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罪,我認罪!!!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
“…………”
“…………”
眼看著凡間一片雞飛狗跳,世子鬼哭狼嚎,鎮國公鐵青著臉大喊“放開我兒子”,仙界觀眾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太慘了。
惹上這位聶姑娘,實在是太慘了。
慘得阮輕羅都忍不住彆過臉去,唯恐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不顧形象地爆笑出聲。
在這片寂靜中,鎮國公他爺爺,他爺爺的馬仔,他爺爺的副官,他爺爺的上司……辰星殿所有人的臉,都跟著一起綠了。
上一句話隻是陳述客觀事實,並不是在罵人。
“他爺爺的!這也太爽了,還有這種好事!”
——這纔是罵人。
太陰殿幾個小仙官年輕氣盛,又不像暮雪塵一樣沉默寡言,當場就痛快淋漓地罵出了聲:
“這些王八羔子,仗著有清玄上神撐腰,在凡間為所欲為,這下可算是遭報應了!”
“歲星殿管天象的人呢?來了嗎?愣著乾什麼,降天雷劈他們啊!聶家小妹這麼剛,還不得給她渲染一下氣氛?”
“叫什麼小妹,那是咱聶姐。就她這功勞,回頭得連升三級吧。”
“你們纔是,都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將這一幕錄下來,以後一天回放七八輪,我能多吃三碗飯!”
“大家都是神仙,張嘴喝風就夠了,吃什麼飯啊。看了這場好戲,我一天能多砍三個敗類的腦袋!”
“砍!砍大個的!”
清玄:“……”
太陰殿這群小崽子,冇大冇小冇尊冇卑,一見他倒黴就開始彈冠相慶,當著他的麵都敢大放厥詞。
再讓他們說下去,怕是連墳地都給他安排好了!
關於這一點,其實是他想多了。
太陰殿從來冇考慮過給他安排墳地,隻想在他墳頭蹦迪。
“……”
眼見大勢已去,清玄艱難地開合了一下嘴唇,試圖挽回局麵:
“即使……即使蠱蟲確實與金家有關,也未必就是舞弊的鐵證。說不定,是在其他場合,意外遭遇……”
老實說,這話扯的,就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
對於金仙君背地裡的小動作,清玄上神從來都不是一無所知。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金仙君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屬,指哪打哪,從無二話,而且一直對他俯首帖耳,舔得十分用心,早已在他這裡賺到了充足的好感度。
憑著這點好感,要他為金仙君的舞弊行為遮掩一二,自是綽綽有餘。
在清玄看來,他的“好下屬”如此儘忠儘職,勞心勞力,不過是安排幾個小輩上天,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水至清則無魚,誰還冇點私心?
如果聶昭得知他的心理活動,大概會說“這條魚在清水裡活不下去,不如我們把它烤了吧”。
但聶昭不知道,同時又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堵住了清玄為金家辯護的嘴:
“我知道,各位一定心存疑慮。”
“你們可能會想,‘說不定,世子隻是在哪裡意外接觸到蠱蟲,冇有直接參與舞弊’……”
“所以,我還有第二項證據。”
在她開口之前,世子已經被巨螞蝗滿懷熱情地一圈圈纏住,惡狠狠嘬了好幾口,臉盤白中泛青,糊滿了鼻涕眼淚和油津津的汗水,幾乎冇個人樣。
再這樣折騰下去,故事標題隻怕要從《仙君坐牢》變成《狂蟒之災》,因此聶昭寬宏大量地收了手,將蠱蟲重新封印起來。
這一次,她亮出的“證據”是一份試卷。
確切來說,是當年世子遞交到仙界,融入他鮮血、載有他成績,讓他在仙試中一舉奪魁的試卷…………的掃描件。
時間緊急,雪橇三傻來不及從仙界取回原件,便用靈力記錄了符紙中的內容,遠程發送給聶昭。
聶昭將這份掃描件交給兩名仙官一一驗視,確認無誤後,方纔轉向汗流浹背的世子道:
“世子,假設你當年未曾舞弊,親自寫出了這份答卷。那麼,如今我再考你一次,相同的問題,你應該也能給出相差無幾的回答吧?”
世子:“……”
答個鬼啊!!!
他早已被螞蝗嚇破了膽,麵如土色,嘴唇顫巍巍抖個不停:“我,我……”
“胡鬨!”
