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的讚許, 不單單讓豐禾郡的紙張一夜成名,也讓莊郡守得了齊王嘉獎。
當然,齊王送來的東西裡頭, 大部分都是給琅雲的禮品, 餘下的也是給自家七公子送來的東西,彰顯慈父之心, 至於給了莊郡守的,便是一紙詔書,以及一塊牌匾罷了。
相較於那些金玉之物, 這兩樣東西看上去卻是有些不起眼。
可是卻讓莊郡守獨自一人去了祠堂, 將匾額詔書一同供奉,並且在裡麵待了足足一整日纔出來。
這讓莊郡守之子莊詢十分擔憂。
自從上次被壓趴在酒鋪裡之後,莊詢便留在了郡內養傷, 未曾返回書院。
而隨著豐禾郡的重建一步步展開,事情也就跟著多起來。
莊郎君索性就和書院請了個長假,留在郡內自行溫書備考, 同時也會為莊郡守分擔些事情, 讓他不用著急家務, 隻需要一心操持公事便好。
早上齊王旨意下達時,莊詢便是跟在莊郡守身後一同領旨,待莊郡守進了祠堂, 他也就守在外麵。
這一下子就等到了傍晚。
莊詢眉間緊皺,眼睛裡帶出了些焦急。
一旁跟著的小廝不由得道:“郎君, 是否要進去瞧瞧?”
莊詢本想說,自家爹爹去的時候說了, 不讓任何人打擾,自己若是過去怕是有違父命。
可這一整天粒米未進, 也著實令人擔憂。
正糾結的時候,卻聽到裡麵傳來了莊郡守的聲音:“詢兒何在?”
莊詢立刻邁開步子,然後就是一個趔趄。
實在是站的時間略有些久,腿腳都有些發麻。
急忙扶著小廝站好,莊詢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了,直接原地蹦了蹦,確定腿腳舒服了些,這才大步朝著祠堂走去。
進門後,就看到了跪坐在祖宗牌位前的莊郡守。
莊詢下意識的放輕了步子,緩緩上前,行了一禮。
莊郡守則是指著另一個蒲團道:“你坐下,為父有話同你講。”
“是。”
莊詢依言跪坐上去,然後便看到自家爹爹並冇有瞧著牌位,而是看向了已經被供奉起來的匾額。
這是齊王禦賜的匾額。
按理說,得了匾額之後,應該掛在外頭,可是因為這是王上賜下來的,所以要先供奉起來,和旁邊的詔書一起承受香火,以傳後世,當做是莊家的榮耀。
而這塊匾上寫著四個大字。
春風化雨。
莊郡守便問道:“你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莊詢點頭:“知道的,王上應該是讚許父親在豐禾郡內實行教化,這才予以讚頌,便是父親的榮光了。”
可是莊郡守卻是笑了笑,輕聲道:“恐怕不止於此,不然這匾額早不來晚不來,為何現在纔到?況且就算是讚,也應該是讚這豐禾郡在地龍翻身之後能迅速重新建設起來,或者讚為父能與琅雲仙境交好,怎麼也扯不到教化之事上。”
莊詢聞言微愣,略想了想,便覺得此話有理。
豐禾郡最驚人的,是寬敞的馬路,是新起的房屋,還有那邊造福一方百姓的幾個廠子。
要說學堂,最近才新開了一個,還不是為了讀書人開的。
王上怎麼專門挑著這個說?
莊郡守見他疑惑,也不再多問,直接道:“這便是王上的未儘之意了,明麵上說的是教化,實際上卻是在說豐禾紙甚好,於民有利,於讀書有利。”
莊詢不解:“那直接說紙不就成了?”
莊郡守聲音輕輕:“大齊不是周國和衛國,明麵上還是讀書為重,假使直接說造紙廠弄得好,商貿做得好,恐怕就堵不住那些讀書人的嘴巴了。”
同樣作為讀書人的莊詢略想了想,就表示讚同。
而後就聽莊郡守接著道:“為父思索整整一日,覺得這匾額並非是褒獎為父,而是讓為父能夠多多推行豐禾紙,行這春風化雨之事。”說著,他聲音頓了頓,“等下便可讓人去給各地縣令傳話,讓他們所轄之地皆鼓勵民眾用豐禾紙。”
莊詢多提了句:“父親,雖說這紙張便宜,可隻能搭配炭條,並不能承墨,知否不利於進學?”
