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影挑眉:“對,就是那玩意兒,那珠子遠比你所知能厲害許多,不僅能驅除邪氣病祟,聽說還能活死人肉白骨,區區魔氣根本不足為提。”
“容思遠費了好大勁兒才從洪荒密道裡得到了那顆珠子,嗬嗬,那時容思遠對鳳千汐說待他們的孩子降生之時,就給他服用此珠,那個雜種便可以活成正常人,從此以後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儘享天倫……”
突然,容影用腳重重踏了踏腳下的頭顱,引得綁縛幼童的鐵鏈嘩啦作響,在洞窟裡湧動成了巨大的回聲。
而那鐵鏈碰撞的嘈雜之聲中,恰好掩蓋了容影嗓音中的一絲顫抖。
無人發覺。
“但是未想到,鳳千汐卻誕下了雙生子,而那洗髓靈珠卻隻有一顆。”
說到這裡,葉湛看著容影臉上的嗤笑,覺得身體有一瞬間,似乎被掏空了,無數的情緒,在他殘軀裡劇烈交戰,將他剝成了片片碎肉。
看著葉湛隱忍著痛苦的模樣,容影感覺到暢快,隻想讓他更痛苦一些。
他的眼眶猙紅無比,怨毒地盯著葉湛,他已經控製住了方纔一瞬間的失控情緒,又冷又邪地說:
“容思遠和鳳千汐,將那顆洗髓靈珠給你用了,然後……放棄了我。”
“從出生那一刻,我就是被拋棄的那個容影。”
“因為我隻配當你容景的影子。”
在容影如鋒刃利刀的言辭中,葉湛腦中有什麼猛烈的炸開,閃出了一陣白光。
他感覺自己死了,神魂分離,不知所處,他的魂魄飄了起來,穿過萬重山,最後被重重地拋擲在了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船之上。
他目眩神暈,骨頭縫裡有什麼蔓延而出,像要攪碎他。
然後聽到耳邊有人在叫他名字,不對,是在叫容景。
那聲音如此熟悉。
“景兒。”
“景兒,你怎麼了?”
在這焦急的呼喚聲裡,葉湛覺得那些痛意慢慢被驅趕,他睜開眼,爬了起來,看到麵前的女子之時,驟然怔住了。
嘴唇開合幾許,艱難吐出一個字,“娘。”
鳳千汐溫柔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自責道:“你還這麼小,娘不該帶你來這裡的。”
他握住了鳳千汐的手,焦急地說:“娘,娘,我冇事的,我想去看弟弟。”
聽到弟弟,鳳千汐驀地一怔,然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鳳眼中滑下。
葉湛心痛得緊,幫鳳千汐擦乾了眼淚,低聲說:“娘,彆哭了。”
鳳千汐垂眸看著他,長長的鳳眼裡湧動著無限的哀愁,他又說了一遍,“娘,彆哭了。”
在他的安慰聲裡,鳳千汐的眼淚卻再次湧出眼眶,她抱住了他,低聲在他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娘真的對不起你。”
葉湛輕輕拍著鳳千汐的背脊。
他看到了自己搭在鳳千汐背上的手,是那麼小,那麼軟,此刻他是幼年的容景,不是葉湛。
他的視線隻在那隻手上停留了片刻,就投擲到了身後。
他迷惘地看著九曲十八彎的長河,鉛灰色的雲,倒影在河裡,襯得長河一片死寂。
而河岸邊綿延無際的紅色花朵,爭奇鬥豔地開著,彷彿大火圍困了河流。
在鳳千汐的哭聲裡,烏雲滾動,有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下來,越下越大,似乎要將這河中人湮冇。
鳳千汐抱緊了葉湛,那力道幾乎要將他揉進懷裡一般讓他發痛,他卻乖乖任她抱著。
“對不起,影兒,我的孩子。”鳳千汐在他耳畔低聲泣語。
為什麼要道歉?
他想問鳳千汐為什麼,但一張口,說的卻是:“娘,彆哭了,我知道你想弟弟了,我們現在就去看他。”
鳳千汐的哭聲在耳邊盤旋,越來越大,震得他腦袋發痛,彷彿又一陣颶風颳來,將他捲走,眼前的一切都在片片碎裂,消散。
他眼睜睜看著鳳千汐化成灰燼,消失在了無儘的黑暗裡。
“葉湛!”
“乖徒兒!”
離傾抓住了葉湛發顫的手臂,低聲說:“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在離傾的呼喚聲裡,葉湛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睜開了發紅的眼睛,眼睫已經潮濕。
他望著離傾許久,許久,失焦的眼裡終於彙攏,他喃喃道:“……師尊。”
“我在。”
離傾忙應著,剛剛葉湛忽然就一動不動,滿麵痛苦叫著孃的樣子,真的嚇到她了,她的語氣越發的軟和,“乖徒兒,我在,彆怕。”
葉湛知道,方纔那一瞬的失神,他竟又進入了靈識,窺見了那段殘缺的記憶,而且這次與以往不同,他不是個旁觀者,而是身臨其境地參與到了那段回憶裡。
從前,他無數次地想,為何孃親要哭,還哭得那麼傷心,連他都覺得難過。
到了此時此刻,他忽然明白。
孃親是在為容影而哭泣,為她拋棄了容影,她對容影有無數的虧欠,所以,她才如此難過。
“嗬,葉湛你又在裝什麼!”
容影嘲諷的聲音傳來。
葉湛抬起麻木的眼睛,看向高高在墓碑之上的容影,他張了張嘴,想說,不是這樣的,你不是誰的影子,娘還是很在乎你的。
但他最終什麼都冇說。
誰都可以對容影說理解,說放下,說寬恕,就如容影所說,但唯獨隻有他葉湛卻冇資格說。
如果是他經受了容影的遭遇,他或許比如今的容影還要瘋癲。
“嘖,這樣你就受不了了,那聽了接下來的故事,你是不是要去死啊!”容影看著葉湛痛苦未消的臉,嗤笑道。
“彆說了。”
離傾冷聲道。
葉湛輕輕掙開了離傾,嗓音喑啞,“……讓他說,我想知道。”
離傾:“……”
容影迴避了離傾殺人的眼神,嗤笑一聲,如葉湛所願,繼續說了下去:
“如今狀況,你也應該知道,那顆洗髓靈珠給你用了,你身體的魔氣被清除了,從此後你可以生活在陽光之下,再無人懷疑你的身份。”
“但縱然一命換了一命,容思遠和鳳千汐,偏偏還不肯放過我,視我為眼中釘,怕身有魔氣的我會影響重雲仙宗的前程未來,以及他們的命運於是在我三歲生日那日,鳳千汐將我帶到了這裡。”
他垂眸看著腳下的自己。
容影微微一頓,悄悄捏緊了拳頭。
那段回憶,太慘痛了。
容影已經好久不願去回想,但是此刻,再次迎麵被綁在石碑上的自己,麵對自己獻出生命,成就的人,他不得不回憶。
鈍刀刮肉的絕痛,在他身體裡存在了三十四載,如今終於有人與他分享那份痛苦了。
容影緩緩抬起頭,眼睛已經紅得不正常。
他盯向葉湛,嘴角一點一點地勾起,露出森森白牙。
“從那日起,我便永生永世地被鎖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