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舍離在朱岐屍體上，全心繪製血符咒的同時。
窗外山腳下，已隱約有敲鑼聲遠遠傳來。並且漸漸越響越多，嘈雜成一片。
大安朝和後世華夏有相似的傳說，華夏是“天狗食日”，這裡是“天妖食日”。
看來無論哪一紀地球文明，都不喜歡帶來萬物生機的陽光，被其他東西給遮蔽住。
根據人們似是而非的過往經驗，隻要地麵上敲擊動靜足夠大。很快就能將食日天妖給驚嚇跑，讓太陽重新回覆成原樣，從無例外。
所以眼下雲京城裡走上街頭，提著銅鑼、銅盆、甚至鐵鍋等等，不斷敲擊呐喊的人群越來越多。甚至連大安朝宮廷內，也開始有巨大銅鑼聲接連響起。
數千團神秘黑色物質，滲透進三維地球空間後已完全融合。形成的巨大黑暗神山，橫亙在蒼穹之上，將絕大多數陽光遮蔽在背後。
從地麪人們眼中看來，這次前來食日的“天妖”，完全不同於以往那樣圓坨坨一團黑影。
而是占據視野十分之一天際的龐大浮空山脈，把太陽全部遮擋住，便不再離開。
人們更加狂熱地敲擊各式響器、更高聲地呼喊恐嚇。似乎整座雲京城都鼓譟起來，在幫助太陽驅趕變成大山般的“天妖”。
天下間更不知有多少鄉村城邑裡的人們，在做著同樣熱切的努力。
但所有人註定都會失望，因為太歲神山不是運行軌跡偶爾遮擋住陽光的“天妖月亮”。
成形後的太歲神山，將始終保持遮蔽絕大多數陽光的角度。從此隨著太陽，日複一日懸浮在天穹上。
人們的瘋狂喧嘩，畢竟無法長久持續下去。當天色昏暗到隻餘些許微光，山腳下敲擊嘈雜聲也終於漸漸零星。段舍離輕輕歎了口氣，停住手中繪製血符咒的蠻管。
他完全能夠想象到，現在街市上人們失望焦躁、相互議論打聽的種種無措摸樣。
段舍離勉力撐住書案，站起身點燃半山閣內的蠟燭。
他藉著燭光將朱岐屍體上最後幾組血符咒繪完。這才手扶牆壁回到窗前，再次凝視那座已完成蔽日遮天的巨大神山。
由於背光的關係，從地麵角度看上去，人眼隻能看到一座黑暗幽深的浮空大山。山脈四周邊緣處，因為背後陽光折射，像是給黑色大山鑲嵌了一圈細微金邊。
眼前這般景象，就是他初世時常見的了。從此刻起，帶著細微金邊的黑色巨山每天東昇西落，將始終遮蔽地麵驚恐的人們世世代代。
地球並冇有變成永夜，而是黑夜與“暗晝”照常交替的詭異暗世。但地麵上消失的，並非隻是百分之九十九陽光，還有人們習以為常的一切……。
窗外又響起成片“沙沙沙”連綿異響，聲音不算大，卻極其細微繁密。
那是無邊煞氣籠罩地表，開始大範圍侵襲。地麵所有花草樹木，紛紛衰敗枯死的不詳之聲。
從此以後，大地上不會再有任何正常植物。隻剩下無儘荒野，座座枯山，和一株又一株，孤零零等待用幻境捕獵的強大詭物。
按照段舍離此刻對維度侵襲的理解，太歲神山降下無邊煞氣，是高維度敵人侵襲低維度世界，最為簡便有效的手段。
比如二維世界是一張紙，三維世界想要侵襲，倒一杯水下去效果最佳。很快，整個二維紙世界的生存環境。都會從根本上，被無處不在的水分徹底改變。
無邊煞氣，就是高維度敵人朝三維地球空間，倒下來的那杯水。從此刻起，無論人類、動物、植物、還是微生物，甚至所有山河大地，都已被浸泡在煞氣裡，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段舍離長歎一聲，回過頭去，看向繪滿血符咒的朱岐屍體。
隨著無邊煞氣到來，提前繪製好的七十二處“聚陰凝煞符”開始起效，不斷加速煞氣凝聚。
屍體表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泛黑，異變過程遠比窗外植物衰敗枯死快得多。
正常煞氣侵襲下，屍體要經曆一晝夜時間，纔會完全轉變為煞屍。至於現在麼，應該能縮短到半小時內，甚至更短。
段舍離藉此空檔調整呼吸，再次嘗試按照初世時破邪方士之法，開始運轉體內氣機。
煞氣中對人體損害不大的部分，被緩緩引入體內流轉。身體極度虛弱狀態似乎略有改善，但效果不是很明顯。
初世人族自行摸索出的兩條進階路線，無論“破邪方士”，還是“鎮祟武者”，共同缺點就是進展提升太慢。
比如段舍離當初從起始煉氣，突破到一爻先天境界，足足用去了九年時光。最終血戰百年身死之際，也隻達到三爻凝識境界。
此刻他稍作感應便判斷出，想單靠引煞煉氣之法，讓身體恢複到正常狀態。至少也得小半個月功夫。
抬眼再看看朱岐屍體，屍體已變得黑硬乾瘦，四肢出現細微顫動。
轉頭看向窗外天際。高天上，黑暗神山底部，有點點細碎金光閃過。
那應當是某些金屬物品飄飛在高空，偶爾角度巧合，折射到神山邊緣散射陽光的緣故。
段舍離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初世曾聽人說起過許多次，但自身當時未能親眼得見的“太歲金書”了。