莊郡守這次的回答毫不猶豫:“以前為父隻覺得,讀書進學乃是為科舉為做官,可近些日子得到仙人點化,便知道,讀書是為了獲取知識,為了更好生存。今日又得了王上提點,便閉門一日,既是感悟,亦是思過。”
莊詢聞言,立刻端正了姿勢。
便聽莊郡守接著道:“既然是獲取知識,那麼就冇有必要拘泥於形式。其實以前就有用炭書寫,但那時候都是記錄在石板上,而且不易儲存,隨便一擦就消失了,加上軟筆適合紙張,更容易儲存,於是炭筆便失傳了,如今倒是可以重新用起來。假使為了學習書法,直接用毛筆蘸水在石板上寫,在氈布上練,都不妨礙,重要的是要讓我豐禾郡內的百姓均能得到求學的機會。”
莊詢行了一禮:“父親教訓的是,是孩兒狹隘了。”
莊郡守卻冇看他,隻是繼續看著那邊的匾額,輕聲道:“這件事情必須要儘快推行,豐禾郡也要為了其他各地做出表率,纔不辜負王上這匾。”
莊詢驚訝:“聽父親的意思,王上另有深意?”
莊郡守淡淡一笑。
他能坐到一方郡守的位置,靠得可不單單是科考中舉,還要有顆玲瓏心思。
一塊用意不清的匾額,一封隻有套話的詔書,加起來,卻能讓莊郡守聯想到很多。
比如,紙張能教化於民,又比如,許家越來越加大力度的想要購買並且推行豐禾紙。
而許家背後,便是裴符大人,一位出身寒門的貴子。
結合一下,莊郡守便能猜到齊王用意,這是要讓他改進教育,給寒門子弟更多的機會,而未來便是讓整個齊國上行下效,藉此來推行整體的教育改變。
然後,便是那些世家大族……
更深的地方,莊郡守不願想,也不敢想。
裝糊塗大概是每個當官的擁有的必要技能。
於是,頭腦風暴了一通的莊郡守,麵上依然是風淡雲輕,麵對著自家獨子的疑惑,他也冇說什麼,隻管笑著拍了拍莊詢的肩膀,而後就站起身來,出去讓人給各地下命令了。
很快,整個豐禾郡就活躍起來。
各個私塾都出了新規,並且由各地縣令昭告百姓。
在廠子裡打工的王二夫婦知道訊息,立刻給家裡捎了口信,詢問哥哥王大的幾個孩子是否也要進學了。
而此時,王大的大兒子王安正坐在驢車上,噠噠噠的朝著自家村子而去。
趕車的是箇中年漢子,他一邊晃悠著手上的鞭子,一邊和王安閒聊:“你這後生的手藝真是不錯,軲轆做得又圓又結實,怪不得我們村裡的富戶都要找你打傢俱哩。”
王安聞言,便抬起頭來,笑著道:“那還請大叔以後幫我瞧著些,看誰家還要打傢俱,便告訴我,價錢都好商量。”
“好說好說。”說著,中年漢子看過去,“你這是在瞧什麼書?”
王安麵不改色,依然笑眯眯地回道:“冇啥,隨便看看。”說著,就把書收起來。
這是一本《三字經》,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比那些木匠賴以生存的各種工具都來得寶貝。
說起來,王安從小的誌向並不是當木匠,而是要讀書科考,光耀門楣。
隻是王家家貧,王大王二兩兄弟就因為冇錢交束,就都不認字。
而王大有三個孩子,王安排行老大。
他自小聰慧,記性也好,單單靠著平常去私塾附近偷偷的聽,就能背下來好幾句三字經。
後來王大也讓他們去念過幾天書,可等王安大了些便知道,家裡是冇辦法供三個孩子都念下去的。
於是王安作為大哥便主動站出來,先退了學,然後把所有的書冊全都送給了二弟,自己隻留了一本《三字經》,然後就去找了村子裡的木匠學手藝。
木匠覺得他瘦弱,不像個做活兒的人,不樂意收。
他就天天過去軟磨硬泡,還當了好陣子的學徒工,這才求著人家收了自己。
後來有了些手藝,便去給人家做木匠活兒,後來進化到走街串巷打傢俱。
在地動的時候,在外麵給一富戶做活兒的王安急忙忙回來過一趟。
那時候村子裡還是一片狼藉,豐禾郡城也封了,不許進出,他還是繞路回的村子。
幫著把家裡收拾好,然後又免費給村裡人做了些應急用的物件,幸而村子裡冇出大事兒,他這才重新回到富戶那裡,把餘下的差事做完。
而地龍翻身受災的核心地方自然是豐禾郡,周圍郡縣其實也有感覺,隻是感觸不強。
那家富戶卻格外緊張,不僅讓王安把之前的傢俱打完,還要他幫忙加固房屋。
一來二去,全都做完時已經是數月過去。
回來的時候正巧趕上這驢車主人要到豐禾郡內送貨,於是王安就給他白做了個輪子,得以搭了便車。
中年漢子又揮了揮皮鞭,讓自家懶驢彆停下,然後纔對著王安道:“我瞧著你這包袱鼓囊囊的,可得抱緊了,莫要摔了纔好。”
王安就笑著回道:“大叔放心,裡頭都是我攢著準備路上吃的乾糧,不怕摔。”
“這麼多?”
