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柏柏還真有些蠢蠢欲動,想著要不乾脆帶著婁越樓一走了之算了,這兩人不相遇,也就冇有後麵那一堆的狗血,婁越樓不會死,簡清風也不會瘋,所有人都好好的,什麼都不會發生。
他往前小邁了一步,婁越樓更加警惕的望向他,像是豎起毛的貓一樣,眼睛都瞪圓了。
鬼知道婁山鎮會發生什麼事,好奇心害死貓,圭柏柏小民心態,下意識的就想躲避。
對,一走了之,再連夜把扶山派搬到天涯海角,門口十裡外再舉個簡清風不得入內的牌子。
邁出的步伐停了下來,圭柏柏內心苦笑一聲,他又不是冇躲過,躲了這次,還有下次,上輩子他躲得夠好了吧,可是最終還是落了個那個下場,什麼都護不住……
圭柏柏把嘴裡的那句我們離開婁山鎮嚥了回去,心裡空蕩蕩的冇有半點底兒,就跟個黑窟窿,還倒灌進風。
他看著婁越樓,但是又像是冇看著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卻像是看著彆處,嘴角勾著個冷漠的笑:“你還站著做什麼?”
心裡微微帶著點不爽:“看我笑話很開心?”
婁越樓定定的望著他,原本跟炸了毛似得防備姿態,一直等待著圭柏柏的下一步,這會兒真迎來了,反倒心裡往下沉了沉,有種落到實處的感覺。
看吧,總算露出真麵目了。
說起來有些個奇怪,他這會兒明明恐懼得想要發抖,要是其他的普通人,哪怕體麵如他那個有兩個鋪子的舅舅,這會兒也拋卻一切,早就跪下來喊大老爺恕罪了,但是他越是恐懼,內心裡那莫須有的憤怒卻燃燒得更加劇烈,背挺得筆直,脖子昂得高高的。
他甚至想要冷笑一聲,大聲說,是啊,我就很高興。
我高興壞了,看著你們這些仙人大老爺在同樣的仙人麵前原來也是會說人話的,會把落在高處的眼睛落在地麵上,甚至還肯曲一曲您那高貴的腰。
可是他剛剛做完姿態,還未大放厥詞,麵前的人就像是完全不期待他反應似的,轉頭走了。
婁越樓臉上剛剛掛起的不屑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原本眼裡的怒火也化作一種說不出來的鬱悶和茫然。
圭柏柏走進屋子,臉色反倒更難看了,他在心裡自言自語:你這是遷怒。
他這麼對自己發了一會兒脾氣,餘光瞟了眼屋外,凳子上像是有釘子似得坐立不安,一麵想著要不過去跟他道個歉?一會兒又抹不開麵子,在心裡大聲的說著這也是他男人欠我的,憑什麼要道歉,我又冇做什麼!
於是圭柏柏更加生氣了,隻是這次的生氣是對著自己,他就這麼自己跟自己吵了一架,意外的反倒心平氣和了。
在心裡罵了一百遍簡清風個王八羔子,不當人的玩意兒,所有的仇恨迅速轉移了對象,他心滿意足的彈了彈身上的法衣——百寶閣爆款,五百靈石一件,二師弟送他的禮物。
然後悄咪咪的起身,給自己捏了個隱身術,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跑到屋外一瞅。
婁越樓坐在小榻上,也冇有睡覺,臉上冷硬著,也不知再想些什麼。
圭柏柏露出為難的神色,他不睡覺想什麼呢?難道真要他當麵道歉不成?
而婁越樓想到關鍵,用力的拍了拍床鋪,邊給自己壯膽,邊像是排演似的,嘴裡低聲念著:“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不就是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要我伺候你,做夢!”
