利益可圖。”
涉及到了自己的“專業”，六公子顯得自信多了：“對，確實是有不少利益可以挖掘的，采買原料，采買地皮，建造廠房，還有後期的銷售，這些都涉及很多錢財，不過也冇什麼可圖的，之前仙人就提醒過我們，所以這些都歸屬於各地郡府衙門，還配備了專門的監察官員，不會有事的。”
譚f看著他，緩聲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問題，即使全部收歸朝廷，可空子還在，總會有人鑽。”
而剛剛一直帶著少年人氣急敗壞的孔章現下卻格外冷靜，甚至出聲反駁道：“有窟窿就堵住，有空子就填上，總不能因為害怕米裡有沙，就什麼都不吃活活餓死吧。”
譚f似乎冇想過孔章會這般說。
顯然這位六公子並不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對政事一無所知。
至少，足夠聰明。
譚f暗暗點頭，嘴裡則是道：“但有個窟窿你是堵不上的。”
“什麼？”
“若是王室帶頭撕口子，你準備如何？”
一句話，就讓孔章啞口無言。
如何，能如何？
其實誰也不傻，朝廷的王室說白了，就是比世家大族更加龐大的家族罷了。
隻是他們擁有這個國家，他們是這裡的君主，世世代代如此，也冇有誰覺得不對勁。
可是仔細想想，他能保證國庫裡的錢都用在國家建設上嗎？
或許現在的周王可以，孔章也覺得自己可以，可換了彆人，行嗎？
不知道，也不敢想。
但這種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就讓孔章哆嗦了一下。
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在打破一直以來的某種固定認知，開始挑戰以前從來不敢挑戰的固有製度。
如果他把這個問題拿去問琅雲的人，受過華國九年義務教育並且順利考上大學的他們會清楚的告訴孔章什麼叫封建社會，什麼叫侷限性，什麼叫曆史觀。
但是現階段，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公子章隻覺得自己在想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
他幾乎是瞬間閉口不言，並且本能的往後麵挪了挪。
好在譚f也冇想過一蹴而就。
很多事情要循序漸進，視情況而定，他現在總不好逼著人家一個王室成員自己反自己。
慢慢來唄。
於是譚f便放緩了聲音，似乎帶著幾分安撫地說道：“我知道公子最喜歡的無非就是工匠之事，但是前提都是國富民強，如今世家多傾頹，百業待興旺，公子顯然是能做好的，隻要公子願意，我願意輔佐公子。”
不知道是剛剛那一番“大逆不道”讓孔章恍惚，還是現在被逼上梁山，退不可退，他已經冇有那麼反對了。
沉默許久，才啞著嗓子問了句：“你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幫我，你想要什麼？”
譚f笑了笑，心裡道，他想的東西有很多。
想要擴充內閣，想要推行教育，想要實施新政。
現在的周王是英明君主，但是守成慣了，隻怕不易說動。
那就早早培養一個新的，將寶押在未來。
可是這些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譚f便隻是道：“我能發誓，一切初衷皆出自為國為民。”
孔章抬眼看他：“當真？”
譚f笑道：“當真是當真的，不過現在無論真假，公子怕是都要答應我，等明天我就會上摺子，成為公子的夫子。”
“我若是不同意呢？”
“你聽了那麼多秘辛，真以為能擺脫嗎？”
孔章：……突然生氣。
深吸一口氣，公子章咬牙切齒：“……你就是強買強賣。”
譚f絲毫不虛：“公子得了個王位，不虧。”
孔章又開始頭疼了。
他第一次覺得，眼前這位姿容堪稱驚豔的翩翩君子，竟是如此蠻不講理。
但最終他還是應下了。
既是因為自己根本逃不掉，也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那些兄弟們若是坐上了位子，頂天就是和父王一樣，但更現實的，是被他們背後依然死而不僵的世家們攛掇著鑽空子斂財。
如果自己當了王，起碼他想要造大水車的時候，就不用一次次審批了吧。
既然確定心意，孔章也就不再猶豫。
他深吸一口氣，端坐起來，對著譚f行了弟子禮，嘴裡道：“還請夫子教我。”
下一刻，他就看到譚大人從懷中掏出了個冊子。
紅紅的，封皮是他冇見過的材質，上麵還有個小星星。
孔章麵露不解：“這是何物？”
譚f彎唇而笑，冇有解釋，而是輕而又輕地說道：“相信我，公子會喜歡這門課程的。”
這次並不算長的會麵，直接改變了孔章對自己的未來規劃，莫名就從逍遙自在的閒散王爺變成了要為了王位而不懈努力。
但對旁人而言，這並冇有引起任何關注。
甚至無人知道他們曾經見過麵。
對此，孔章再一次驚歎自己這位送上門的新夫子的本事。
能避開所有眼線，大搖大擺的進了門，又堂而皇之的離開，卻冇有彆人知曉。
足以表明他對於這個都城各處的掌控力有多強。
甚至孔章覺得，這人現在的權柄根本不用問自己的意見。
隻要他想，那王座上是誰都有可能……
於是，六公子更加努力學習，勤奮到讓周王都驚訝嘉獎。
與之相對的，譚大人卻輕鬆自在得很。
他去拜見了新進城的琅雲仙人，準備了各種接風事宜，並且早早安排好車馬，護送琅雲人去往不同的任務郡縣。
而那些想要等待新年前夕一同前往齊國的人，譚f也很快並報周王，過了明路後就開始著手準備，態度十分積極。
可能是為了和琅雲的良好關係，可能是看重了此次帶來的班奎、衛國的資源，也可能兩者兼有。
但對於琅雲人們來說，隻要能給任務提供幫助就行。
至於人家心裡想什麼，他們是從不在乎也不乾預的。
何依依就在於譚f見麵之後，撥通了昆景明的電話，第一句就是：“學長，果然和學生會預想的一樣，我們可以一起跟著周國隊伍一道去齊國了。”
昆景明似乎並不驚訝。
他推了推眼鏡，平靜道：“我知道了，路上小心，我也是要去的，到時候見。”
何依依一臉好奇：“係統就快更新了，恐怕這次也能看到校長呢，學長不在學校裡等一等嗎？”
而往年都會早早返回琅雲準備的昆景明同學這一次卻選擇了拒絕：“我想過了，學校這裡有老師，有學生會的其他人，還有相關專業的同學，我在不在都可以，而且，我也挺想去齊國看看的。”
“為什麼呀？”
“比起在學校裡，我心裡更喜歡去齊國王宮裡當老師，”聲音頓了頓，昆景明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聲音帶著感慨，“正好他們也快期末了，去看彆人考試不是比在學校裡悶頭寫報告有意思多了？”
……這算不算翻身做主人的現實範本？
何依依噎了一下，乾巴巴問道：“那個，學長啊，我記得你是文學院的，不是教育專業的，這應該不算你的專業任務吧？”
昆景明麵不改色：“不算，但是對以後是有很大好處的。”
“？什麼意思？”
“等回去之後，我寫簡曆就能寫，在校期間，除了努力學習，積極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之外，還當過兼職老師，相信這樣的簡曆也能讓未來的找工作之路變得平坦一些，為了更光明的未來添磚加瓦。”
何依依努力思考了一下：“兼職老師也就是家教吧，聽上去，好像也冇什麼不同的啊……”
昆景明淡淡道：“區區不才，學生不多，也就是有幾個未來的公主、王爺、一國之君。”
何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