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九音之所以到兵器鋪中自然不是一時興起。
在看到青年發狂的時候,她就在想,青年發狂或許是因為藥物,或者是失魂一類的術法。而燒燬房屋,應該是幕後之人的障眼法,給消失之人一個充足的理由。
假設,這種藥物和術法本身就處於最開始不穩定的階段,要想完全掌控住人的思維,就需要有許多個人來作為實驗者,從而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人自然不是憑空出現的,也不會憑空消失。
於是這近一年間皇城內,或者靠近皇城處的多次房屋引火事件也有了答案。
狂人一旦掙脫,必將會引發輿論,在一切冇有準備好之前,很有可能功虧一簣。那麼,狂人的選擇地就不能太遠。
而皇城,卻十足是個微妙的地方。
什麼人會每次在皇城周邊下手,很大的可能,是居住在皇城的人,或者是被困於皇城的人。
一個狂人可以引發一條街的混亂,一整條街的狂人也足夠引起一個皇城的混亂。
而混亂之中,正是渾水摸魚的最好時機。
造反,奪權,弑君,這幾個字在她腦中慢慢浮現出來,久久不去。
然而,這些事情,必然離不開兵器。
可是明顯,能想到這裡的人不止她一個。
“齊渾師兄。”魏九音說道。
“九音師妹,能在這裡遇到你可真是巧呀。”
鐵器焠打的聲音中,齊渾像是意料之中地抬起頭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午日的風很暖,他單單隻在外麵穿了一件青色的罩衫,鬢角兩邊的長鬚垂落肩頭,宛若綠水碧潭中瀉下的落墨淺痕。
齊渾慢慢地朝魏九音走過來。
魏九音本來想避開,齊渾卻同時移動了腳步。
“九音師妹,來此處是為了何事呢?”齊渾聲音中帶著笑意,似乎並不介意魏九音的冷淡。
“你又是為了什麼而來?”魏九音抬頭,不答反問。
“過些日子即將就是公主殿下的生辰了,我自然是來挑選禮物。”齊渾說這話的時候麵色坦坦蕩蕩,就像他現在不是個道士一樣。
不過想到了她聽到的傳言,若是真的,齊渾如今的作態想必冇有人敢觸公主的眉頭。
魏九音看到他手中是一把漂亮的匕首,上麵嵌刻著數顆寶石,精緻小巧,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女子所用。
“你決定了?”
齊渾不羈一笑,“自然。”
“你我認識多年,想必多少還是瞭解我的,我這人啊,最喜歡的還是那等安逸無憂,高床軟枕的日子,我可不想餘生就結束在那被人束之高閣的星月台,怕是哪天捲入了貴人們之間的爭鬥中都自不知。”
魏九音一下就聽出了齊渾的意有所指,“你的意思是?”
似乎是看到魏九音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齊渾的眼中閃過笑意,搖搖頭道,“我可什麼都冇說,隻是,我建議你不妨查檢視皇宮中二十多年來的事情。”
說完,齊渾又往前探了一步。
“九音師妹,你可是和小時候越來越不一樣了,當年你可是一直跟在我後麵的。”他重新看了一眼魏九音,促狹道,“隻是如今,真是女大十八變。”
魏九音看了他一眼,眼中是她一往的冷淡。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明明映出了他的身影,卻又似乎什麼都不存在。
齊渾怔楞一瞬,不過很快恢複過來。他狀似哀怨地歎了一聲氣,說道,“罷了罷了,既然說了是你師兄,那就是你師兄,做師兄的自然會讓著師妹。”
他收起匕首,放入衣袖。
像是想到了什麼說道,“之前幾次師妹生辰師兄我都有事錯過了,今年應該就無事了,到時候我請個歌舞班子,來幫你慶生。這次我幾個月前就準備好禮物了,定然不會……”
“不用。”
“齊渾師兄還是早點回去陪公主吧,你我雖然是師兄妹,但你已決定為了公主放棄這個身份,往事如昔,齊渾師兄也不願被人誤會吧。”
“算了,你終會理解我的,九兒師妹。”最後四個字,魏九音知道是齊渾故意說的。
然而,即使時光流轉,當年的魏九兒就是魏九兒,而現在的魏九音絕不是當年的魏九兒。
兵器鋪中,老闆見到這位新來的客人是剛剛那位大客戶認識的,就知道自己的商機又來了,熱情地迎上去。
因為被齊渾打了岔,魏九音卻是冇有了最初來時想要打聽近來是否有多人購買鐵器的事情。
她,齊渾,都不是傻子,自然在背後策劃這件事情的人也不是個蠢人,若是真是齊渾說的那樣,所謂的計劃應該已不是區區一年,而是需要更久的時間籌謀。
若是她真的問出了口,反而可能不慎被他人知道,把自己置於危險中。
或許,齊渾之前說那番話也有這樣的意思在內。
可既然來了,魏九音就不會讓人藉此事引起被人注意。
她招來了鋪子老闆,要來紙和筆,鋪子老闆雖然疑惑,還是讓人給了。
於是,鋪子老闆就見到,眼前這個通身氣派的小姑娘,手腕揮動間,隻是寥寥幾筆,一把短匕的畫作就出現在紙上。雖不如尋常貴女們喜歡的那種樣式,反而一眼看去樸素無華,可刀柄及匕首刀身的每一絲紋路卻是如流水一般無比流暢清晰。
這是一把嗜血的刀刃。
然當店鋪老闆以為完成的時候,魏九音拿筆的手一頓,略略思索後,又在刀鞘的地方添了一筆。
魏九音放下筆,她說道,“此匕首能否做出來?”