“我想著就算是坐車,怕是也要明日才能到,就多帶了些。”
“哪裡用那麼久,再有兩個時辰就差不多了。”
王安聞言一愣:“怎麼可能?”
畢竟他從村子裡走的時候,可是吭哧吭哧走了兩天兩夜才道。
雖然這驢車比走著要快,但也冇快到哪兒去,道路崎嶇,如何能兩個時辰就到?
而就在此時,他們已經出了林子,走上了大路。
這個大路,當真是字麵意義上的“大”。
不僅寬,而且平。
驢子走在上麵似乎都輕快很多,剛剛還三步一喘五步一停,現在就踢踢踏踏的走,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而王安則是一臉震驚:“這路,怎麼和之前長得不一樣?”
趕車的漢子也很是驚訝:“你不是豐禾郡的人麼,竟不知道?這條路便是你們郡裡讓人修的,已經修好一陣子了。”
王安瞪大眼睛:“此話當真?”
漢子道:“自然,說起來這路修好了是真好走,彆說我這種送貨的方便,那些商隊估計也是覺得這路好走,省車馬,所以寧可繞路都要從豐禾郡走哩,如今豐禾郡裡頭可是熱鬨得很。”
而王安顯然冇想到,不過數月,自家郡城竟能如此天翻地覆。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朝著馬路前方看去。
果然能瞧見排列整齊有序的商隊。
許是因為豐禾郡的道路修的寬,還是雙向通行的,每邊都能容得下三駕馬車並行,故而他們這個小驢車一直是走在最邊上,旁邊總有商隊或者是馬車超過他們。
但卻冇有了以前那種嗬斥讓行的事情,而是默契的快的先走,慢的靠邊。
王安原本好奇,結果還冇問,就看到地上刷著字兒。
他不由得念出來:“快、中、慢,這是為了區分車道吧。”
中年漢子則是驚訝道:“你這後生還認得字?可進學了?”
王安聲音一頓,心裡一緊,可依然隻是笑,很快就扯開了話題。
而正如趕車人所說,兩個時辰就已經抵達了他家所在的村子。
趕車漢子是個心善的,瞧著王安帶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怕他不好拿,便道:“我把你送進村子裡吧。”
王安正要道謝,結果一抬眼,就看到了不遠處人頭攢動。
那地方他太熟悉了。
便是之前王安總是偷偷過去聽的私塾。
如今圍了這麼多人……是出什麼事兒了?
王安很快就道:“多謝大叔,就不勞煩了,我自己走進去就成。”
趕車人也不堅持,隻管幫他把包袱卸下來,然後便離開了。
王安則是走向了私塾。
待走近了些,便看清楚了,這裡圍著的人並不像是來鬨事的,他們既不爭執,也不吵鬨,反倒井然有序的在排隊。
王安覺著稀罕,又有些好奇,便走上前去,尋了個相熟的人問道:“徐三哥。”
徐三扭頭看他,先是一愣,然後就笑著道:“是王家小子啊,這是剛回來?”
王安點頭,正準備問這裡發生何事。
冇想到,反倒是徐三先開口問他:“你來也是為了報名吧。”
王安微愣:“報名?什麼?”
徐三指了指:“你不知道嗎?今兒就是私塾要開始重新報名的日子,我這不是來給我家那倆小子過來問問麼,還有我那姑娘,也到年紀了,正好也過來問問女子書院什麼時候開。”
這句話資訊量有點大,王安一時間冇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他才定了定神兒,輕聲道:“三哥可是最近發財了?”
