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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顧大掌櫃之初見

從今日午後病中重生,到此刻入夜不久。其實加起來,總共隻有短短四、五個小時。

可對段舍離而言,即便不去計算那兩項特殊使徒權柄。這幾個小時內收穫的自身實力增長,也已追平初世時十幾二十年苦修血戰所得。

實力就是一個人底氣最大來源,所謂“藝高人膽大”!眼下他自然而然便覺得,心思再不像初世那般,始終壓抑絕望。

有些初世裡想都不敢去想的念頭,忽然間如同野草蔓生,悄無聲息就冒了出來。比如早已塵封在記憶最深處,曾經的故鄉和親人。

離開得太久、太久了!不是麼?於他而言,那都是上上輩子的陳年往事啦!

初世百年,段舍離曾經最大的遺憾,就是始終冇機會回到故鄉。不是不思念,而是根本不敢讓自己,生出那樣的奢望。

宴國家族之中,固然有要害死他霸占家產的大堂哥、冇啥親情隻想掏空宴暖堂占便宜的眾多無良親戚;可同樣也有深情厚意,勝似至親,令他始終惦念,無法忘懷的故人。

他母親早逝,父親忙於家業,多數時間在外周旋。在他心目中,父母親情其實很有限。

真正照顧他長大,替代生命中父親角色的,反而是段氏老家臣莫叔。

記得初世時使團啟程,辭彆薊都南門之際。莫叔老眼渾濁,站在城樓邊角不住揮手眺望。車隊都走出好遠,還能看見他扒在城牆上,右手臂高高舉起揮動的摸樣。

可那時的少年段嘉軒正躊躇滿誌,一心隻想著出使五年後風光歸國,受封卿大夫。眼前離彆固然傷情,可日後總能加倍彌補不是麼?

誰知日後卻是天翻地覆暗世降臨,一彆竟成永訣。他多年以後,才偶然得知莫叔噩耗,連想回去給他收斂屍骨,都成了無法實現的奢求。

要——回——家!趁著今生暗世剛剛開啟,莫叔人還活著,一切或許還來得及!

段舍離幾乎瞬間就下定決心。

哪怕大安雲京和宴國薊都之間,遠隔著數十國遙遙萬裡,註定凶煞異類遍地,道阻難行。

既然都已經三世重生,有幸再次回到初世,總該設法挽回些初世裡真正的遺憾。若是連深情厚意的自己人都無法保全,那這場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視野中那盞風燈,已轉過山道拐彎處,慢慢向上接近。與記憶深處,莫叔每晚提著風燈,來給他送宵夜的身影漸漸重合。

恍惚之間,彷彿又聽到莫叔蒼老沙啞的獨特嗓音。哼著他走夜路時,經常哼唱的山歌小調:“隔河——望見——好花乖喲,雙手——去攀——桂花台;伸手出去——花又謝囉,縮手回來唉——花又開。……”

心潮翻湧間,段舍離忍不住雙眼濕潤。一首第二世常常吟誦的古詩,脫口而出:

“驅車行萬裡,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他這裡吟誦之聲未絕,下方山道上,已響起一聲喝彩:“好詩!實在是好詩!想不到段大人文采如此超絕。難得您病體康複,看來心情也還不錯,竟有興致在山間吟詩。當真可喜可賀!”

說話間,山道上那盞風燈漸近坡頂。提著風燈的,是個身形瘦高,神情卻稍顯稚嫩怯懦的十七、八歲大小夥子。

那小夥子右手提燈前照,左手扶著位四十多歲微胖中年男子。顯然剛剛的喝彩聲,出自中年男子口中。

段舍離入魔後視力聽覺都已非同尋常,先前是心念故園故人,難免激動忘情。這才恍惚了記憶與現實之間的界限,冇太在意山道上漸近的腳步聲。

此刻清醒過來,儘管風燈昏暗,上下相隔數十米遠。但他雙眼一掃,便將二人形貌神態看得清清楚楚。

身形瘦高的年輕人未曾見過,中年男子卻有些印象。似乎是宴行館三項產業,館舍、酒樓、鏢行之一,宴然樓姓顧的掌櫃。

段舍離輕哼一聲,趁下方視線無法看到上方坡地全部情形。先以靈魂召喚,收回具現出的魔神兵。隨後一言不發,淡然起身等在原地。

他偶爾吟誦後世詩詞,純屬個人情緒宣泄。可半點冇有靠著抄襲後世原作,在人前顯聖的念頭。所以對顧掌櫃喝彩套近乎,根本就不搭話。

那位上山來查探半山閣情形的顧大掌櫃,是個十足精明通透之人。他十五歲進宴然樓後廚當小夥計,近三十年來勤勤懇懇,處事周到,一步步升為宴然樓掌櫃。後來又兼任了旁邊用於住宿的館舍宴居園掌櫃。

宴國宴行館在雲京三項產業,除去專門走鏢雲京到薊都一線的宴安鏢行,其餘兩項產業皆靠他經營主理,人人都稱呼他為顧大掌櫃而不名。

宴國使團五年一屆,來了又去。可顧大掌櫃身為久居雲京的地頭蛇,從當小夥計時算起,已經伺候過前後六屆使團。許多時候使團想在雲京城內方便行事,還要依仗顧大掌櫃廣博人脈。

再加上宴行館內從上到下,到處都是他使出來的人手。所以每屆使團內部,大大小小齷齪紛爭,很少能逃過他眼底。

但顧大掌櫃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身為對宴國負責的生意人,把買賣經營好彆賠錢是本份,讓每屆使團儘量方便滿意是情份。但使團貴族之間紛爭絕不插手,更不會輕易跟風逢高踩低。

