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傾看得出來,薛禍本來已經不打算管他們了,但是因為葉湛那番話,又改了主意。
她隱約已經猜到讓薛禍改變主意的關鍵,就是他方纔說的那個姓鐘的人。
“那個鐘老頭是誰?你的舊識?”
葉湛看了眼腰間懸掛的香囊,抬頭看著離傾:“師尊,那人你也認識的。”
“我認識?”
離傾顯然在記憶裡冇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就是蓬萊之巔上緣來客棧的掌櫃,他叫鐘雲舒。”
離傾恍然。
竟然是他。
他是說過一次自己的名字,但離傾當時卻警惕著他,並未曾記住。
她怔了片刻,目光幽深地看向了不遠處略帶幾分暴躁翻閱著生死簿的薛禍。
她想知道薛禍要如何改變這個定局。
薛禍未再看那兩人,拿著生死簿,憤怒地一頁一頁地翻過,嘩嘩的聲音,仿若利刀,刮在人骨頭上,引得頭皮陣陣發麻。
無頭鬼畢恭畢敬地在一旁等薛禍。
隻等著他檢視完畢,就緝拿下著兩個可疑的新魂。
薛禍翻到一半,頭也不抬對無頭鬼說:“司徒大人,給我倒杯水。”
無頭鬼的案牘上放著一壺懸在一簇幽藍鬼火上烹著的茶,得命後,無頭鬼忙殷勤地轉身給薛禍斟茶,嘴裡還絮叨著:“下官的茶粗劣,還望薛大人不要嫌棄。”
“不嫌棄。”
薛禍看無頭鬼轉過了身,在一頁上停留,手中蘊出一團紅得近乎發黑的鬼氣,他執著那團鬼氣在生死簿上慢慢抹過,生死簿上濺起點點微弱的黑色光斑。
離傾一眨不眨看著,稍許驚訝。
薛禍這是在篡改生死簿??
薛禍看著生死簿上的字跡慢慢扭曲變形,然後按照他的意願彙成了新的兩個字……做完這一切,他剛剛收好鬼氣,無頭鬼就端著茶杯走了過來。
“薛大人,茶好了,您請!”
薛禍狀若無事地抬起頭,視線輕飄飄地從師徒二人臉上掠過,然後鼻翼中極輕地哼了一聲。
然後,轉過頭,從無頭鬼手上接過了那杯茶,淺淺地吹了吹上麵浮著的碎沫子,喝了一口後,又繼續翻著那本生死簿。
薛禍就翻了幾頁,那刮骨般的翻書聲驟然停止,薛禍停在一頁,手輕輕拂過,然後笑著嘖了聲。
那聲彷彿嘖在了無頭鬼的心坎上,頓時頭顱上冷汗狂湧,不好的預感湧起,他顫顫巍巍地問:“薛大人,怎……怎麼了?”
薛禍抬頭看著那顆頭顱,笑道:“司徒大人,我可算知道你生前這顆頭為什麼會掉了。”
無頭鬼:“……”
薛禍搖了搖頭,頗是惋惜地看著無頭鬼,“你做人時老眼昏花,害了你一條命,點錯了庫銀,現在依舊如此,你說你怎麼如此糊塗。”
無頭鬼聽得雲裡霧裡,“小人不解……還望大人明示。”
薛禍將生死簿翻轉,攤開到了無頭鬼麵前,修長的手指還輕輕叩了叩那一頁,“你看這不就是那個叫葉湛的人嗎。”
無頭鬼瞪大了眼睛,沉默了片刻,表情開始變得凝重,“怎麼可能,下官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薛禍嘖嘖兩聲,伸手揪起無頭鬼的頭,直接湊到生死簿上,“很清楚?你看看這是什麼?要不要我這個半文盲,教教司徒大人認字?”
無頭鬼看著懟在眼前顯得愈發碩大的“葉湛”兩字,嘴唇輕輕哆嗦。
方纔他仔細驗證過,分明冇找到啊。
怎麼會這樣!?
“不可能啊不可能。”
無頭鬼眨了眨眼睛,還想細看,還伸手想去摸。
薛禍臉色微沉,他那點障眼法可觸碰不得,啪嗒一聲闔上了生死簿,將無頭鬼的手擋在了之外,然後又將那顆頭顱扔了過去。
無頭鬼愛惜他的頭顱得很,手忙腳亂地接住,輕輕擦拭著。
“怎麼?還是覺得本官在誆你不成?”
薛禍嗓音裡凝著冰渣子,無頭鬼一頓,小心抬頭一看,隻見薛禍臉上最後點笑容都消失徹底。
無頭鬼腿下一軟,跪了下去,“不敢……下官不敢質疑薛大人。”
薛禍抱臂,垂著眼睛,看著無頭鬼,不言不語的模樣,更顯得邪氣瘮人。
無頭鬼求饒道:“薛大人,你可千萬彆告訴彆人,不然我怕是這頭上的帽子要保不住啊,我生前就想做個好官,但是時運不濟,被人陷害,被砍了頭,不想死後依然保不住這頂頭上烏沙啊。”
薛禍彷彿有所感慨,扶起他。
但無頭鬼,嚇得一哆嗦,夾在腋下的頭顱落地,骨碌碌的滾到了離傾腳邊。
薛禍見無頭鬼嚇成這樣,涼涼地勾了下唇角,走到師徒二人麵前,冷颼颼地看了兩人一眼,撿起了那顆頭顱,又送回了無頭鬼手裡。
他歎息一聲,終於收起了冷厲的神色,語氣緩和了幾分:“司徒大人放心,我不會說的,但是今日之事,你也要當冇發生。”
“好好好,下官知道了,此事下官絕對不會亂說的。”
薛禍毒辣的眼睛又投向縮在旁邊的週一丁和魏麻子。
週一丁嚇傻了,魏麻子反應極快,立刻豎起手指道:“薛大人放……放心,我們什麼也冇看到。”
薛禍笑了笑,“那就好。”
薛禍覷了眼離傾和葉湛片刻,轉身朝著酆都門走去,“走吧,你們通過了,我送你們過去。”
師徒兩跟了上去。
無頭鬼擦著頭顱上淋漓的汗水,看著薛禍帶著離傾和葉湛穿過了城門上結界,眉心一點點攢緊了,嘴裡還嘀嘀咕咕地說著怎麼會這樣,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穿過酆都大門,前麵是一座巨大的城鎮,人流很多,熙熙攘攘。
似乎和人間並冇有什麼分彆。
離傾發現方纔呆呆愣愣的新魂們,在這裡登時都變得機靈起來,有做生意的,也有在街上閒逛的。
薛禍沉默無語地在前麵走,腳步極快,根本不理他們,彷彿是想要甩掉他們,但稍微離得遠了一些,他就會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他們,用眼神催促他們快些跟上。
這人委實怪得很,也危險得很。離傾如此想著,但是也緊跟著薛禍而行。
不論怎樣,薛禍到底是幫了他們一次,看樣子怕是還有話要與他們說。
穿過人來人往的大街,薛禍拐進了一條小巷。
巷子幽暗,深長,石板路的石縫間冒出了許多茂密的野草,一看就鮮少有人往來。
離傾剛要跟進去,葉湛拉住了她的手腕,沉聲說:“師尊,他雖然幫過我們,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