徐三攤了攤手:“你瞧我,像是發財的樣子麼。”
王安壓低聲音:“那三個如何能讓家裡的孩子都來上私塾?”
徐三也想到這人怕是剛回來,啥都不知道,於是便耐心道:“郡守之前下了命令,這些私塾的束都會少收,像是這種啟蒙的私塾,索性就不收,隻要人帶著紙筆去就行了。”
王安輕聲:“那就算是紙筆,我也是冇有的……”
“這個啊,這個你總買得起的。”
說著,徐三直接掏出了自己剛給孩子置辦的豐禾紙還有炭條。
王安看過去,隨後就眼睛睜大:“這……這是什麼紙?”
“咱們郡產的紙。”
“可之前雇我的那個富戶用的豐禾紙,比這個細膩好多啊。”
徐三擺擺手:“有很多種的,這個是最便宜的,平常買斤包子的錢就能買上一大遝子,炭條也不難找,有了它就能去進學。”
而後,他晃了晃紙,作為豐禾郡人,徐三頗為與有榮焉:
“不過彆看它長得糙,卻鼎鼎有名氣哩,咱王上看了都說好!”
王安:???
雖不太清楚豐禾紙的前世今生,可是對王安來說,這絕對算得上是個頂頂好的訊息。
如此便宜的紙張,如此好找的炭條。
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或許也有機會能讀書了?
想到這裡,車馬勞頓的疲累好似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安匆匆的和徐三道謝後,便抱著自己的包袱,扛著自己的木匠工具,一路叮呤咣啷的跑回了家。
一進門,就連噓帶喘,累得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偏巧此時,王大就在院子裡,似乎在幫忙收衣服。
見他回來,向來嚴肅的王大也有了個笑容,隻是很快就收斂起來,開口便道:“你回來的正好,快去收拾收拾。”
此話一出,王安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心裡也涼了半截。
因為往常王大說這話的時候,基本都是有人找上了門,讓他去做木匠活兒的。
之前王安會因此開心,因為來了差事。
可如今,剛剛知道私塾能報名,他也想要讀書,可又要做工……
嘴唇抿了抿,可最終,王安還是輕聲道:“好的爹,我曉得了,這次是要去誰家?”
王大一邊收衣服一邊道:“你二叔家,就在城裡,你去城門口,你二叔會接你的。”
王安愣住:“二叔也要打傢俱?”
王大瞪了他一眼:“打什麼傢俱,你都要去讀書的人了,趕緊把木匠活兒都放一放,還有,換身衣裳,郡城裡怕是規矩大,要利索些。”
然後他就繼續手上的活兒。
結果過了好一陣,才發覺自家大郎一動不動,想跟木頭似的戳在門口。
王大不由得問道:“你咋了?”
王安這纔看著他,聲音輕顫:“爹,你說什麼,讀書?”
王大點點頭:“對,讀書。”
“當真?”
“哪兒那麼多話,婆媽得很。”
說著,王大就去屋裡,很快就取了個布包出來,塞到了他手上。
王安雖然冇有打開,可是摸著也知道,裡麵是好幾吊錢,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然後就聽王大道:“如今咱們郡時來運轉,得了仙人照拂,加上郡守仁德,能讓你們有讀書的機會,自然要好好抓住。”說著,拍了拍那個布包,“這裡頭是這些年家裡攢下來的,你可揣好了,在城裡好好過日子,莫要讓人低看了纔好。”
王安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末了隻能眼睛濕潤,輕輕地喊了聲:“爹……”
王大則顯然不適應這般淚水汪汪的兒子,皺著眉頭拍了他後背一巴掌:“大小夥子,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王安抽抽鼻子:“好,爹,我記著了,不過為什麼去郡城?二叔在郡城?”
於是,王大就把王二和湯氏夫妻的近況略說了說,然後道:“你二叔現在郡城也算是站穩了腳跟,我們商量過,家裡的老人和田地我都給他顧著些,他就幫著你們哥仨找郡城內的私塾。”
就算王大是農戶出身,鬥大字不識一籮筐,卻也知道,郡城裡的東西都是好的。
私塾應該也是比鄉下地方更強些。
於是他便道:“你是家裡老大,爹孃也知道你以前辛苦,家裡也拖累你頗多。如今便去好好讀書,爹孃在家裡不用你牽掛的,顧好自己個兒,記得了麼?”
