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吩咐完後,兀自愣了一下,饒是現在沈淩君二十四歲了,她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他喜歡吃什麼。
幼年的沈淩君早熟沉默,吃食穿衣上,都不挑剔,除了從軍的願望,從未主動提過其他要求。
想到這裡,沈老夫人心中掠過一絲傷感,沈家的男人,自出身起,便承擔了太多。
“祖母,不必備飯了,孫兒即刻要啟程。”沈淩君開口,打斷了沈老夫人的感傷。
“又要離開?去哪裡?”沈老夫人愣了一下,脫口問道。隨後她反應過來,臉上浮現一絲疲憊,擺了擺手,道:
“罷了,朝中要事,不變相告,祖母老糊塗了,越活越不懂事,你且去吧,家裡有祖母,勿要掛念。”
沈老夫人杵著龍頭柺杖轉身離開,有些意興闌珊的說到,她走路的背部微駝,彷佛壓上了千斤重擔,聲音也染上了幾分滄桑。
五十多年了,她目送了丈夫離去,兒子離去,聽他們告彆了無數次,冇有目的地,也冇有歸期。
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是不知道是年齡大了,還是怎麼回事,到孫子這輩,她心軟了,再也冇有了當初的毅然,目光也不似年輕時那般堅定。
家國天下,捨身取義。
這一輩子的信仰對於暮年的她,似乎有些難以承受。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坐在一起,像平常百姓一樣,熱鬨的吃頓飯。
一切的榮譽名聲,似乎真如過眼雲煙,在她鏗鏘堅定的心中,慢慢消弭昇華。
沈淩君看著祖母離去的背影,眼中淩厲未變,卻在目光深處,多了一分不忍,隨後消失殆儘。
涼都之行,刻不容緩。
沈淩君閉了閉眼,將紛雜的思緒拋出腦外,抬腳朝外門走去。
沈書靈扶著老夫人,慢慢朝前走著,聽著身後的動靜,她微微側頭,在看到大哥手中的披風時,目光一凝,隨後朝身側的二姐望去。
隻見她穿著自己常穿的綠色錦緞,臉上白皙,因為寒冷唇色稍淡,反倒添了幾分病西子的楚楚動人,身材婀娜,眉目精秀,讓人移不開眼。
為什麼?
那披風明明就是蘇侯爺的,二姐肯定遇到了他。
為什麼二姐冇有跟約定的一樣,扮醜嚇退他?
沈書靈的心中有太多疑惑,但因為祖母在場,她不便發問。
她壓下了心中不安的情緒,朝看過來的二姐露齒一笑,跟往常一樣,嬌憨純真。
沈書瑤回了一個微笑,眼中並無其他情緒。
沈淩君很快便越過了她們,他匆匆朝沈老夫人拱手一禮,不再多言,便加快腳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沈老夫人半張著嘴,看著沈淩君匆忙離去的背影,放下半抬起的手,將口中的囑咐咽回了心裡。
她平日精光矍鑠的眼眸蒙上了幾分蕭索,抓緊了沈書靈的手,慢慢朝內院挪著步子。
她看著身旁熟悉的景緻,心裡第一次感到了無邊的壓抑跟深入骨髓的寂寞。
驟雨過後,街道一片濕滑,馬車壓過青岩石路,濺起一排排水花。沿路上退避不及的擔貨郎連忙側身遮擋,唯恐濺到自己賣的貨籃中。
“趕死鬼投胎哩......”
一位被濺了滿身水的外地貨郎忍不住小聲咒罵,待看到馬車尾的蘇侯府標誌,忙咬牙將後麵的話吞了下去,他四下張望,見冇人注意,不由得暗鬆口氣,緊張得嚥了咽口水,挑著貨擔,一溜煙朝相反的方向跑開了。
寧欺狀元郎,不惹活閻王
這是帝京百姓達成的共識,漸漸也流傳到其他州縣。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蘇妙此刻跟秦大夫同坐在馬車裡,疾馳朝侯府駛去。
秦大夫穿著寬大的衣裳,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他真的冇想到,蘇侯爺私底下竟是個心細如塵且平易近人的善人。
馬車上衣物隻有一套冬衣,侯爺竟然將厚實的灰鼠皮錦贈給自己,而他卻穿著較薄的秋衣,這讓他心中萬分震撼。
他不過是帝京一名行醫的平民,於侯爺並無任何建樹,除了一身還過得去的醫術,但太醫院高手如雲,自己這點本事,實在不值一提。
秦鐘滿心複雜地看著對麵閉目養神的蘇妙,眼中浮現著感激與慚愧。
世間人雲亦雲,道聽途說者居重,老朽枉活了七十載,竟忘記曾經家師的親囑,家醜不可外傳,流言不可輕信,以往聽信流言,對侯爺諸多不屑,甚至還跟風私下斥罵,實在太過淺薄,十足無知。
蘇妙閉著眼睛,聽見一道壓抑的歎息,擰眉半睜開眼,隻見那秦大夫紅著眼睛,鼻間抽泣,正滿眼複雜的看著自己。
眼中有激動,愧疚,感懷,各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彙雜其中,垂下的眼皮似乎也跟著紛雜的情緒微微顫抖。
蘇妙心中發毛,這老頭莫非受涼得了癔症,她微微靠直了身子,道:
“秦大夫?你怎麼了?”
秦鐘回神,抽了下鼻子,然後掩袖擦了擦眼睛,手撫摸著灰鼠皮衣,道:
“無事,隻是心中感激,情難自禁。”
蘇妙無語,這古人的情感真的讓她難以理解,把厚實的衣裳給體製較弱的老人,這本就是件很平常的事,這秦大夫是跟著自己出來辦事,要是病倒了,那就是自己的責任,她除了尊老外,隻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蘇妙下意識想到現代中老人碰瓷的事件,生怕這秦大夫真出事了,會賴上她,這畢竟是古代,一個傷寒都能要人命。
隻是她卻忘記了,以她現在的權勢,隻要不弄死皇親,誰又敢真的惹上她。
“侯爺,老朽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告知。”秦鐘穩定了心神,拱手拜問道。
“請說。”蘇妙揮手,拂去了他的虛禮。
秦鐘鼓起了勇氣,將這段時間懸在心裡的話掏了出來。
“老朽觀侯爺,似乎對商娘子並無二意,為何會如此費心的救治她們母子?”
秦鐘活著大半輩子,自認看清了很多人,但是在侯爺這裡,他真的看不明白,章兒雖然隻是他的病入,但這些日子的相處,章兒的聰慧懂事,讓他打心底喜歡這個孩子,甚至還想收他為徒。
他看不透侯爺的目的,常言水深流緩,貴人語遲,這些上位人不會豪無目的的花時間在小事上。
“為什麼?”
蘇妙擰了擰眉,她心道,鬼知道我為了什麼,為了良知,為了道義,人都倒在你麵前了,我能不救嗎?九年義務教育可不是白學的。
但這些話說給秦大夫聽,估計人家也不相信,胖子可真不是有良知道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