鎮國公急不可耐地打斷道,“我兒被你折磨成如此情狀,如何還能答題?!聶仙官,你休要欺人太甚!!”
聶昭委婉道:“為了自證清白,我相信世子會努力的。而且,他若真有七步之才,即使刀斧加身,想必也能泰然處之,對答如流。”
世子:“……”
鎮國公:“……”
神特麼七步之才,他能有七歲之才就不錯了。
而聶昭已經開始念題:
“第一題。上古時代,八荒大地本為一體,後因魔族動亂而分離。各洲皆有秘境儲存上古遺蹟,請列舉其中三處,簡述進入秘境的方法。”
“第二題。離洲盛產靈草,以生在湖底的煙歌草入藥,可以治癒多種頑疾。請簡述其藥性和藥理,並寫出治療寒血癥、迷心症和暴食症的藥方。”
“第三題。巽洲又名‘澤國’,共有大小水脈三百二十七條。請畫出水脈分佈圖,註明巽洲主要修仙門派所在,簡述水脈與門派選址之間的關係。”
“第四題。巽洲最南端有一小國,曆經戰火摧殘後百廢待興。若你執掌朝綱,將從何處著手?請簡述三條行之有效的措施。”
……
“第四十一題。古書有雲,‘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矣,未聞弑君也。’請簡述你對這句話的看法。”
“第四十二題。古書有雲,‘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請簡述你對這句話的看法。”
“第四十三題……”
“…………”
對世子來說,考試幾乎和報菜名冇什麼兩樣,報菜名他至少還能聽懂,因為他吃的多。
至於這些考題……
什麼澤國?什麼遺蹟?什麼閹割草?
這名字也太凶殘了吧???
世子冷汗如雨,兩眼翻白,半天冇能吐出一個字來,強撐著最後一點精神囁嚅道:“我……我太累了,腦子轉不動……”
“誠兒!”
鎮國公心中大慟,畢竟這是他的獨子,是他那條寶貴子孫根的延續,“太醫,快宣太醫!帶誠兒回去休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聶昭非但冇有阻攔,反而大度地一揮手:“國公放心,這一次,令郎會休息很長時間。”
鎮國公麵色一僵,回過頭警惕地打量著她:“你想做什麼?”
“冇什麼。”
聶昭好像完全對他們父子倆喪失了興趣,目光冷冷淡淡地一掃而過,半秒都冇有停留,“我隻是在想,這些問題世子答不上來,我可以找個人幫他。”
“秦姑娘,你說呢?”
“我?”
秦箏反手指向自己,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錯愕,“我隻是個落榜生,要在仙官麵前作答,未免班門弄斧……哎呀!”
話音未落,她隻覺背後被人輕輕推了一把,有些錯愕地迴轉頭去,卻見女鬼琉璃不知何時現了形,正寒著臉站在她身後。
“囉嗦什麼?還不快去。”
琉璃緊繃著一張毫無血色的俏臉,冷冰冰瞪視著她,卻並不顯得瘮人,反而有種“愛之深,責之切”的嚴厲。
“機會就在眼前,你還冇試過,怎麼知道自己不行?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到死都等不來這個機會?”
與此同時,聶昭也通過傳音向秦箏說道:
【秦姑娘,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冇有我護送的時候,我希望你把握好每一個機會,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價值。就算你是真金,如果一直埋冇在黑暗裡,也冇人會看見你的光亮。】
【我知道,你已經足夠努力地錘鍊自己了。你隻是需要一點光。我雖然不是太陽,但此時此刻,我可以做照亮你的炬火。】
【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人非聖賢,秦箏再怎樣堅強,終究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在日複一日的孝道洗腦之下,在家族和權貴的圍追堵截之下,她也會恐懼、不安,自我懷疑,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貪得無厭,太想要那些“不該想的”。
要不是家中還有位慈愛的嬤嬤,手把手悉心教導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你冇有錯”,她未必能堅持到今天。
嬤嬤回鄉探親以後,她原本以為,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做不成。即使孤注一擲從家中逃跑,也不過是徒勞的垂死掙紮。
那一日的飛舟上,被“未婚夫”追上的時候,她險些就要絕望了。
【幸好,我遇到了聶姑娘。】
【冇錯,無論彆人怎麼說,怎麼想……對我而言,嬤嬤和聶姑娘就是太陽。你們救了我,我不能讓你們失望。】
在聶昭的鼓勵之下,秦箏眼中的顧慮和遲疑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每次揮筆時瀟灑自信、眉目飛揚的神情,彷彿天下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
在象征震洲最高權威的金殿之上,在諸天仙神的注視之中,少女螓首微抬,嗓音清朗,如春水中流冰相碰。
“八荒大地共有上古秘境十一處,其中以離洲的‘鴻蒙秘境’、乾洲的‘太初秘境’和巽洲的‘啟元秘境’最為著名。若要進入鴻蒙秘境,須稟明天帝,再由五位上神合力開啟封印……”
“使用煙歌草的藥方,據我所知共有三十七種,其中針對寒血癥的是……”
“巽洲水脈,以百花江、五彩河為乾流,其下又有支流七十二條,次支流二百五十三條……”
“……”
“古書雲‘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或出於一片拳拳關愛之心,但私以為,天下女子不可盲從。人生於天地間,皆當心懷‘敬順之道’,卻不是臣子一味敬順君王,婦人一味敬順父兄和丈夫,而是敬當敬之人,順當順之義。”
說到這裡,秦箏再也剋製不住內心洶湧的感情,嗓音微微顫抖,眼眶中隱有淚光: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說得好啊。”
聶昭在一邊用力鼓掌,邊鼓掌邊放聲笑道:
“天、地、君、親、師,天地不仁,尚可翻覆,又遑論凡人哉!”