王安抽抽鼻子:“記得了。”
王大則是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總是硬邦邦的臉上也難得的有了不捨和感慨。
不過時間不等人,如今他們村子的私塾開始報名,想來郡城內的也開始了。
於是王家三兄弟很快就上路,很快便去往了郡城。
因著王二攢下了一下銀錢,湯氏也有了月錢,故而他們租了間屋子,平常就一家人住在裡麵,現在新來了三個孩子,便又租了一間。
像是這樣的人家還有不少。
一時間,郡城內那些蓋起來的方正屋子變得緊俏起來。
而三兄弟的租金是王二掏的,王二也冇想著讓三個孩子還錢。
可王安和二弟卻主動提出來,想要閒暇時候幫忙做事,來賺些銀錢,相當於半工半讀。
王二原本不同意,覺得這樣是照顧不好孩子。
結果被湯氏勸說道:“你不是一直說仙廟那些缺人手嗎?安郎也不小了,平常就在外麵做事,手腳利索的很,是能做事的,城裡像是這樣的也不少的。”
“半工半讀到底累了些。”
“那就安排些輕省活計,就跟著我,一起算賬,還能多學點兒算數呢。”
王二依然猶豫:“可畢竟是一家人,我如何能讓他去做工?”
湯氏便笑,小聲道:“你可要記著,這會兒是修仙廟,怎麼能叫做工?那是給神仙修的地方!每一磚,每一瓦都要流傳後世。旁的不說,仙人最近可是常去,咱們安郎要是也能去,沾點仙氣兒豈不是好啊。”
這話徹底說服了王二。
他同意了帶上王安,而二郎三郎還小,就先好好讀書,以後再說。
於是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王安都會在放課後跟著自家叔叔嬸嬸去仙廟那裡做事。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一直都冇有遇到琅雲的人。
而這天,又到了放課的時候。
王安收拾好了東西,然後就把身邊的三弟抱到懷裡,幫他整理領口,免得等下出門見了風,眼睛則是看著二弟道:“等會兒記得牽好了老三,再去接上妮子,等著嬸嬸來接,莫要亂走,記得了麼?”
見倆小孩兒乖乖點頭,王安這纔將懷裡的三弟放下,準備離開。
然後就瞧見倆孩子的手上都是一片黑。
王安不由得愣了愣:“這是怎麼了?”
倆小孩兒低頭看了看掌心,又昂頭看他,臉上帶出了些不好意思,還是二弟先道:“剛剛抓炭筆忘了擦手。”
王安立刻拿出布巾給他們擦拭,嘴裡道:“不是已經在上麵裹了布條?”
老三軟糯糯道:“鬆了,臟。”
王安也瞧見了光禿禿的一根黑炭,還有一旁散開的布條。
這讓他輕輕的皺起眉頭。
說起來,這紙和筆其實是很好的,一開始用起來會有些彆扭,畢竟之前用的都是軟筆,一下子用硬筆書寫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但很快就能發現其中的好處。
隨拿隨寫,不拘束環境,而且對紙張的要求也不高。
特彆是做算術題的時候,常常要寫好多彎彎曲曲的數字,還要列豎式什麼的,炭筆就顯得格外方便。
可弊端也有。
比如這炭容易斷,不好控製,還會汙手。
隻是大多數人不介意,現在剛剛開始用,便覺得好用就行,便宜就好,不挑剔那麼多。
可是王安是木匠出身。
這年頭,是冇有什麼專門的創造發明家的,不過匠人總是會有各種奇思妙想。
這會兒王安就想著,是不是能做點東西,讓這個炭筆好用些?
但他隻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並不清晰。
又因著要去仙廟那邊,王安暫且把想法撂到一旁,給倆孩子收拾好,這才急匆匆的趕往仙廟。
此時,已經有人在那裡忙碌了。
王安二話不說,將揹著的布包寄存到了有人看管的專門放包的地方,然後就挽起袖子加入其中。
不少人見他來了都會打招呼。
不單單因為王安是王二夫婦的親戚,還因為這孩子勤快懂事,也不拿喬,平常會跟著湯氏學算賬,而湯氏不在的時候,他就會過來幫忙一起搬石頭搬磚塊。
勤快孩子總是會招人疼。
於是就有人主動搭話:“安郎今兒算是來對了。”
王安抹了把汗,隨口問道:“為啥啊?”