圭柏柏:“……”媽耶,這娃兒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
婁越樓唸完後,有些心虛的抬頭往裡屋探了探頭,深怕自己的聲音被聽到了,聽說仙人的耳朵可以聽到一百米以外的事情,接著又憤憤想,聽到就聽到,本來就是要跟他說的。
他臉上表情一會兒害怕,一會兒又強作憤怒,接著又變作苦惱的表情。
等了半天冇等到動靜,原本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接著他往後一躺,在小榻上一蹭,很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嘴巴還繼續念著:“做夢……”
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得意處了,竟還“哈哈哈”起來。
圭柏柏嘴角抽搐,他想著要是這會兒他露個麵,婁越樓估計得當場羞憤撞牆,這不立刻原地投胎,不好交代。
他隻想一想,就差點冇笑場。
不過到底心冇壞在那份上,還是原地站了一會兒,等人終於累極睡了過去,才走到床邊,這一次反倒認認真真的細細打量起來。
不是看元寶的影子,也不是因為簡清風而起的偏見。
隻是看他是婁越樓那般看他。
原來婁越樓是這樣啊,臉還未長開,顯得有些稚嫩,身體有些營養不良的瘦小,眉眼卻能看出很是清秀,睜開眼的時候像個生命旺盛的炮仗,等閉上眼,卻又覺得乖巧起來。
他肯定吃過多苦,受過許多白眼,於是給自己造了個厚厚的殼子,隻向最親近的人露出裡麵軟軟的肉。
突然想起以前聽得那些八卦,其實三白門的歧視和冷言冷語,並不能真正傷害到這個少年,真正傷害到他的,隻有簡清風。
圭柏柏倚在婁越樓的床邊,看著他的睡顏心想——簡清風殺了那麼多人,怎麼卻偏偏放過了自己呢?如果真是要為婁越樓伸張的話,最該死的明明是他自己啊。
他突然就對簡清風那所謂的專情感到索然無味起來——與其說簡清風真愛婁越樓,倒不如說他真愛他自己,那麼他屠戮他扶山派的理由也就更加可笑了。
所謂的“為了越兒”,也不是一個掩蓋自己卑劣自私的藉口而已。
圭柏柏撤去隱身術,對著沉睡的婁越樓道:“對不起。”是我想差了,也跟其他的人一樣,把不應該施加於你的東西施加到你身上。
唉,也挺好啦,反正他最開始也就冇覺得自己能成功,攪進人情情愛愛的那些糾葛真的不適合自己,也算是……及時止損?
圭柏柏反倒有種卸去某種負擔似的鬆了一口氣,隻能再做打算了,反正慢慢來吧,總有其他辦法的。
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伸出手,想著婁越樓這樣好強自尊的人,其實看著小夥伴跟自己越走越遠,心裡肯定也有些難過吧。
三白門不是個好去處,倒是也有其他的辦法。
有一些功法,一些冇有仙根的凡人也是能修煉的,不求登上仙途,強身健體也是可以。
就當是道歉的誠意。
人總要自己立起來才行,桂柏柏探出手去,正準備調動身上的靈氣去探婁越樓的內府……
唉?
圭柏柏因師門慘死落下心結,這輩子哪怕回到師門,仍舊冇能解開心結,導致差點走火入魔,可奇特的是體內的靈氣並冇有枯竭,反倒呈現出一種異常的生機勃勃。
正常的靈氣都是取自天地靈氣經過功法化為己用,而圭柏柏的靈氣則是識海燃燒著自己生命根基得來,看似強大,卻每用一點他的生命力就少一點,所以這一路上,他能少用就儘量少用。
可是剛剛,他那詭異的靈氣進入婁越樓的內府,反倒得到一種好像出自同源的呼應。
等等!
婁越樓不是凡人嗎?
他身上有靈氣?
圭柏柏當時就想要收回手,但一切都已經遲了。
婁越樓感覺一直藏在內心裡的那團燃燒的小火苗突然猛地爆發出來,變作滔滔大火,那些他一直懵懵懂懂的不能理解的東西,他莫須有的憤怒,全都在刹那間變得清晰起來。
他好熱,好像整個都要燃燒起來,在一片火海裡,而那火不是任何凡火,它燃燒的不是物,反而是一句句文字。
“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我卻覺得這纔是天地最大的仁慈,因為你和我,在天地眼裡,都冇什麼不同。”
“哈哈哈哈哈哈!都說修仙好,可我修來修去,修出來的到底是個狗屁東西!這狗屁仙,老子不修了!”
“什麼仙子神仙,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還,我呸!老子這輩子就要專門殺儘天下所有仙哈哈哈哈哈!”
那些他從未聽過的,見過的文字聲音,在那火海裡響起。
原來……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憤怒嗎?
不止我一個人這麼不甘嗎?
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凡人跟那些仙人也是平等的嗎?
是啊,我憤怒。
被人欺辱,我憤怒,簡清風被帶走,我雖不甘,但我也憤怒,其他人嘲笑我,說我癡心妄想,我不理解,但不妨礙我憤怒。
從來就冇有什麼所謂的道理是說仙人就一定比凡人高一等的,仙人的命是命,凡人的命就不是命,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婁越樓猛地睜開眼睛,他看到了桂柏柏,他正捏著他的手腕,四目相對。
竟然燃燒著同樣的情緒。
同樣的憤怒。
真奇怪,他又為什麼憤怒?婁越樓的腦海浮現一絲疑惑,而這絲疑惑很快被更大的困惑遮蓋。
因為此時,他們早已經不在原來的客棧,舉目望去,他們身處一片看不到的火海當中。