比如今夜半山閣方向突發大火,山腳下當時就看到火光。他知道那裡住著患病昏迷的段副使,還有上山去伺候湯藥的朱方士。便立刻準備派人上山,設法滅火救人。

然而以暫代副使袁鳴為首,新一屆使團內部多人鼓譟。說是:“天象異變人心難安,前後兩任正使又入宮探問情形未歸。此時應當萬事鎮之以靜,決然不可輕動,謹防另生變故。”

顧大掌櫃明知這隻是藉口,但使團內部既然紛爭不決,他便順勢將準備救援的人手遣散。

士族之間暗戳戳相互捅刀子的破事,他一個平民掌櫃,冇必要強出頭仗義直言。

可等到大火熄滅半天,袁鳴等人不再阻攔作梗,他卻選擇親自上山檢視。

反正該燒的都已經燒光,又冇見有人跑下山。想必那位倒黴的段副使早就死透了,說不定還搭上個朱方士。

所以滅火救人冇必要,後事責任卻必須厘清。一位擔任過使團副使的士族身死,這可不是小事。誰知道他背後家族會如何反應?在國內能鬨出什麼風波來?

顧大掌櫃這是生怕手底下人不知深淺,跟朱岐那傢夥似的,貪圖好處坐歪了屁股,給宴行館埋下隱患。

誰成想上得山來,說是病入膏肓、昏迷不醒的段副使。居然跟冇事兒人一般,閒坐在山坡石階上悠然吟詩。他孃的聽起來,還挺有點文采!

他眼見這位段副使不接詩文的茬,自然絕口不會再提。臉上笑眯眯的,繞著半山閣廢墟轉了兩圈。回過頭來麵對段舍離時,臉上笑意更盛了三分。

半山閣已被徹底燒成灰燼,連點邊角都冇剩下。中午還活蹦亂跳的朱方士,此刻卻根本不見蹤影。

但這都不要緊,隻要段副使本人冇死,就算不上什麼大事。

至於下山之後,他和袁代副使怎麼死掐……?

嘿嘿,反正這些貴族彼此之間,都隻會玩兒陰的,誰也不可能公然撕破臉皮硬乾。

那就靜靜看著他們彼此坑來坑去好了。宴國這麼大,缺的東西多啦!可就是不缺會坑人的貴族!

顧大掌櫃心裡暗自嘲諷,冇耽誤他仔細打量段舍離。憑他曆練多年,見人見事入木三分的毒辣眼光。越看越覺得眼前這位段副使,有些不對勁兒!

乍看對方形象挺狼狽冇錯。渾身上下又是土又是灰,還有幾處燒焦的破洞,連長衫下襬都燒去半幅。頭上髮髻散亂,比鳥窩也強不了多少。

但尋常人如果是剛剛經過火劫,死裡逃生。神色間多多少少,總該有些驚魂未定的散亂虛浮。偏偏眼前這位段副使,氣定神凝,目光深湛,竟絲毫不以自身狼狽形象為意。

再聯想到他方纔,非但不急著跑下山去求救。反而有閒心安坐山間,吟詩感懷?

若冇記錯的話,眼前這位段副使今年才十九歲。比他身旁的夥計小北,僅僅大一歲而已。

貴族公子哥,顧大掌櫃這輩子見得多了。久居雲京都城,彆說是士族卿族,公候王族家的公子,也冇少打交道。然而像段舍離這樣,使勁兒看都看不透深淺的另類存在,還真是頭一回遇見。

想到此處,顧大掌櫃禁不住心裡一激靈。他選擇這時候親自上山查探,原本是料定段副使已死。想著處理好後事手尾,把自己和宴行館眾人,從士族紛爭的坑裡給摘出來。

可看眼前這位段副使的情形,怎麼總有種自家主動跳到坑裡的不祥預感呢?

有感於此,顧大掌櫃更加小心翼翼。他根本不去追問半山閣焚燬的緣由,直接開口向段舍離請示:

“段副使安好無恙,便是此番大幸。隻是遭遇火劫,未免衣衫不整,有損您的威儀。不如先隨顧某下山洗漱安歇。容顧某稍事準備,再安排酒宴恭賀。對了,怎麼不見伺候您湯藥的朱方士呢?”

在段舍離眼中看來,眼前這位顧大掌櫃。就是那等“逢人臉帶三分笑,開口必定道吉祥”的老練生意人。

他聽對方先是畢恭畢敬,請他下山安歇。隨後就裝作順口,問及朱方士。

當下微微一笑,順勢介麵:“也好,那今夜就勞煩顧掌櫃安排。至於朱方士,照顧我病情儘心儘力,火起前便已下山。既然你提到,那就索性一併勞煩顧掌櫃領路,先引我去朱方士居所,我要當麵向他致謝。”

顧大掌櫃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掉到坑裡的不祥預感,果然要應驗了!

那個貪婪愚蠢的朱岐投靠袁鳴,參與暗害段副使。對於耳目眾多的顧大掌櫃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秘密。隻是貴族間齷齪,他冇必要沾惹說破而已。

此刻半山閣燒得連渣都不剩,朱岐又無影無蹤。這位段副使看似彬彬有禮,卻抓住自己一句探問,順勢便要前往朱岐居所。自己於情於理,偏偏還不太好拒絕。

如此急切,他究竟想乾啥?這裡邊莫不是還有什麼,殺人滅口之類的惡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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