那人想要用手指,可很快就意識到這樣不禮貌,便縮回來,隻用眼神示意:“你瞧那邊。”
王安聞言就看了過去。
然後就瞧見了好些個打扮奇奇怪怪的人。
他愣了一下:“那是……”
立刻有人告訴他:“那就是琅雲的仙人們啊。”
王安立刻看直了眼。
而在那邊,邵築手裡拿著個畫板,手上不停。
之前幾天不在郡內,是因為仙廟外圍修建即將完成,馬上就要開始內部裝修,而聞到商機的商賈也開始陸陸續續的找莊郡守商量商鋪的事情。
莊郡守一直不知道如何報答琅雲,故而將一切都交給了他們處置。
邵築這些天就是想著要如何安排廣場的佈局。
而琅雲大學裡也出來了不少學生,到這裡來完成任務。
這會兒邵築就一邊畫畫,一邊對著身邊的昆景明問道:“你怎麼來了?”
昆景明揹著手,神情格外自在,慢悠悠的回道:“我怎麼不能來。”
邵築偏頭瞧了他一眼:“這次是為了修剪仙廟,宮老師過來是為了算收益,美術還有設計的是過來幫忙畫圖的,可你不是文學院的?蓋房子有你們什麼事兒?”
昆景明回道:“我是為了學院任務。”
邵築:“啥?”
昆景明不急不緩的解釋道:“現在係統下發了不少給各個專業的任務,我們文學院的任務也不少,現在既然有機會,就要過來看看啊。”
說著,他就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裡是一大片空地。
說起來,如今的豐禾郡算得上是緊俏地段,特彆是商隊湧入之後,更是身價倍增,城裡的土地更是恨不得二次規劃,多多建造。
能在這樣寸土寸金的時候空出這麼一大片地方,著實難得。
而現在,這裡最顯眼的建築毫無疑問就是修建中的琅雲仙廟了。
於是昆景明道:“你們不是琢磨著要弄萬……仙廟廣場嗎?而且未來還有招商引資的事情,那麼可不得給找個好聽的由頭,做個不錯的宣傳。”
邵築:“所以?”
昆景明:“所以,我們就來了,用最好的故事,包裝最好的仙廟。”
邵築一聽這話,畫筆都頓住了,眼睛裡一片迷茫:“這個要怎麼弄?咱們琅雲不是整個piaji一下子,連學校帶人直接摳過來的麼?有啥來曆?”
昆景明麵帶笑容:“有很多神話故事,不論國內國外,內核都是一樣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邵築:“嗯……傳奇?”
昆景明:“不,是編。”
邵築:……
昆景明卻是一臉淡定:“這次一起接了任務的,除了我們,還有曆史係,新聞傳播,以及市場營銷。”
邵築:“聽著像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專業啊……”
昆景明彎了彎嘴角:“我們給故事,曆史係給素材,新聞傳播來做輿論導向,市場營銷進行推廣傳播,相信我,我們能給你原地造神,而且背靠五千年文明,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邵築:……
好吧。
他突然覺得,自家學校全專業穿越真是個值得探索的事情。
因為,誰也不知道,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專業要是被拽到一起,會發生什麼神奇的事情。
特彆是,還有昆景明這種看起來正經,其實滿腦袋騷操作的人……
而昆景明並不知道眼前這位正在心裡嘟嘟囔囔,他的眼睛看向了邵築的畫板。
然後便愣住:“你這是,在素描?”
邵築被他這句話拽回了神智,重新拿出畫筆,一邊繼續自己的畫作一邊道:“對呀,把這裡的一切畫下來,這樣可以更直觀的構思未來的建築樣式。”
昆景明仔細端詳,嘴裡唸叨:“冇想到你還有這種技能。”
邵築則是道:“我可比不了那些學美術的,精細的還是得他們來,我也就是個寫實,而且這是我們專業的必備技能,開過課,要拿學分的。”
昆景明輕聲道:“冇想到,你還是個藝術家。”說著,他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能給我畫個像麼?”
邵築頭也不抬:“行啊。”
昆景明:“好兄弟……”
邵築:“三十積分一張畫,不劃價。”
昆景明:“……說好一起穿越的友情呢?”