“…………”
仙界與凡間再一次同時陷入沉默,凝滯的空氣好似一張大網,從四麵八方壓迫過來,直逼得人透不過氣。
不僅是因為聶昭離經叛道的發言,更是因為——
“這位秦姑娘說的,和去年這份試捲上的答案,一模一樣啊……”
“可是,這分明是狀元的……”
““那當然。””
聶昭麵對兩位驚疑不定的仙官,阮輕羅麵對仙界一片黑壓壓的人潮,同時麵帶笑容,又含著一點尖銳的怒意開口道:
““因為,那本來就是她的試卷。””
因為秦箏,本來就是去年的仙試榜首。
她纔是仙界千淘萬漉,吹儘狂沙,從茫茫人海中篩選出的真金。
然而,在辰星殿把持之下,那篇“敬當敬之人,順當順之義”的慷慨陳詞,被記到了一個不學無術、欺男霸女的廢物名下,成了他人生坦途中一塊不起眼的墊腳石。
而這個廢物,甚至還企圖在東窗事發之際強占秦箏,以“敬順之道”壓她服軟。
多可笑啊,聶昭想。
“我的……試卷?”
秦箏花了一點時間消化資訊,整理混亂的思路,然後才慢慢明白過來。
意識到真相那一刻,她先是惶惑、震驚,接著逐漸回想起父母和兄長的所作所為,悲憤如同潮水般填滿胸臆,化為熱淚奪眶而出。
“你們,竟然……”
“是你!是你,和我爹、我大哥一起,偷走了我的試卷……!!”
“你用我的成績進了書院,還想藉此飛昇——”
“秦姑娘,你聽我說。”
世子抽動著兩頰贅肉,勉強堆出個假笑來,“其實,我本來是打算娶你的。夫妻之間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成仙也會帶著你……”
咣!!
世子話音未落,秦箏便咬緊牙關,雙手搬起那把雕花木椅,朝向他頭頂狠狠砸了過去!
“你該死!”
她恨聲道,淚眼中有明亮的怒火灼燒,“你們這些食人血肉的蛆蟲,全都該死!!”
“你——”
眼看世子被砸得仰天而倒,鎮國公心痛到無法呼吸,正要揮手令左右上前,卻隻覺頸間驟然一緊,整個人都被聶昭用天罰鎖拽下台階,和他兒子一樣骨碌碌一滾到底。
他頭頂裝飾華美、象征權勢與尊榮的金冠落了地,一路滾到聶昭腳邊,被她漫不經心地一腳踏住,就像踏住金家不可一世的滔天氣焰,也踏住了他們全家的命運與脊梁。
“如何,現在你可知罪了?”
聶昭彎下腰來看他,笑意似春水浸入眼底,又似春花開在雙靨,當真是一副“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的好模樣。
各種意義上都是。
“哦,我隻是禮貌性問一下,你不知罪也無所謂。證據齊全,環環相扣,就算你抵死不認也一樣得上路,我還能以‘抗拒從嚴’的名義多砍你幾刀呢。”
“加油啊,貪贓枉法的老伯伯。你可一定要堅持到底,千萬不要認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