店鋪老闆看了又看,在薄刃上刻紋本來就是件難事,還需要保持匕首的鋒利,但是想了想若是因此錯過了貴人,終是答應了下來。
之後,當談好了價錢和取貨時間,店老闆聽到小姑娘身邊的人對她的稱呼後,這才驚覺自己做成了一筆怎樣的大買賣。
店老闆拿著手中的訂金,整個人都呆愣了一下。
星月台的九音大人,那麼剛纔他聽到大人稱呼的師兄,還有那兩把匕首,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怪不得,九音大人要求打造的匕首渾身充滿了淩厲之氣,原來這不是給大人自己打造的啊,而是……
……
店鋪老闆想的事情魏九音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魏九音把這二十多年來失蹤的人口案子彙總在一起的資料大致看完以後,就把卷宗放在一邊。
按照剛剛素縷說的,那麼如今在皇城的,除瞭如今幾位年歲尚小的皇子,那麼就剩下還在原先太子府的先太子了,再加上,她也看了這二十多年來人口失蹤的數量。的確,這十年來因為各種原因而消失的人比前麵十年整整多了一倍。除了南國這幾年休養生息人口增多的緣故,怕多半和最近的房子失火案也有所牽連。
不過,如果按照傳言,先太子既然肯為了一女子遠離皇城,應該是不戀慕皇位之人,如今若真是他,難道是為了被南國皇帝流放千裡導致死去的戀人複仇?
直到身上感覺到一陣涼意,魏九音才收回纏繞在一起的思緒。
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冇有證據一切也不過是空談而已。
她偏頭看向窗外,此時外麵已是一片漆黑,隻有熒熒的幾盞燈火在風中搖晃。
素縷冇有走遠,今夜是她在門口值守。
感覺到身上的疲憊,魏九音慢慢站起身。她本來是打算去榻上歇息了,可走著走著,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頓就往書架的方向走去。
書架的最上方有一個豎立的盒子,和其它道經之類的書排放在一起,魏九音猶豫了一瞬,但還是探手把它穩穩拿了下來。
放到桌上,魏九音輕輕地打開盒子。
昏黃的燭火光中,掀開一塊白布,就可以看到裡麵的東西整整齊齊的堆放在柔軟的絲帕上,嶄亮如新。
如果此時棠溪還拿著手機,就會發現盒子裡的東西正是當年把魏九音抓進大牢的罪魁禍首,那套她在文具店裡麵買的大眾牌文房四寶。
房間中,魏九音的目光中泛過一絲柔和,她拿起其中的一支筆,手指輕輕摩挲。
當年她大難不死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些東西拿了回來。
她記得當時縣令問她,要怎樣處置陷害她的人。
怎樣處置那些差點害死她,那些她厭惡到恨的人。或許隻有讓他們永遠消失才解氣吧。可那時候的她卻說,就按照南國律法處置。
南國人的命,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旁人就像是地上的草芥。可如果她說要殺了他們,她害怕神明知道後,會不會就再也不會喜歡她了。
人人都知,所謂的律法,不過是上位者的手段。生與死在她褪去了孤女的身份之時,一切就註定了。
而她隻需要明麵上退一步。
神明大人是絕不會知道的,也不會知道那時的她腦袋裡第一次閃過瞭如此晦暗的想法。
她知道是錯的,但是最終冷眼而視。
就像如今把自己與一切分開,如若不是必須,那便置身事外。
可唯有一件事是不同的,也是她無可奈何的。
“天上的神明們都是世外之人,我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麼,但既喜飲烈酒,想必自是一腔浩然之氣。”
“您送予了我如此多東西,我便想贈予您一把短匕,隻是……”
魏九音的聲音中忽而閃過一絲寞落,漸漸低沉。
“然而,天上地下,窮我所能,怕也終是一片徒勞。”
魏九音把盒子放好,轉身走向裡間的木床。
夜間的風似乎更大了,書桌的一角處,幾張紙被疊在一本書下,紙頁飄動間,隱約能看到邊角處各種兵器描摹的墨跡。
燈滅。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