據說神山蔽日當天，曾有多達上千封金書自高空飄落。每一封都飄向人族在地麵最高聳龐大的建築群。
大概神山背後的高維度文明，無法具體判定，到底哪裡纔是地麪人族體係的中樞節點。故而采取了用建築規模，來區分重點打擊目標的簡單方式。
事實證明，這種簡單區分方式極為有效。大安天子朝廷和八百諸侯國朝堂竟無一漏網，還搭上了近兩百家最大的權貴巨室。
金書上所呈現出的文字很複雜，當然冇人認識。但即便是原本不識字的文盲，看到那金書文字，也能直接在腦海中形成具體含義。很多親眼見過金書的倖存者，事後回憶基本一致：
“太歲有諸星君，為眾神之首，眾煞之主。今遣神山臨此天下，蔽日百年。地淵諸生靈，當匍匐敬畏，永拜太歲！”
正是因為金書上這三句話，人們纔會將那座蒼穹蔽日巨山，稱為太歲神山。
許多像段舍離這樣的方士和武者，纔會在與強大凶煞異類的血腥廝殺中，堅持抗爭百年。隻為等到神山離去，陽光重新普照大地的那一天。
然而百年倥傯，到期之日，神山卻並未如約離去，照舊日複一日暗世遮天。
大地上的凶煞異類，也照舊年複一年更為強大詭異。
有太多抗爭者和初世時的段舍離一樣，再也無法忍受親朋故舊死絕，人族凋零至微，看不到絲毫希望的暗世。紛紛選擇與遇到的強大凶煞異類，同歸於儘！
隻是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在其他時空獲得了新生？但願所有曾為這一紀文明，竭力抗爭過的靈魂。都能同自己第二世那般，安好一生……
此時此刻，段舍離當然已經明白。初世時他們那些絕望之人，應當是搞錯了所謂“蔽日百年”的時間概念。
量子物理學也分很多流派，理論主體框架趨同的背景下，對於時空維度推衍，有著各自不同的理解。
按照段舍離前世那一派的理論，地球所在宇宙是三維空間世界。時間隻是“偽維度”，是人們感知生命曆程所創造出來的概念，並非到了高維度世界依然不變的第四維。
比如理論上四維空間世界，同樣有長、寬、高三個維度，隻是還多出一個“裡維度”，構成四維空間。
長、寬、高作為物質空間基礎維度，即便到了更高維度，比如五維、六維空間等等，依然不會改變。但時間在不同維度空間內，則必然會有完全不同的體現。
太歲神山背後文明所謂的“百年”，當然是指他們所在維度世界裡感知的“百年”。對於三維世界地球而言，也許相當於一千年、一萬年、三百六十五年、七百八十二年等等。反正不會與三維空間裡的時間流速完全相同。
這就是時間尺度不同，所造成的誤解。而落後的大安朝土著，當然不可能理解什麼叫“多維時空”、什麼叫“時間相對流速可變”。
他們隻會認為，太歲金書上的時限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初世裡曾經傻呼呼與詭物同歸於儘的段舍離。
……
半山閣外，高空中四下飛散的金書漸漸接近低空。一點暗影劃過雲京城上方，向著大安朝宮廷所在飄落。
半山閣內，朱岐屍體顫動愈加明顯，毛髮紛紛自行脫落。手腳上的指甲也開始發黑變長，向利爪方向轉化。
段舍離取過書案上，用來裁切素帛的牙刀。劃破左手掌心，刻畫出一道攻伐大符“排山符”；換手劃破右手掌心，刻畫出另一道攻伐大符“熾焱符”。
掌心施術，這纔是破邪方士快速施展血符咒的正確方法。
將掌心成形血符咒，揮手間印在施術物品之上。隻要體內煞氣、鮮血不絕，就能讓身周萬物，都成為攻伐利器。
可惜神山剛剛降臨，纔開始煉煞氣入體的他，恐怕連一擊之力都冇攢夠。
不過沒關係，若所料不錯，應該馬上就會迎來煞氣大爆發。比起尋常煉氣累積，要快過許多倍。
段舍離緩緩退到窗邊側身站立，兩眼餘光一邊留意山下大安宮廷方向，一邊留意閣內朱岐屍體動靜。同時按照方士煉氣之法，吸納感應周圍煞氣變化。
半山閣外，一道太歲金書終於落入大安宮廷之內。隨即，狂暴的無形煞氣浪潮，以大安宮廷為中心，排山倒海般朝四下裡漫延開來。
那上千封漫天下飄落的金書，其實就是上千道煞氣引子。從此以後凡是金書飄落之地，都會成為凶煞異類聚集的淵蔽。
段舍離初世幸虧逃離雲京比較早，他後來屢次聽說，雲京始終是天下最險惡的所在。金書落下半個月後，城內便再冇人能活著逃出來。
此刻煞氣狂潮席捲雲京全城，表麵看去無聲無息，實則影響極大。
段舍離就明顯感覺到，先前吸納極其費力的煞氣，瞬間如同江河倒灌湧入體內。短短兩三息收穫，便相當於初世煉氣數日之功。
與此同時，朱岐屍體受到煞氣狂潮衝擊，再加上“聚陰凝煞符”數十倍加速，徹底轉變為煞屍。
隻聽一聲低沉嘶啞的怪叫，緊接著“劈啪”聲接連作響。
形貌極為恐怖猙獰的煞屍，已掙斷書案木腳，站起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