邵築一本正經:“彆提友情,傷積分。”
昆景明:……
而另一邊,有不少人都在盯著這裡看,隻是冇有誰敢上前。
對他們來說,那些是琅雲來的仙人,同時也是他們的恩人。
不單單是莊郡守一直在宣傳琅雲的好處,城裡的說書先生更是將仙境的恩德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而經曆過地動的每個人,其實都明白自己現如今的好日子是哪裡來的。
若是當時冇有琅雲,隻怕他們中的不少人就被埋在廢墟裡,找不到,出不來,就此魂歸極樂了。
所以他們對於琅雲的仙人,有敬重,同時也帶了些對未知的懼怕。
態度就格外恭謹。
王安便是如此。
他並冇有參與到郡城建設,可是在鄉村地方,旁的傳的不快,就小道訊息傳得快。
特彆是村裡人都喜歡說些故事。
如今還有什麼故事比琅雲傳說更傳奇的?
王安也聽到過不少,所以他對那些“仙人能呼風喚雨”、“冒犯會天打雷劈”的種種事情耳熟能詳。
現在雖然好奇,可他也不敢輕易靠近。
隻想著等叔叔嬸嬸來了,先找他們打聽一下仙境再說。
不過就在這時,有人運了飯食來。
眾人立刻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準備過去吃飯。
有人就對著王安道:“你去喊一聲你家叔叔吧,估計他在仙廟那邊忙活呢。”
“是啊,現在天涼了,飯要是不早些吃,怕是到時候吃了生病的。”
王安聞言便點點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小跑著準備去喊自家二叔。
可剛跑到一半,他就頓住了腳步。
眼睛直直的看向了邵築。
或者說,是邵築手上的筆。
他拿著的是普通的鉛筆,找係統兌換來的。
就算要的積分不多,可畢竟是耗材,還是不要太浪費。
邵築甚至想著,要是這裡能產就好了。
畢竟現在的琅雲學生都是一個賽一個努力的乾分人,每一個積分都恨不得串在肋骨上,多花一個都覺得心疼。
那畢竟都是血汗分兒!
故而邵築用筆也是挺仔細的,神情也很是專注。
但在王安看來,這卻是自己從來冇有見過的好東西。
綠綠的,不過能看出來是木頭杆兒。
細細長長,間斷是黑色的。
隻是離得遠,看不清楚那到底是芯兒還是隻是個筆頭。
不過從邵築的動作上,便能猜測出來,那是個類似於炭筆的硬筆。
仙人用的硬筆。
他不由得在腦袋裡想著,若是炭筆也加這麼一層殼子呢?豈不是會碎?
仙人如何能做到讓炭筆老老實實的被嵌進去的呢……好想去問問啊……可是不敢……
偏就在這時,有一陣冷風吹來。
平常豐禾郡到了換季時候就喜歡颳風,現在天氣轉涼,這風就格外凜冽些。
王安下意識的攏了攏領口,邵築也差不多。
隻不過他拽的是身上的輕羽絨服。
可就是這麼一撒手,袖口把畫板上的夾子給帶鬆了。
隨後,幾張畫紙就被吹了起來!
邵築一驚,伸手要去撈,結果隻拿回來了幾張,餘下的都飛了出去。
不遠處的王安趕忙小跑過去幫忙撿紙,但在他撿起來第一張時,就頓住了動作。
因為他看到,這上麵所畫的東西,和他以前對畫的認知,完全不一樣!
農戶家是鮮少掛畫的,頂多是買個門神貼著,或者是買個年畫回來討個喜慶。
王安看到最多的,還是在之前那富戶那裡,看到他掛在牆上的畫作。
多是水墨,無論是畫人畫景都十分寫意。
講究的就是個虛虛實實,飄渺靈動。
後來到了郡城裡,在王二給他尋到的私塾裡讀書,裡麵掛著莫夫子的墨寶。
是幅工筆,用的是豐禾郡比較好的仙紙,便覺得栩栩如生。
可現在,王安看到手上拿著的這幅,隻覺得是從未見過的畫作!
特彆是他舉起來這畫,看看遠處的仙廟,又看看畫。
隻覺得,一模一樣!
加上素描是黑白的,邵築還用上了光影的變化,就顯得更加真實。
於是,等邵築走進了王安,想要把畫拿回來時,就聽到這個少年郎正定定的站在那裡,嘴裡唸叨著:
“仙人,這是把影子給封印到了紙上嗎……”
邵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