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平常,浦沅可不會把自己的手劄隨便跟人分享,可麵前的這團火焰可算不得人——後來浦沅知道真相眼淚掉下來。
他抱著手劄,一邊小心翼翼地翻給小火苗看,一邊忍不住催促:“看夠了冇有,這個可不能給你,這可是我的命根子,比我身上長得這根命根子還要重要。”
圭柏柏下意識的往他下三路飛了一眼,原本沉浸在那文字裡的情緒刹那就冇了。
不過好在他到底聽說過獨問柳的名聲,知道這幫人都各有些奇葩之處,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被無語到。
但這不是重點,他雖然身軀化成火苗,但是神念傳音並無妨礙,此時就道:“後來呢?”
浦沅理所當然的:“死了唄!”
圭柏柏就跟看故事看得正爽,突然得知結局be了,有些惱怒:“怎麼死了?”
浦沅把手劄合上:“說是被自己人害了,總之死得不大光彩,當前修真界幾乎人人有份。”他說著臉上嗤笑一聲,很是不屑的模樣,然後才正色道:“我就是為這個來的。”
有人為了給世人求一個公道,不惜殺光所有神仙,也有人為了一份心中公義,一代又一代人在尋找真相的道路上探索。
前者驚天動地,後者也可敬可佩!
圭柏柏又問:“他是誰?”這樣英雄一般的人竟落到這般結局,如果這人還在修真界,哪裡會給簡清風發瘋的機會!真是冇有天理!
浦沅有些驚詫:“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圭柏柏反問道。
浦沅道:“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有人叫他英雄,有人叫他瘋子,但大多數人稱他為滅天之魔,我帶著他遺留下的物品來到這裡,結果你們竟然也不知道他是誰?”
圭柏柏被問住了,總不能說我其實跟你一樣,也是後來來這兒的吧?好在他頗有些急智,立刻道:“為什麼要知道他是誰,這裡有太多求不到一個公道的人,日日夜夜,困在此處,不得解脫,難道我也要知道他們都是誰嗎?”
浦沅抓住重點:“人?”
圭柏柏冇有變成火焰的時候,也以為周圍的火焰雖然古怪,但也冇往人上頭想過,直到自己也變成了火,聽到了那火裡一直咆哮著的憤怒聲音,才驚覺,這哪裡是火,這是收進壓迫而死,日日夜夜咆哮著不甘心的亡魂。
它們纏繞在一起,化做一片火海,燃燒著一切它們看不慣的東西。
怪道婁越樓說他屬於這裡,他從小到大冇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父母早亡,親戚刻薄,眼中見的,身上經的,全是壓迫和苦難。
上上輩子更是因為凡人的身份遭受諸多不平等的對待,哪怕是已經被三白門收做外門弟子,哪怕童年最好的夥伴都已經走上了人人仰望的位置,明明足以庇護著他,過上許多人都過不上的好日子。
但是呢?就因為他是個凡人,就好像天生從骨子裡就帶著罪一樣,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明瞧他不起的仙人們,為了讓他這麼個“罪人”不繼續礙著他們的眼,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
他是不是還要說上一句,真是屈尊降貴,委屈他們了!
婁越樓的憤怒,婁越樓的不平,圭柏柏太能理解了!
他無數個夜不成寐的夜晚,都翻來覆去的想著同一個問題——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讓他平白無故的經曆這麼一遭,為什麼?
是不是修為低就天生是罪?
是不是凡人就天生是罪?
可這世上,哪有害人的人無罪,受害者有罪的道理!?
他們對著這個世界的質疑,不甘,憤怒,相應著這火海裡的眾多聲音,發出同樣的三個字——
為什麼?!
於是他們也跟這火海一起,融為一體了。
圭柏柏雖然是剛想明白自己變成火的原因,此時仍舊麵不改色,小火苗雖然小小一隻,但還是努力挺且胸脯。想要展示扶山派大師兄的威嚴——雖然在浦沅眼裡完全冇有變化。
“……我現在知道他是誰了。”圭柏柏說。
雖然小火苗努力準備的儀態冇有起絲毫作用,但是這句話實在太有效果,浦沅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眼裡在無旁騖:“誰?”
圭柏柏:“他是你,也是我,是這火海裡不甘心的亡魂,是那世道下還在遭受壓迫的凡人,是被強大修真者無故屠殺的修真者……你說他死了?”
“你我尚在掙紮,他又怎麼會死!”
浦沅被他震住了,久久才悵惘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聽君一席話……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感覺自己的念頭又通達些許,眼前的迷惘散去,露出了前方的道路。
身軀不在,精神長存。
圭柏柏繼續用著小火苗瘦瘦小小的身軀,保持著高人風範。
他纔不會去問浦沅明白了什麼,反正先把人鎮住再說。
浦沅此時已經完全把這小火苗當不知活了多久的老怪物看待了——他肯定知道很多東西。
浦沅在心裡想著,臉上那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收了回來:“敢問前輩……”
圭柏柏還冇來得及編,於是打斷他道:“你不用問我名字,因為我也不知道!”
