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湛能想到,離傾自然也能,她第一反應不是擔憂自己,也不是為五蘊靈山無法逃脫的禍事擔憂。
這些她早就知曉之事,此刻再聽來雖讓她心波微蕩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她眼皮極緩地眨了下,然後慢慢看向了葉湛。
眼下,比起自己的生死,未來五蘊靈山的命運,她更關心葉湛的心情。
葉湛緊緊地一瞬不瞬地盯著無頭鬼手中的薄子,表情失神又痛苦,黑眸裡翻湧著壓抑不住的闇火。
無頭鬼見離傾似有動搖,又朗聲道:“是不是不想死了,那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離傾收回視線,麵容未改,然而還挽起一個笑,說道:“大人,我不還陽。”
無頭鬼冇想到這個新魂如此執拗,也不好再乾預,微微頷首:
“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官現在就在生死簿上改了你的死期,接下來文書還需要送到判官殿哪裡修改了底案,你才能輪迴轉世。”
他提起筆就要劃掉原來的日期,書寫上新的。
忽然手上筆,被重重甩開。
無頭鬼腦袋轉過去,正要訓斥這新魂的出爾反爾不知好歹,才發現是另一個魂魄所做。
那個新魂赤紅著眼,瞪著自己手中的冊子,明明麵容俊美,那一瞬卻如地獄中蟄伏的最惡之鬼。
一切發生得太快。
冇有一個鬼立刻反應過來。
“不許改!”
葉湛奪了那鬼卒的筆後,尤嫌不夠,伸手抓走了無頭鬼手中的簿子。
他看著那翻開的一頁上,清楚寫著離傾的名字,死期那一欄,寫得分明——
卒於辛酉年,暮春。
葉湛全身顫抖,目眥欲裂地盯著那頁,伸手就想撕掉。
“夠了。”
離傾一句話就將葉湛釘在了哪裡,動彈不得。
他緩緩轉眸看向離傾,充滿戾氣的雙眸,望向離傾的一瞬,裡麵凝固絕望的情緒,漸漸化開,黑眸蒙上了水汽,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幼犬。
離傾望著那雙眼睛,隻覺得心碎。
“……”離傾歎息了聲,反正如今已經暴露了,她也顧不得許多,走到了葉湛麵前,想要伸手抱抱他,但是手臂抬起後,卻突然轉了主意,隻輕輕拍了拍葉湛的脊背,平靜道:“人生來便會死,不必介懷。”
不必介懷。
怎麼可能不介懷。
那是他最愛之人啊。
他怎麼可能看著她死!誰都不能奪走離傾的性命,誰都不能!
誰要奪走師尊的性命,他就殺了誰!
不論是他自己,還是旁的誰!
他都不準!
離傾想從葉湛手中拿過那本記載了她一生的冊子。
葉湛緊緊抓住,根本不放手,指骨寸寸凸出,泛出青白色。
“你又想不聽為師的話了嗎。”
離傾又說了一遍,聲音染上了幾分嚴厲。
葉湛並冇鬆手,但掌中力道已然鬆懈,離傾看著他脆弱無助的表情,狠下心,趁機奪過了那本冊子,扔還到了桌上。
一聲輕響,像是恢複了定格的光陰。
無頭鬼回神,怒瞪著葉湛,“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魏麻子和週一丁也被這一出嚇呆了。
眼見臨門一腳,他們就要成功將兩人送入地府之中,卻出現了這樣的變故。
見葉湛不答,無頭鬼一拍桌子,放在桌上的頭顱高聲嗬斥:“大膽!本官問你話呢!!”
離傾沉著性子,不徐不疾道:“他是我徒弟,葉湛,也是今日新死。”
無頭鬼表情肅殺:“新死?本官被冇除去他身上的寐朦之氣,他怎麼會清醒。”
“我徒兒天賦異稟。”
“哼,是嗎?”無頭鬼嗤笑聲,“葉湛是吧,那讓本官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妖孽。”
無頭鬼拿起那本生死簿快速翻閱,一本書翻到底,竟然冇翻到關於葉湛的任何記載。
無頭鬼大駭。
但凡在六界之內的,在他這本生死簿上,都會有記載,難道這人是六道之外的存在。
難不成這叫葉湛的也是個膽大包天想闖入地府的魔族!!
但是他方纔通過鑒魔石,為何半分反應都冇有。
他上任數百年,從未遇見過這等怪事。
無頭鬼感覺到此事絕對不簡單,看向兩個小鬼,威嚴責問道:“你們從哪裡抓來他的。”
魏麻子悔不當初,雙腿直哆嗦,“五……五蘊靈山,他生前是個修者。”
“哼,修者,我看是個歪魔邪道,來人,抓住他,流放至往歸鄉原。”
話音剛落,酆都城壁上的惡鬼圖上,立刻像牆灰剝落一般,落下幾個鬼卒,將師徒倆團團圍住。
這些鬼卒青麵獠牙,手執三叉長戟,比之方纔維持秩序的鬼卒看起來不知道凶狠多少。
單單肉眼一看就知不是善茬。
離傾視線寡淡地掃過無頭鬼,護住了葉湛。
“大人,我徒弟通過了鑒魔石,他不是魔物,你怎可將他發放至歸鄉原。”
無頭鬼秉持著可以錯殺,不能漏放的原則,冷酷無情道:“不論他是不是魔,生死簿上冇有他,說明他就不該來我地府,快!把這不知來曆的邪物押走!”
離傾眸子冷冽,涼涼道:“你既然不講情麵,那也便怪我不客氣了。”
離傾知道如今狀況冇什麼情麵可講,手中凝出長劍。
無頭鬼眯了眯眼,“哼,我怎麼忘了你,你既是他師尊,包庇邪魔,也是罪無可赦,把鬼卒聽命,將他們二人一併送外歸鄉原。”
“就憑你和這幾個小鬼。”
離傾蔑視地笑了笑。
葉湛回神,立刻抓住了離傾的手臂,他知道如果一旦與鬼卒起衝突,此事便不好收場了。
如若是要驚動整個鬼界的,離傾因為他,在這裡被鬼界拿下,他怕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師尊,不要。”
葉湛握住了離傾的手腕,離傾看向他,他緩緩搖頭,“師尊,不要動手。”
如果一旦動手,就真的是和鬼界結下梁子了。
他寧願陷在這地獄裡,也不想讓離傾因他受到半點損傷。
離傾:“不動手?方纔你就不應該衝動!”
“……”
葉湛抿了抿唇,知道是自己造成如今狀況的。
但是……但是聽說離傾死期之時,他覺得自己要瘋了,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離傾看著他,他知道此事的打擊對葉湛有多劇烈,嗓音不由軟了下來。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怎麼還像是頭一次知道似的,為師以為這麼多年的曆練,你早就接受了。”
“我接受不了!”
葉湛從喉嚨裡擠出嘶啞一聲,像是野獸走到窮途末路時的低吼,“師尊,我接受不了!我也從來未曾接受過,即便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死!”
離傾怔然。
片刻後,她回神,壓下了眼眸中的悸動。
“乖徒兒,如今狀況,如若你冇有更好辦法,就不要說這些毫無用處的話,與為師一起剿了這地府纔是正道。”
“嘖嘖,好大的口氣。”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黑洞洞的城門裡飄出來,“讓我瞧瞧,這能剿了地府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