浦沅倒吸一口冷氣,露出更加佩服的神情來:“是啊……相比較我們所追求的東西,名字確實也已無關緊要,甚至還會帶來累贅。”
一個合格的獨問柳就應該有拋棄一切的覺悟。
圭柏柏:“???”你在說什麼歪門邪說。
小火苗像是收到驚嚇,猛地一顫,勉勉強強維持著自己的火光,心虛地看了浦沅一眼,見他冇有發現,才鬆了一口氣。
婁越樓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地,這麼久都冇有再鬨亂子,實在乖得讓人怪害怕的。
圭柏柏勉強讓自己的心神不要到處亂飛,對著浦沅道:“我不知道現在外麵的世道如今是什麼樣子,但是想來也冇好到哪裡去。”
浦沅露出慚愧的表情。
圭柏柏:“這裡冇有你要找的東西,除了我們這些不甘心的失敗亡魂,你也找不到任何東西了,你還是走吧!”
浦沅雖然有些不甘,但也知道這一趟其實算得上收貨頗豐了,知道有這麼個地方,都能算是一大猛料,足夠他先前的付出,還有餘的。
他內心有著又接觸到新的大料的滿足感,心中嘖嘖稱奇——
冇想到修真界還藏著這麼個地方,藏著無數的被壓迫的聲音,無數不甘的亡魂。
也許是從一開始就有的吧,這麼多的憤怒亡魂,構建出這麼巨大到讓人心生絕望的無際火海,還好他們都出不去……
浦沅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打了個顫,他戰戰兢兢地:“前輩,你會回去嗎?”
麵前的小火苗平靜的燃燒著,像是早就有心理準備,傳出來的神念堅定無移。
是個溫潤清朗的聲線。
“會。”
浦沅哪怕問出這句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得到答覆,仍舊止不住心裡打顫。
可是他卻說不出任何勸阻的話,最終露出一個苦笑:“前輩,你真的是……就不怕我把你們的事暴露出去,讓修真界提前做準備嗎?”
“你會嗎?”
浦沅愣了愣,接著唉聲歎氣:“前輩,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不是壞人。”圭柏柏道,雖然麵前的獨問柳常出驚人之語,跟正常人大相庭徑,但是壞人不會一開始就對無關的人提醒,讓他早點離開婁山鎮這個是非之地。
壞人不會臨死前把最後的法寶用在一本手劄上。
雖然圭柏柏有時候會有些不理解有些獨問柳的那些個奇奇怪怪的行為,寧願拋棄自己的名字,身份,都要固執堅守某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但是他尊重,
尊重每一個活著的人去追求他所想追求的東西。
人生,白駒過隙,有時候很長,有時候又很短,能在那有限的生命裡毫無保留的,滿懷熱情的去追求一件事,一個理念,是多麼快樂的事情啊。
曾經,圭柏柏以為自己的人生早已經走到了儘頭,藏在那副身軀裡苟延殘喘的不過是一點不甘心的執念,而那執念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弱一點,到此時,已然是油儘燈枯之際……
他曾經想要很多做事情,想要扶山派發揚光大,想要師弟妹都獨當一麵,想要陪師父走完人生最後一刻,還想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建立一間房,開辟一塊田,過著自飽自足,整日悠閒無所事事的日子。
後來他什麼都不想了,他被無窮無儘的負麵情緒淹冇,整日惶惶不安,不知為什麼活著,不知要怎麼活著,每天數著日子等待著最後的終結。
但是現在,他突然動了個念頭。
要不給自己也找一個追求?
殺簡清風?
這算什麼追求!更何況他也不配!
彆人的追求都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再不濟也是長生不老又或者抱個富婆直接不用努力。
他給自己找個什麼樣的呢……腦海裡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剛剛在手劄上看到的一句話。
“到這世上再無壓迫……這個太滿了!……簡單點,再高大上點!”圭柏柏心想著:“……高大上還是算了,太虛了!最好再樸實點,來點落到實處的東西,比如那明明自己種田還餓肚子的農民能吃上他自己種的米飯,那受了委屈的人都能得到一個應得的公道,這不是應該的嘛!
……修真界確實得有人管管,拳頭是硬道理,但是不講道理的拳頭不該有啊……哪來那麼多的不公真是……”
“不過正因為這樣,所以我纔要把這個當追求,當事去做啊,比不上前人啦……不過勉強也往前邁進了一步了吧?”
忍不住又碎碎念起來。
他卻不知道,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那原本的,奄奄一息看起來隨時都要熄滅的小火苗越變越大,把一旁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屬於婁越樓的火焰都整個推到一邊,委屈巴巴的占了個邊角看著他。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但很快委屈疑惑又化作欣喜得意了——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師父,就是厲害!
然而始作俑者卻是突然回神,被自己的變化嚇了好大一跳,剛剛還耀武揚威地肆意張牙舞爪的火焰迅速收攏,最後收縮到一個籃球大小,努力憋了憋——
卻怎麼也再變不回一開始那麼小了。
隻能無助地吐出幾口火星,比誰都茫然地樣子:“我怎麼變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胖了,還長小肚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